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同的立場
余澤右手邊的那面墻,原本放了一個寬大的壁爐,用以室內取暖。 現在,那熊熊燃燒著的火焰突然變成了平面化的紙片,輕飄飄地就被撕開了,就如同之前的兩面墻一樣。 “幕布”被緩緩來開,但是“舞臺”上還空無一人。 余澤扭頭看向左手邊,墻后的樓梯拐角仍在,但是仇千載已經不見了,就如同暫時離場的演員。與此相同的還有他正對的那面墻后的茶室。 他還被綁在椅子上,手都有點發麻了,不由得難受地動了動,這才稍微舒服一點。他想,這難道是怕人知道了“真相”而想不開,所以才故意把人綁起來的嗎? ……所以什么時候可以給他松綁??! 余澤深呼吸了一下,冷靜下來,暫時垂下眼睛,開始思考他目前所遭遇到的一切。 他就像是看了幾場戲劇,而舞臺上的演員都像是打破了第四面墻,像是在和他主動交流,又或者直接將觀眾拉入了他們的舞臺之中。 ……這似乎很符合他“第四面墻”的昵稱。 而仇千載是“男配角”,似乎也的確是以配角的身份出現的。 唯一的問題是,這樣的形式,意味著什么? ……余澤突然想到了所謂的交互式電影。余澤曾經因為好奇,了解過這個新奇的概念。這種電影就是通過互動環節,讓觀眾參與到電影劇情的進展中,甚至決定影片的走向。 但是,一個秘密結社組織,為什么要搞這么復雜? 余澤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在玩一個娛樂性遠遠高于嚴肅性的游戲。 他回憶著剛才仇千載說的話。 仇千載說“真相幕布”只是反對集團,而不是反對“鏈條”計劃。 ……是的,在余澤與那群老人的對話之中,的確沒有聽到他們明確說,“真相幕布”是反對“鏈條”計劃的。在他們的對話中,這群老人似乎就只是在給余澤介紹這個世界的過去。 而且…… 余澤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其實這群老人也沒有明確說他們反對集團。 他們只是說了,“集團在毀滅人類的過去”。他們似乎只是反對開展“鏈條”計劃的集團,而不是認為,集團這種形式的統治者是不應該的,哪怕他們會因為余澤說出“政府”兩個字而感到欣慰。 這種欣慰,更類似于他們的過去沒有被否認,仍舊被現在的年輕人所知曉……這種情緒,而并不是……想要重新建立政府。 甚至,他們還隱隱認可了集團的一部分工作。 那個老人說,“全球經濟陷入絕境,全靠集團勉力維持”。 ……這難道是貶義的話嗎? 余澤終于意識到為什么自己那時候會覺得不對了,在那個語境,以及這群“真相幕布”高層的身份來說,那個老人壓根就不應該說出這種甚至近似于稱贊的話。 余澤不禁皺起了眉。他有些疑惑于“真相幕布”的定位。難道就如同仇千載所說的,他們就只是揭露真相,就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 ……可是仇千載又是以什么樣的立場說出這樣的話? 他說他并不忠誠于集團,而是忠誠于這個世界。所以,他為集團做事,意味著他認為集團所做的事情,對世界是個好事? 即便是“鏈條”計劃? 仇千載說他的身份是集團在“真相幕布”的臥底,可是他似乎沒有任何臥底的自覺,還在繼續為集團做事。 仇千載在集團的職責,就是肅清那些反對“鏈條”計劃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有其他人,或者其他組織在反對“鏈條”計劃? ……這種秘密組織,究竟有多少? 為什么聽上去數不勝數?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但是,那街上死氣沉沉的氣氛,都是假的嗎?實際上大家都在家里聊著怎么反抗集團的統治?余澤禁不住吐槽了兩句。 再說了,既然仇千載是“真相幕布”的成員,哪怕是臥底,那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這里是哪里?他在找反對“鏈條”計劃的人,怎么可能跑到“真相幕布”這里?明明他自己都知道“真相幕布”不是反對“鏈條”計劃的那群人。 ……余澤思考良久,突然就有些抓狂了。