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次離去

    洪麟回到滿月臺的幾天時間，都是在壽昌宮中陪伴照料王祺，雖然他名義上還是健龍衛的總管，然而洪麟自己也知道，健龍衛的事務，現在的自己是不能插手的，因此他便基本上不踏出壽昌宮，只是在這里專心照顧王祺。

    雖然如此，有時候也難免有些波瀾，宮廷乃是異常復雜的地方，雖然他竭力謹慎，又怎能不起紛擾？

    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有時會見到金興慶，金興慶雖然是個紈绔子弟，卻也并不是一味貪圖安逸，王祺病得這樣重，他也是圍在身邊熱心侍奉，只是他雖然入宮幾個月，終究不比洪麟與王祺朝夕相處的多年光陰，洪麟對王祺的習慣非常了解，因此做得總是恰到好處，許多事不必王祺說明，他便能提前辦好。

    比如王祺的早飯除了酪粥，有時候也進咸粥，洪麟曉得王祺此時不想聞到油膩的味道，因此便叮囑將魚蝦剔了凈rou，煮在粥中，就是那樣簡單的煮，不要說不在油中煎炸，就連調味也都很清淡，連麻油都不放，只放蔥碎和鹽，再加一些胡椒粉，胡椒粉很重要，王祺雖然平時對此沒有什么嗜好，但每當口中無味的時候，粥湯之中便偏愛多放一些胡椒，那一種辛辣刺激的香氣能讓人打開胃口。

    只是這樣倒是也還罷了，雖然不太熟悉，但也可以學著做，只是金興慶發覺，自從洪麟回宮之后，殿下似乎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喜歡看到自己了，時常便讓自己回房讀書，殿內只留下王與洪麟兩個人，而那兩人究竟在殿內做些什么？便不由得金興慶浮想聯翩，縱然此時王病得虛弱，但一些親昵的事總可以做一下吧？

    在宮中幾個月的時間，金興慶也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他出身貴族之家，對這些本來便是自幼耳濡目染，更何況金興慶為人伶俐，對于各種風影相當敏感，所以即使在這幾乎人人心懷詭詐的宮中，他也摸到了一些線索，雖然很模糊，然而金興慶曉得，王與他的那位健龍衛總管洪麟的關系，是很不尋常的，簡直是有些太過親密了，不像是君王與臣子的關系，竟然仿佛戀人，后來那位洪總管顯然不知犯了什么事，給王遠遠地發遣到了紅海津，這才有了自己后來的進宮。

    金興慶很是自負，然而他并不是不聰明，從看到洪麟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知道王為什么對自己如此“一見如故”，那是因為有一種“再見洪麟”的錯覺，雖然從前也有人和自己說過，“金公子的相貌有一點像洪總管”，但那時畢竟只是聽說，當金興慶真正看到洪麟，那一種意識便格外鮮明，簡直是直撲入自己的眼與腦，印記相當深刻，那一刻徹底真相大白，金興慶感到的不是幸運，而是一種屈辱，王的目光透過自己的臉，看到的其實是另外一個人，自己本身是不被期待的。

    尊嚴受損當然是一個問題，然而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是洪麟居然回來了，金興慶對此很是郁悶，他真的想對洪麟說，“既然已經走了，為什么又要回來呢？”，如果你不回來，雖然殿下此時通過我看到的是你，但是畢竟將自己留在身邊，就在殿下心情空虛的這段時間，自己很可以一點一點占據殿下的關注，可是自己的計劃還沒有充分展開，洪麟卻回宮了。

    當然，金興慶只是這樣想，并沒有真的說出來，他知道洪麟雖然與王有了裂痕，然而畢竟是多年在王的身邊，那種感情不是自己能夠相比的，即使洪麟之前相當于遠謫，此時在宮中的位置也頗有些尷尬，簡直是一個夾縫中的人，但他的根基也不是自己可以隨意挑釁的，面對這位健龍衛的總管，自己還是要小心謹慎為好、

    雖然是要慎重，然而洪麟終究是要對付的，但只憑自己只怕是不行的，最好能夠找到幫手，左右看一看，尚膳安都赤與洪麟關系很好，不是自己的助力，除此以外有力量與洪麟分庭抗禮的，就是副總管樸承基，樸承基與洪麟之間暗潮洶涌，這也是自己隱約曉得的，排斥了洪麟，對樸承基有直接的利益，他可以成為健龍衛真正的總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履行著總管的職務，卻仍然只是副總管，雖然樸承基有相當的能力，然而身為副總管，難免有志難伸。

    因此不需要再多做考慮，金興慶便興沖沖地來找樸承基，運氣非常好，在甬道上遇到了獨自一個人的副總管，于是金興慶迎面施了一禮，很客氣地說：“副總管，這幾天殿下身體不好，你辛苦了?！?/br>
    樸承基停住腳步，略抬了一下眼皮：“都是分內的職守?！?/br>
    見樸承基馬上又要走，金興慶連忙攔住了他，一臉笑嘻嘻：“副總管，前幾天總管回來了呢，自從他回來之后，副總管身上的責任分去了一些?！?/br>
    樸承基視線在他臉上一轉：“你想說什么？”

    金興慶笑道：“也沒有什么，只是從前聽人說，洪總管乃是殿下最為貼心之人，這幾天看來，果然是如此，殿下不能離開他?！?/br>
    樸承基望著他：“是誰和你講的這些？”

