一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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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晏憐緒木然坐在床上,一襲寬大的絲袍包里著纖瘦的身軀。長發隨意地以木簪挽起來,幾縷發絲垂落頰邊,隨著呼吸而晃動著。 淡淡的月光模糊地描畫著晏憐緒的左半臉輪廓,剩下來的一切盡皆被黑暗淹沒。 他一直撫摸著自己的右耳。 剛才程大夫前來請脈時,他告訴晏憐緒,取出來的耳蠱已經化作藥粉,明天就可以放進樓月璃的耳道里。 明早晏憐緒坐馬車離開定屏城後,程大夫就會把耳蠱獻給樓月璃,讓樓月璃回復聽力。 待樓月璃熬過這一關後,晏憐緒會把另一邊耳朵的聽力也交給樓月璃。 一切準備妥當,回復聽力的樓月璃一身武功驚人,至少可以殺出重圍回到晏憐緒的身邊,但晏憐緒的心里卻極為不安。 有些地方似乎嚴重地不對。 長久以來在晏憐緒的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預感正在高聲嘶吼,嘶吼著不明所以的字句,使晏憐緒根本無從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對。 晏憐緒仔仔細細,反反覆覆地把每個細節回想了好幾遍,卻還是找不到哪個地方不對。 終於,無心睡眠的晏憐緒換上另一套衣服,點亮金銅油燈,提燈走出房間。 抄手長廊上掛著兩排鏤銅紗絹雙魚花燈,照亮目不暇給的畫梁雕棟,照亮什錦窗上的夔龍紋,卻照不亮晏憐緒的心。 所剩無幾的下人如同鬼魂般悄然掠過花園,他們像躲瘟疫般躲開晏憐緒,失卻平日的恭敬。? 樓月璃這鳩占鵲巢的殘廢快要完蛋了,這群下人自是不必再對晏憐緒假以辭色。 庭院重重,恍若海底幽深,晏憐緒靜靜地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山園細路里回響著。? 不知道穿過多少扇月門,晏憐緒邁過雕花繡檻,來到大廳里。 月色漸侵萱堂繡閣,大廳里空無一人,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 晏憐緒放下油燈,背著綠窗,任憑孤燈照亮窗紗,默默地等待著樓月璃。 那種古怪的預感攥緊了晏憐緒的心,使他無法呼吸。 他比任何時候也更想要見到樓月璃。 蟾彩霜華鎖在窗扉外,偶爾繞月烏云散開,深月滑落翡翠屏。蘭燼暗挑殘燭,風聲彷若低泣,隔著簾櫳訴說著無人聽懂的心事,只有晏憐緒在鋪地上的影子陪伴著他。 晏憐緒點起大廳里的每支蠟燭,一根根蠟燭把大廳照得很明亮,明亮得甚至有點死板,墻上的每道縫隙在如此燭光里注定無處可逃,連墻邊跟孩童差不多高度的纏枝扁菊青花瓷瓶後也藏不著陰影。 平日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大廳異常寂靜,每件陳設也是熟悉而陌生。 小時候晏憐緒常常在這里跟小黑炭玩捉迷藏,一玩就是一整個下午,然後他們會在夕陽西下時坐在門檻上,一邊興高采烈地吃著甜點,一邊手舞足蹈地說著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少年時小黑炭在這里承受慘無人道的杖刑,被摑了一巴掌,失去了他的右耳;不久之前晏憐緒在這里被樓月璃杖責,右耳自此失聰…… 這個大廳承載了晏憐緒的太多回憶,多得他快要無法背負。 大廳的光芒襯得門外的庭院極為黑暗,好像轉眼之間就可以看見晏老爺和晏夫人的鬼魂血淋淋地歸來,憤怒地質問晏憐緒為何要如此尊嚴盡喪地茍且偷生。 