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前后矛盾??! “真相幕布”表面看起來是一個反抗集團的組織,但是實際上內部的高層卻隱隱傾向于集團,只是反對集團的一部分理念。 仇千載就更加不用說了,他的身份乃至于和余澤交流的過程、他所做的事情,全部都矛盾重重,怎么想都對不上,就好像是游戲里的bug一樣。 太奇怪……這個世界,整體看上去都很奇怪。 一個人影突然閃現在右手邊那面墻后。 余澤回神,抬眸看向對方。 右手邊的這面墻后,看起來是真正的舞臺,至少是正常的大禮堂那樣的布置,有著寬闊的木制平臺,而余澤這個座位,就是最佳的觀眾席。 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影,是個男人,穿著長長的黑袍,相貌清癯,年紀大概在三十左右,但是與他的外表不太符合的是,他的目光中總是帶著一種戲謔的、濃厚的笑意。 余澤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 “哦……”男人突然開口,“你不喜歡我?!?/br> 余澤反問:“我有什么喜歡你的必要嗎?” “你不知道嗎?”男人聳了聳肩,“我本來會成為你的情奴。如果不是你提前遇到了某位……”他偏頭,用手敲了敲耳朵,就好像在示意余澤的耳機,隨后又笑了起來,目光中仍舊帶著那種慣有的戲謔,“所以,我只能退出了。祝福你們!” 余澤:“……” 他與陳墨江,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即便他們已經上過床了,但是他們兩個還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段關系。 ……但是,不得不說,什么東西都是要靠對比的。 原本余澤還沒感覺出來,現在這個男人一出現,余澤就發現,他還是比較喜歡陳墨江的…… 陳墨江和這個男人的外表屬于一個類型,不過和這個男人一對比,陳墨江都要變成守序善良陣營的了……畢竟,這個男人身上的反派氣質,有一點過于的濃郁了。 片刻之后,余澤擺脫了那種尷尬的心情,轉而問:“你是誰?” 男人自顧自地點點頭:“好吧,那我們就認真一點?!?/br> 他低了低頭,當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臉上那種戲謔居然全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點點似有似無的笑意。他整個人仿佛都籠罩在了神秘與幽深之中。 他的聲音中,也仍舊只是帶著一點點的笑意,那點笑意只是加深了他身上籠罩著的層層詭秘之感。 “很高興見到你,‘真相幕布’的‘第四面墻’?!?/br> 余澤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或許這個男人,就是仇千載所暗示的其他的反抗組織成員。 ……但是,這里不是“真相幕布”嗎?為什么其他的組織會出現在這里???! 男人并沒有理會余澤的疑惑,繼續自我介紹道:“我是‘棒棒糖’?!?/br> 余澤:“……” 這是什么無理取鬧的代號??! 他看著“棒棒糖”,陷入了深深的無力之中。 他覺得這個世界,就像是陷入了一種末日的狂歡之中。世界的秩序并沒有崩壞,可是人類卻要崩壞了。 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問:“好吧,‘棒棒糖’。你有什么事?” 男人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他慢悠悠地說:“我想,你肯定在想,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br> 余澤抬頭看向這個男人。 男人在舞臺上來回踱步。他沉吟了片刻,然后扭頭看向余澤,問:“你不覺得那群老頭老太,折騰什么真相啊世界啊反抗啊,有些不可思議嗎?”他的語氣中兼有嗤笑與驚詫,“我生怕他們哪一天就被集團的護衛軍嚇死?!?/br> 余澤皺眉,他覺得男人的語氣讓他有種不適感。 “他們已經老了!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男人大聲說,“他們難道看不清真相嗎?