    金興慶登時便是一愣，樸副總管的反應可是有點怪啊，自己之前也預想到幾個方向，然而樸承基與自己想到的幾條都不一樣。

    “啊……就是隨便聽到的，也不記得具體是誰?！?/br>
    樸承基冷淡地說：“宮中禁止議論是非，若是有人隨意談論，會受到懲處的?！?/br>
    然后抬起腿便颯然離去，長袍下擺在空氣中仿佛帶動起微微的風聲。

    金興慶一個人站在那里，簡直有一點瞠目結舌，樸承基不肯與自己聯手也就罷了，為何如此淡漠？金興慶承認，此時的自己遠遠不如樸承基，然而難道因此就如此漠視自己嗎？還那么一派堂皇的，什么“不允許談論宮禁”，真的好一本正經哦，可是難道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你與我抱著同樣的心思？

    殿下雖然非常精明，然而在某些方面卻也有些遲鈍，連自己都已經觀察到的事，他卻沒有察覺，那一次還和自己說：“副總管并不是針對你，他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樣，對朕也是這樣?！?/br>
    然而明明不對啊，樸承基對著殿下，那可是很溫情脈脈的，或許太過脈脈，以至于淡如清水，可是卻給自己捕捉到了，比如那一天迎接柳濯崔瑩諸位大人，夜宴上殿下喝了許多的酒，遲遲停留在那喧囂場，副總管可真的是很貼心，便請殿下回去休息。

    這本來也罷了，他身為侍衛副總管，理應對殿下有所規勸，可是那一刻副總管的聲音好溫和啊，當時自己聽著還罷了，之后再次回憶，雖然并不是怎樣甜膩的聲音，然而簡直蘇到讓人頭皮發麻，好像發根都要豎了起來，那聲音就如同溫熱的泉水，洗刷著人的大腦神經，與他平時與別人說話的狀態截然不同。

    樸承基當然是尊重王的，除此以外，他對于王還有著一種別樣情感，深深埋藏在內心底層，別以為自己看不出來，有時候王夸贊他辦事周密，他那掛在嘴角的纖微笑容便如同一朵小小的白花。

    而現在，為了對付洪麟，自己寧愿拋棄前嫌，與這個從來都不重視自己的人聯手，他卻對此并不熱衷，這便讓金興慶很有些怨憤了。好啊，洪麟都已經回來了，你還是在這里故作鎮靜，等洪麟再次扎下根來，你便只能一個人對著月亮喝悶茶。

    于是金興慶惱怒著，甩著袖子也離開了。

    樸承基快步向前走著，腦子里卻在想事情，金興慶方才的意思，他一聽便明白了，是要與自己聯合對付洪麟，樸承基倒是沒有輕視過金興慶，事實上他不曾輕視過任何一個人，哪怕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可能在關鍵時刻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只是與金興慶結為暫時的盟友，這件事還是算了吧，這么久的時間，他已經看出了金興慶的品性，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是太過輕浮，沒有沉著的耐心，急功近利，樸承基最擔心的是，倘若這只是一顆啞彈，倒是還罷了，最怕是一顆臭彈，射出去后散發出腐爛的氣味，反而污染了自己這邊。

    洪麟回到宮中八天，王祺的身體逐漸好了起來，到中旬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五六分，會見大臣不再那樣辛苦，又過了幾天，二月十九這一日，當洪麟陪伴王祺繪制了，洪麟便說道：“殿下的身體已經不必擔憂，臣也該回紅海津去了，這一段時間實在有愧守備職守?！?/br>
    王祺原本興致勃勃地欣賞自己的這一幅新的畫作，聽到洪麟這樣幾句話，登時有一點意外，又有一些失落，轉過頭來望著洪麟：“不能從此留在宮中嗎？我已經想好了新的守備人選?！?/br>
    洪麟笑了笑：“雖然明白殿下的厚意，不過臣覺得，還是回紅海津去吧，微臣還有許多事沒有想清楚?！?/br>
    王祺想了一想，點了點頭：“那樣也好，你在紅海津，也可以學到一些軍事方面的知識，城市防守與宮廷防衛畢竟不一樣。那么你準備哪一天回去呢？”

    洪麟道：“我想明天收拾東西，后天離開，畢竟已經離開太久了?！?/br>
    王祺微微含笑：“洪麟，在那之前，我有一件很好的禮物送給你?！?/br>
    洪麟一笑：“殿下，是什么？”

    王祺笑道：“到那時你自然知道?！?/br>
    第二天，洪麟回到自己房中，打點了另外幾件物品，回到宮中已經二十天，房中依然滿是灰塵，瀚白等人本來說要給自己收拾一下，自己則說罷了，反正多數時候都是住在壽昌宮，這里整理不整理，也沒什么，當時沒有說出的是，自己并不會停留太久，當王的身體轉好，自己就要回去了。

    洪麟打理了行李，回到壽昌宮，便有李剛達引著他來到花園里，那里王祺和安都赤正站在草坪上，安都赤的手中還牽著一匹栗色的馬。

    王祺見洪麟來了，高興地招呼道：“洪麟，你來看，這是耽羅送來的馬，你上馬奔跑一下，讓我看一看?！?/br>
    洪麟看到那匹駿馬，眼前也是一亮，快步走了過來，說了一聲“多謝殿下”，從安都赤手中接過韁繩，策馬便在花園之中跑了起來，王祺站在那里看著，臉上是久違的輕松愉悅，這一匹馬啊，當初怎能想到還會有送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