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悲喜參半

    八月二十三這一天，太醫申春根急匆匆前來向王祺稟告：“恭喜陛下，中殿很可能已經懷妊?！?/br>
    正在一個人擺放黑白棋子的王祺聞言，手上動作頓時便是一頓：“你說什么？娘娘已經懷有身孕了嗎？”

    太醫滿臉喜氣洋洋：“雖然還不能夠完全確定，不過中殿的月事已經推遲了十四天，方才傳喚微臣過去診治，中殿一向經期相當準確，前一陣身體并沒有違和的情況，這兩天略感腹胃不適，因此很可能是有孕?！?/br>
    王祺三指之間捏著的那枚棋子終于輕輕地落在了棋盤上，點了點頭，道：“太醫辛苦了，你替我好好照看王后，不要讓王后發生意外，如果能夠成功誕育后嗣，我定然厚謝?！?/br>
    太醫答應一聲，退了出去，王祺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默默地立在那里，望著窗外盛開的菊花，已經是仲秋，清風中，木槿花開得非常明媚，這吐蕊不斷的無窮花啊，人世是否真的可以像它那樣沒有窮盡？

    很快，寶塔失里懷妊的消息便傳遍整個高麗，根據太醫推算，她懷孕已經將及兩個月，宮中舉行了慶祝，許多臣民聽到了這個消息，也都合掌念誦：“阿彌陀佛，中殿娘娘要誕育子嗣，王族后繼有人?！?/br>
    樸承基快步走在宮中的甬道上，他是奉王的命令，傳召金鏞，金鏞乃是高麗重臣，從起始便跟隨著王，深得王的信任，金鏞也頗為有才華，料理政務，很是干練。

    即使是一臉淡漠地在走在傳旨的路上，樸承基的大腦卻也不住地在轉動，中殿懷孕，從日期推算，正是洪麟即將離開的那一晚，沒想到她們最后一次相會，居然有了這樣的結果，當消息剛剛傳出，自己也很是驚訝，雖然知道人世變幻難以預料，從自身而言，只能根據隨時出現的新情勢重新制定計劃，然而中殿的懷妊仍然讓他感到，不可控制的要素實在太多了，即使是不信神佛的自己，恍然間也有一種“天意”的感覺。

    這是中殿的勝利，某種意義上來講，洪麟在另一個方面也有所贏得，這個優柔彷徨的人在這件事上，總算不無貢獻，對于洪麟與中殿的關系，樸承基沒有什么向往，他目光的焦點只在王身上，縱然如此，事情的如此轉折還是讓他感覺到，實在太離奇了。

    雖然心中滿是嘲諷，然而樸承基知道，中殿有孕這件事，對于王也有益處，之前為了子嗣問題而洶涌的朝堂，這一陣平靜了許多，關于慶源君的話題一時不再提起，朝堂上下都在等中殿幾個月后分娩的結果，如果是一個王子，王今后便不必再為此事而困擾，對于王來講，危險性也減少了許多，因此雖然心情復雜，王也會去探望中殿。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守住這個秘密，中殿與王都不會說，自己不會講，洪麟自然更不會講，還有一個人便是尚膳安都赤，安都赤自幼便服侍王，與王的感情相當深厚，他的地位緊緊與王聯系在一起，應該也是可以放心的吧？

    這一天，王祺與金鏞談論了好一陣，最后說道：“你與洪義、鄭世云、柳淑都是我十分信任的人，今后你們要逐日入宮，外面的事無論大小，都要告訴我?！?/br>
    金鏞俯身答道：“是，殿下?！?/br>
    商談完了公事，殿中的氛圍轉為輕松，王祺的神情也放松了下來，微微笑著說：“卿有一個令郎，據說很是愛讀書的，能夠做很好的漢詩，是這樣嗎？”

    金鏞聽他問到自己的兒子，不由得捻著胡須笑道：“我的那個犬子，居然能夠給殿下知道啊，興慶年紀還小，今年只得十七歲，因為我的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很是溺愛的了，雖然有一點小聰明，卻頗為頑劣，縱然有一點浮華的名聲，然而還要好好錘煉?！?/br>
    王祺含笑道：“畢竟是卿的兒子，縱然可能是有些年少心性，又會胡鬧到哪里去呢？總是卿太過謙遜了。這樣，你明日帶他到宮中，讓我看一看?！?/br>
    金鏞眼前一亮，笑著說：“還請王好好地訓誨他?！?/br>
    壽德宮中，寶塔失里正靜靜地跪坐在佛像前，只是沒有熏香，這一陣或許是因為懷孕的原因，她的喉嚨十分敏感，聞到檀香的氣息，便有些想要咳嗽的感覺，申太醫也說，熏香的香灰可能會刺激喉管，這一段時間盡量減少熏香，于是寶塔失里索性便不再燃香供佛，只是采摘了一些鮮花放在佛前。