角落的青銅水漏點滴不止,遠方若有若無地傳來更夫的敲鑼聲。 晏憐緒筋疲力盡地坐下來,燭火映照著他那憔悴的臉容,他的年紀不大,看起來卻如斯蒼老疲倦。 他想起許多往事,卻漸漸分不清哪些是真正曾經發生過的,哪些只是他癔想出來的。 月華暗啞,墨染蒼穹漆黑無垠,晏憐緒獨坐清燈,長夜未眠。 直至等到子時,晏憐緒才隱約聽到幾重垂花門外傳來馬蹄聲,把夜幕銳利地劃開一道口子。 晏憐緒的手臂毫無生氣地擱在茶幾上,指尖微微發抖,他沒有站起來迎接樓月璃。 茶早就涼了,碧綠茶底的茶葉如同浮尸般被浸泡得發脹。 一抹漂亮飛揚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劃過雪白的窗紙。樓月璃推開門扉,訝然看著呆若木雞地坐在一角的晏憐緒。? ? 晏憐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沒有像平日般向樓月璃飛奔而去,投入樓月璃的懷抱,只是站在原處。 他看著樓月璃的眼神很空洞,好像在看著一個不認識的人。 樓月璃穿著一身黛紫暗云紋深衣,沾著雪花的青絲如同雪沾露蟬,臉頰被寒風撲打得緋紅,透出霞染芙蓉的麗色。 這本該是極為明艷的容顏,但樓月璃的眼眸顏色實在太深,再是刺眼的燭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也如同泥牛入海,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樓月璃一個箭步跑上前,緊緊地把晏憐緒擁入懷中。 緊得彷佛樓月璃的心從來只有晏憐緒一人。 緊得彷佛那些讓他們無法坦誠相待的事情根本不曾發生。 晏憐緒的雙手垂在身側,始終沒有回應樓月璃的擁抱。 樓月璃的懷抱理應是晏憐緒的避風港,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外面的黑暗就不會吞噬晏憐緒,但現在晏憐緒卻無法再度伸手抱著樓月璃。 那天樓月璃當眾揭穿曲雪瓏的騙局之後,晏憐緒獨自在風雪中趔趄前行,樓月璃也是這樣抱著他,如同呵護著一朵快要枯萎的繡球花。 當時樓月璃說,他會一直留在晏憐緒的身邊。 那一字一句的誓言刻在晏憐緒的心里,從來不曾遺忘,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快要失去樓月璃了? 也許是因為這里真的太亮了,亮得連一點點的陰影也沒有,就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墓室,連樓月璃的雙臂也成為一個冷硬的棺材,正悄無聲息地合上沉重的木蓋,要把晏憐緒活生生地困死里面。 冷云稀少,樹掛珊瑚冷月,二人的身姿猶如剪影般死氣沉沉地印在墻上,晏憐緒看了一眼便轉過臉去。 樓月璃來不及解下濕淋淋的紫狐披風就抱著晏憐緒,凍得衣著單薄的晏憐緒直打哆嗦。樓月璃立即隨手扯下披風,任意地把它丟在地上,這才握著晏憐緒瘦弱的雙手,把暖意傳遞給他。 但晏憐緒的全身依然如墜冰窟。 本該是比起自己更要熟悉的人,眼前的樓月璃卻呈現著前所未有的陌生。 這個長得跟小黑炭一模一樣的男人,真的是晏憐緒傾心多年的青梅竹馬嗎? 「你的身體不好,不該隨便踏出紅藕院?!箻窃铝忝季o鎖,他輕吻著晏憐緒的雙手,道:「你怎麼傻呼呼地在等我了?」 樓月璃的語速一向明快,現在說話卻慢了許多,連發音也有點不準確了,使晏憐緒花上一陣子才聽懂他在說什麼。 晏憐緒故作未覺,他不想把那些不吉利的預感告訴樓月璃,便幽幽地道:「明天我什麼地方也不想去,我想留在這里?!?