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后的時間
余澤僵坐在椅子上。 身后的墻壁被扯開了,可是他被束縛在椅子上,即便扭頭,也只能看到一點點背后的場景,不過是一個角落而已。他完全不知道背后發生了些什么。 ……突然地,他的身后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余澤嚇了一跳,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身后發生了什么。電話那頭,陳墨江也有些焦慮,但是他努力保持著平靜。他心神不寧地望著電視上的新聞,又擔憂著余澤那邊的情況,心中滿是急切。 腳步聲緩慢卻從容地往余澤這里走過來。 突然,腳步聲暫停。房間內安靜了三秒鐘。 余澤屏住了呼吸。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余澤的肩上。 余澤嚇得差點心臟驟停。 “……下午好,余小先生?!?/br> 又是那個黏膩而色情的聲音。 過度的驚嚇讓余澤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活躍起來,他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來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是那個調試過程結束之后,詢問他是否對陳墨江滿意的聲音。 ……所以為什么要這么嚇他??! 而且,集團的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莫名地,聯想起剛才陳墨江所說的話,余澤隱約有種,真正的真相即將揭下面紗的感覺。 余澤一言不發,來者也不以為意。他從余澤的身側繞過去,然后輕輕揮了揮手。那些打開的墻壁重新縫合起來,又變成了余澤最初見到的那個陰暗幽深的、宛如秘密集會場所的地方。 余澤終于看到了來人的長相。 從外表上來說,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寒酸的、破舊的西服。他頭發凌亂,額角有汗,身材有些發福。他相貌普通,見過就忘。 但是他緩步踱過去的時候,又讓人覺得,他一定胸有成竹,才能如此氣定神閑。 余澤靜靜地望著他。 男人沖他露出一個微笑:“如何,余小先生,這場戲,令您滿意嗎?” 余澤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說:“所以……那都是假的?” 男人的話印證了余澤心中的一些猜測,但是卻有更多的疑惑升起來。剛才那三個場景,都是假的?都不過是演戲? 他真的就只是一個觀眾? 不知道為什么,余澤卻依舊覺得別扭。 除開那堵第四面墻的存在,他幾乎就是參與進了整個過程中。他并不像是一個觀眾,更像是……一個演員。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的演員。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下,他說:“半真半假?!?/br> 余澤不解。 男人環顧四周,突然動了一下什么東西,然后余澤身上的繩子終于被解開了。余澤松了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他扭頭看向后方,發現那里同樣是正常的墻壁,現在這個房間已經沒有出口了。 于是,余澤又回過頭,認命地重新坐下來,想看看這個男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男人也并沒有在意余澤的一系列動作,他隨意從書架上拿了本書,然后坐下來,位子就在余澤的對面。 他突然抬頭看著余澤,微微笑起來,問:“您準備好了嗎?” “……什么?” 男人并沒有解答什么,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他看向另外一邊。這一次,余澤左手邊的墻,又一次地被扯開了,可是這一次背面并不是那陰森的樓梯拐角,而是一間臥室。臥室大床末尾的沙發上,正綁著一個少年。他瞪大著眼睛,驚異地看著余澤和男人。 那間臥室的另外一面墻,也扯開了,露出一個簡陋而破舊的、宛如監獄一樣的小房間。 余澤迷惑地看了左手邊一會。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意識到什么,然后猛地扭頭看向男人。 男人正用手撫摸著他隨手拿下來的那本書。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慢吞吞地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余澤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怔怔地發現他的手指正在顫抖。 那是他們的人生。這個世界的人類的人生。他們各自的生活與命運。 但是,突然地,一堵第四面墻垂落下來。 第四面墻展開,觀眾們,開始觀賞他們的人生。 ……而這些“演員”,甚至可以打破第四面墻,和觀眾們互動。 只是正如仇千載所說的,第四面墻可以打破,卻不能跨越。這是規則。 余澤問他,誰定下的規則? 仇千載沒有回答他。 現在余澤知道了,是集團……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驗證了余澤的猜測。 但是……為什么集團要這么做? 而且,似乎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會出現這樣的第四面墻。比如余澤在自己家里的時候,他就沒有遇到這種奇怪的場景,他只是進入了博物館,然后無意中踏入了這個房間。 ……他就好像是,誤入了一個里世界。 在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固定的角色身份,每個人都在觀賞別人在人生中的演出,又被別人觀賞著自己。 仇千載說,他是集團在“真相幕布”的臥底,“至少身份上是這樣”。 什么身份? 是他真正的身份,又或者,只是集團給他安排的角色? 余澤陷入了困惑。 真實和虛假,演員和觀眾……好像都抹去了彼此的異同,合二為一。 余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掐著自己的手,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男人。男人正微笑地看著他,那目光中的意思,就仿佛在說,我等待著你的提問。 余澤想,那我可不客氣了。 于是,他從最困擾他的一點開始問起。 “我剛才遇到的那些人……他們是在演戲,還是……” “那是他們真實的經歷?!