    此時她雖然是坐在佛像前，心中的感覺卻只是，“天幸??！今后終于不必帶著這樣的目的，去做那種事情，總算成功了，雖然目前只是成功了一半，如果生育的是一個王子，自然不會有任何困擾，今后只要平安撫育兒子長大便好，然而倘若自己懷著的是一個女兒……”

    這時寶德進來稟告：“娘娘，殿下來了?！?/br>
    寶塔失里于是從佛前站了起來，轉身迎候王祺，兩人對面坐下，王祺的態度溫和而又關切：“中殿，你這兩天身體如何？”

    寶塔失里微微一笑，道：“多謝殿下的關心，我覺得還好?！?/br>
    王祺點了點頭：“王后不必太過憂慮，首先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br>
    寶塔失里向后一擺手，旁邊的寶德寶城都退了下去，王祺見她顯然是有機密的話要說，便讓樸承基和安都赤也退下，于是房間中便只有寶塔失里和王祺兩個人，至此，寶塔失里，終于吐露出埋藏已久的憂慮：“雖然已經有妊，然而不知是女兒還是兒子，倘若是兒子，自然一切無事，但假如是一位翁主，后續卻又如何？”

    王祺的面色也凝重起來，這個孩子的意義重大，寄托著中殿、自己與洪麟的期望，他當然希望是一個兒子，但是倘若真的是一個女兒，該怎么辦？如今雖然朝中關于慶源君的話題暫時平息了下去，然而王祺知道，這也不過是幾個月的平靜，當寶塔失里分娩的時候，一切便都要見分曉，無論是中殿還是自己，都只會有這一個孩子，今后再不會有機會的了，由于寄予的希望太過沉重，因此便難以承受愿望之外的結果。

    寶塔失里提出的這個問題，自己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終究是紛亂如麻，此時聽她明白地提出，王祺的情懷忽然格外激動起來，脫口而出：“無論是翁主還是王子，我都一定要讓這個孩子登上王位?！?/br>
    寶塔失里也曾經有過這個念頭，只是覺得終究有些鏡花水月，此時距離善德女王的年代已經很遠，女王不再是視若尋常的事情，而是很給人排斥，尤其是那些士大夫，簡直視之為洪水猛獸，以為是要亡國的征兆，然而此時王祺有了這樣的意見，寶塔失里便不失時機地說：“如果殿下真的有心，倒是可以與太后商量一下?！?/br>
    王祺的生母洪太后，乃是洪彥博的姑母，洪麟的姑祖母，一生遭際也是坎坷，她是貴族之女，自幼琴棋書畫，頗富才情，又極有學識，在宮中地位很高，后來蒙古的靖和宮主亦憐真八刺來到高麗，不喜歡她，洪太后便以德妃的身份出宮，居住在定安公的府邸，前任高麗忠肅王對她眷戀深厚，有時候便深夜出宮與她相會，經歷了這些往事的錘煉，洪太后是一個相當沉得住氣的人，雖然并不怎樣議論時政，然而寶塔失里和王祺都非常尊重她。

    王祺點了點頭：“中殿，你說得很對，我是應該去問一問母親的意見?！?/br>
    在遙遠的紅海津，洪麟也聽到了中殿懷孕的消息，乍一聽說，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這件事對殿下來講，是一重格外的刺激吧？那一天晚上，他親眼看到兩個人整理衣服，日期又是如此湊巧，怎能不將兩件事連在一起？只怕每一次大臣的恭賀，都會讓他聯想到那一場面，雖然子嗣問題暫時緩解，然而王的內心是很痛苦的吧？

    時至今日，洪麟想到更多，當時中殿約自己最后一次幽會，曾經問自己：“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殿下會如何？”

    那時自己很篤定地對她說：“殿下不會有隔閡，會把這個孩子，當做他自己的血親?！?/br>
    此時宮中大事慶祝，顯然王仍然是期待這個孩子，只是自己卻覺得分外對不起王，在經歷了種種變故之后，此時的王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中殿的懷妊？每一次與中殿相見，簡直如同用刀扎在王的心頭。

    不只是有負于王，其實即使是對中殿，自己也是心有愧疚，中殿確實設計了一場套路，不過自己也太過孟浪，當時只顧熱血上頭，沒有為中殿著想，自己本應記得的，懷孕一個月的女子，是要格外慎重房事的，容易流產，然而自己竟然全忘了，所以殿下沒有罵錯自己，自己確實是相當yin蕩的，失去了自控能力，中殿是心中有底，所以才這樣做，然而自己就是不能自制了。

    此時中殿與王在開京宮廷之中，面對滿廷各懷心思的大臣，該是何等的艱難，尤其中殿又有孕在身，要格外謹防暗算，她一定是十分警惕的了，然而在這樣要緊的時候，自己卻不在她們身邊，真的是分外慚愧，好在此時健龍衛的首領應該是樸承基，他雖然一向與自己相爭，但對王的忠誠確實沒有疑問的，有他在那里，防守一定會安排得相當嚴密，自己從前對他常感頭痛，如今倒是很慶幸他這樣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