/br> 燭影搖紅,樓月璃憐惜地撫摸著晏憐緒那消瘦的臉頰,嘴里卻道:「不行,這里已經不安全了。你放心,我一定會來找你的?!?/br> 晏憐緒也知道樓月璃是不會容許的,他沒有堅持己見,只是道:「明天我離開之後,程大夫有一樣東西給你,你記得把他叫過來?!?/br> 樓月璃似乎不太在意這件事,他的下巴抵著晏憐緒的發頂,纖指梳理著晏憐緒的青絲,溫柔地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今夜我來你那里吧?!?/br> 晏憐緒尚未回應,樓月璃已經不由分說地牽著他的手往大廳外走去,又回頭笑道:「前幾天琴坊里來了一批金絲楠木,最是適合制琴。我已經訂制了一部瑤琴,半個月之後就會送到家里,到時候我帶來青松觀送給你?!?/br> 縱然連話也說得不利索,可是樓月璃依然那麼自信,好像他必定可以戰勝一切,凱旋歸來晏憐緒的身邊。 深院岑寂,園林凋盡,二人并肩走在空無一人的檐廊上,樓月璃把晏憐緒的手握得很緊,使晏憐緒的手有點疼痛。 晏憐緒沒有回握樓月璃,也沒有掙開對方。他看著外面的天遙云黯,搖頭道:「有璇花就很足夠了?!?/br> 樓月璃失笑道:「璇花已經很舊了,上面還有幾道裂痕?!?/br> 「沒關系?!龟虘z緒看著竹影疏淡,低聲道:「璇花很好?!?/br> 樓月璃還是沒有留下來,他剛剛帶著晏憐緒回到紅藕院,就被他的手下匆匆地喚走了。 晏憐緒憑軒窗畔坐了一夜,看著一彎殘月下風檐,曙色逐漸分明,直到紫檀浮雕馬蹄足琴桌上的紅燭即將胭脂淚盡,他才神情萎靡地站起來。 樓臺清曉,夢云尚未蕭散,杖藜幽徑的積雪上斑駁著一行行大小不一的足跡,外面又斷斷續續地下起雪來,時而雪落霏霏,時而急雪回風,斜伸檐廊里的玉蝶梅也含著細小的雪花。 晏憐緒重復地告訴自己,自己什麼也不會,不能再給樓月璃拖後腿了。 聽話地在青松觀里等待,等待樓月璃像往日般身騎駿馬而至,這是晏憐緒唯一能夠為樓月璃做的。 樓月璃說過他會來,他就一定會來的。 晏憐緒相信樓月璃。 那時候,樓月璃的聽力已經回復如初,他們會像從前一樣恩愛的。 夕霧侍候晏憐緒更衣畫妝後,她問道:「憐夫人要不要帶上璇花?」 晏憐緒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搖頭道:「不必了?!?/br> 他略略一頓,轉頭看著夕霧,正色道:「我們很快會回來的?!?/br> 晏憐緒無意中地提高聲調來加強語氣,眼眸里卻帶著身不由己的猶豫,不像是在說服夕霧,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正在此時,下人敲響房門,進來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好不容易才積累起來的勇氣又消失了,晏憐緒把衣擺捏得很緊,啞聲道:「不能……再見樓爺一面嗎?」 下人回答道:「樓爺早已經出門了,臨走之前他只是再三交代要憐夫人準時登上馬車?!?/br> 晏憐緒頹然坐在軟榻上,擺了擺手示意下人可以離開了。 下人退下之後,夕霧突然皺眉道:「不知道為什麼,奴婢總是覺得……非常不妥,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br> 夕霧跟了晏憐緒那麼多年,她從未流露過這樣的情緒。 晏憐緒輕咳幾聲,敷衍地安慰道:「只是出個門而已,別想太多了?!?/br> 夕霧的眼神閃爍不定,她照常地替晏憐緒披上斗篷,柔聲道:「對了,今天是憐夫人的生辰,待會到了青松觀,奴婢要給憐夫人做一碗長壽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