真相就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為什么‘他人即地獄’?那場橫跨世紀的戰爭,已經毀了人類的基礎價值觀。我們在說仁義、在說善良、在說友愛,但是,有任何一點實現了嗎? “人類文明發展至今,你覺得,我們真的在進步嗎?技術在進步,經濟在發展,但是——人類!人類,在變好嗎?相反,科技的發達反而放大了人類的惡!以前,你要和人殊死搏斗才可以殺了他,現在,你只需要——砰地一下!按動板機就行了,多簡單! “與其力挽狂瀾,不如從新來過——從人類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開始?!?/br> 余澤怔住了。片刻之后,他說:“所以,你支持‘鏈條’計劃?” 清除人類過去一切的文明產物,從頭開始。 “我不支持?!蹦腥颂袅颂裘?,“當然我也不反對。惡人讓集團來做,不好嗎?這個世界需要一場破而后立,等到一切終了,集團恰巧可以作為舊世界的產物——”他輕輕開合著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齒,語氣輕飄飄的,但是內容卻十足的殘酷,“打倒?!?/br> 余澤恍然,他明白了男人的立場。他忽然有些感嘆。他坐在這里,卻好像圍觀到了一場大戲,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格局與人類的小心思。 男人的說法,莫名讓他想到了現實中的赫爾斯。 當然,他自己沒有接觸過赫爾斯,一切的印象都是來源于其他人告訴他的信息。 似乎赫爾斯也已經對現實世界的人類文明感到了失望,因此才會想要改造人類文明。 而余澤或許能理解這群人思想中的一部分——就是人類文明的確存在著某種缺陷——可是,他們作為這個文明的產物之一,如果否定這樣的文明,和否定自身有什么區別呢? 退一步來說,的確,人類文明需要一定的改進與發展,但是,輪得到你赫爾斯,還有眼前這個……“棒棒糖”?人類的文明是由億億萬曾經的人類締造的,如果要否認,也應當拿出同等數量的人類來抵抗。 你說不行就不行? 你誰??? 人類領袖還是地球球長??? 余澤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 他最討厭這種自視甚高,把自己當成所有人的救世主一樣,高高在上,宣稱“你們全都是廢物,需要我的拯救”。 ……有病就早點治。 現在余澤知道男人出現在這里的目的了。比起集團,似乎這個男人更反對“真相幕布”,所以才會在這里和余澤長篇大論,妄圖策反“真相幕布”的成員。 ……所以這個世界的地下組織們,內部斗爭還挺嚴重。 余澤的表情似乎是令男人不滿意了,他注視著余澤,問:“你不認可我的想法?” 余澤想了想,誠懇地說:“其實我挺認可的,人類中確實有很多垃圾?!?/br> “哦?” “比如你?!?/br> 男人:“……” 男人的鼻子都要氣歪了,他怒瞪著余澤,忽然大聲罵道:“豎子無知!” 他怒氣沖沖地轉身,消失在舞臺的邊緣。 余澤平靜地望著男人拂袖離去的背影,心想,心理素質這么差,還想著改造人類文明…… 不如先學學某位,前·特局調查員·赫爾斯,那份隱忍的能力。 余澤撐著下巴,嘆了口氣,心思忽轉。 到現在為止,他已經知道了很多的信息,但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在外圍打轉,他的眼前還有很多的迷霧。 就好像很多推理里都有的“核心詭計”,他還沒有觸及到。 只有觸及到真正的核心詭計,他才能夠明白,集團和這些眾多的反抗集團的組織,乃至于這個世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他正陷入著沉思,卻突然聽見了陳墨江的驚呼。 “小澤……!” 余澤回神,有些困惑地問:“老師?” 陳墨江的聲音中帶著細碎的緊張和茫然:“我在看新聞。這個世界……似乎,出問題了?!?/br> 余澤怔住了。 就在此刻,余澤身后的墻,那面他乘坐火車穿梭進來的墻,突然被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