蹦腥苏f,“您不必懷疑這一點。只不過,他們在經歷那些事情的時候,您以一種方式觀看到了而已。況且,您也是其中的一員?!?/br> 余澤明白了一點,但是感到了更加的困惑。 集團以一種特殊的形式,讓一部分人過著這種生活……有什么意思嗎?那些所謂的反抗組織……也是集團計劃的一部分? 余澤沉默片刻,然后問:“為什么要這樣?” 男人說:“在剛才的幾幕中,想必您已經了解了一些事情。既然如此,那么也是時候讓我來為您解惑了?!?/br> 余澤沉默地聽著。 男人的話仿佛暗示了他什么東西。在男人的意思里,似乎有什么……類似于劇本的東西,發展到了一定的時刻,就輪到這個男人來解惑了。 ……他仿佛在玩一個解密游戲,或者一個觀看一場互動式的電影……隨便什么。他覺得這是一種……娛樂方式。誰都不那么認真。 但是,就這個世界的本質來說,這種東西,明明是那么嚴肅的。 就如同那個身著黑袍的男人,嘴上說著種種的大話,可是給自己取了一個近乎兒戲的代號。那是一種末日邊緣的狂歡與崩壞。 余澤突然想,他們似乎都知道真相。 真正的真相,而不是“真相幕布”那群老人所說的。 那群老人臉上虛假的微笑、仇千載突然改變的態度,還有他說的,余瀾沒有告訴余澤的事情,那個黑袍男人癲狂又自大的表現……他們似乎都知道什么,卻又掩蓋著什么。 余澤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希望他為自己解惑。 ……是真的解惑,而不是像前面那些人一樣,反而引發了余澤更多的不解。 男人隨手翻閱了一下手中的書籍,然后遞給余澤。他說:“請看這一頁?!?/br> 余澤接過去。 他低頭看著。 男人的目光中猝然出現一些悲哀,但是他并沒有讓余澤發現這一點。 那一頁上,寫著,因為綿延世紀的戰爭,地球的資源開發殆盡,人類不得不開發一些新能源,但是那也不過是飲鳩止渴。如果不盡快找到解決的辦法,人類可能會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余澤不太理解地看著,聯想了一下之前所聽到的信息,突然若有所思。 男人適時地說:“看來您已經意識到了?!?/br> “……究竟什么是‘鏈條’計劃?” “的確就是人類自我束縛的鏈條,這一點您不必懷疑?!蹦腥说目谖怯肋h帶著一種油滑的、拿腔拿調的意味,“只不過,或許很多人都以為,那是因為集團想要把人類變成動物,想要毀滅人類的歷史……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因為他們不愿意面對現實而已?!?/br> “什么現實?” “現實就是,我們要滅絕了,余小先生?!?/br> 男人的語氣里,毫無悲哀,甚至帶著一點驚異和炫耀。 那意思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集團已經做得很好了?!?/br> 余澤一時間怔住了。 “我們不得不那么做——殺死人類的欲望。是因為,我們的母星已經沒有那么多的資源供人類揮霍了。我們就要活不下去了,只能以生存為最優先的目標?!?/br> 余澤問:“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在戰爭年代,人類提前透支了這個星球的壽命。我們殺死了自己的母星?!蹦腥似届o地說,這是余澤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也可以這么嚴肅,“現在,母星要帶著我們同歸于盡。而集團所能做的,就是讓人類的死亡,不那么痛苦?!?/br> 余澤輕輕地自言自語:“被養在屠宰場里的小豬崽,自然不會害怕死亡?!?/br> “您形容的過于殘酷了?!蹦腥苏f,“我們認為,這不過是一場大規模的殉難……又或者,獻祭?!?/br> “向母星?” “向母星?!?/br> 余澤感到一陣難受。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許久之后,他問:“真的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很多人有與您一樣的懷疑?!蹦腥苏f,“我們一開始也不愿意面對現實。但是,十年之前,母星的報復就開始了?!?/br> 他又將那本書翻到某一頁,讓余澤看。那一頁上,說著某地發生前所未有的地震與海嘯,造成了一個城市的覆滅,幾百萬人口瞬間就消失在大自然的憤怒之中。 余澤不禁遍體生寒。 一時之間,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人類的母星拖著人類一起去死比較可怕,還是人類向既定的死亡命運舉手投降更加可怕。 他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太奇怪了。他完全無法理解。 如果是他,如果是現實世界……是的,他愛地球,但是他也想活著。 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人類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狂信徒,集團是這個宗教的管理者,而每個人類都像是一個苦行者。 但是,他不知道他們信仰的神是誰。 ……現在,他知道了,他們信仰著他們的母星,并且預備因過去的罪,而向母星獻祭。 又或許,只是集團用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讓人類的死亡與覆滅,變得好看一點。 余澤突然想,這也是因為病毒的影響嗎? 這個世界…… 變成這樣,面對這樣的結局,是因為病毒? 余澤不禁感到了一種更加深邃的恐懼。 如果是人類自作自受,他或許只是嘆息一聲;但是,如果是病毒從中作?!蔷蛯嵲谑翘膳铝?。 這樣的病毒,如果去往了現實世界,會讓地球變成什么樣子? 余澤還來不及多想,就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看到那個被綁在沙發上的少年,正在號啕大哭,眼淚甚至打濕了他的衣服。 男人說:“這是很多人面對真相的第一個反應?!?/br> 余澤沉默不語。 片刻之后,他突然意識到什么,轉頭看向男人。 男人微微一笑:“您沒有想錯,我們的確在通過‘第四面墻’的方式,將真相告訴一部分的人類?!彼⑽⑼nD了一下,“當然,這也是一種娛樂方式?!?/br> “……你能不能說的明白一點?” 男人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然后說:“好吧,我努力說明白一些。反正,我們也只剩下一點點的時間了?!?/br> “……什么?” “余小先生?!蹦腥遂o靜地看著他,“還有兩個小時,這個世界就要滅亡了。您……不和您的情奴,告個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