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銃引發的回憶

    洪麟一路策馬疾馳，七天之后來到了紅海津，與前任交接了防務，洪麟便正式接管了紅海津的守備工作，這一片地方雖然一向比較平安，然而如今四方多事，因此洪麟不能就此懈怠，每日里整頓軍隊，巡查防務，十分忙碌，在這樣的繁忙之中，對于開京的情懷倒是有所轉淡，只是每當夜間，周圍一片安靜，想到滿月臺那扶疏的花木，搖曳的人影，不由得仍是會出神。

    而此時，雖然已經是深夜，王祺在深宮之中，卻接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做崔茂宣，他的父親是廣興倉使崔東洵，崔茂宣今年三十出頭，頗為穩重，也十分謙遜，然而此刻他在王祺的面前，卻很有些激動地滔滔不絕：“殿下，火器的發展，乃是我高麗未來的希望，無論是面對草原上的騎兵，還是東瀛?？?，我高麗武士都不具備很突出的優勢，如今雖然暫時不必擔憂來自草原的旋風，可是倭寇常年不絕，不但侵擾沿海，甚至剽掠內地，就連京都，也會受到威脅，這樣一個心腹大患倘若不除去，高麗的民生將會日益凋敝，動搖王朝?！?/br>
    王祺點了點頭，雖然礙于大元是高麗的宗主國，征東行省衙門就設在開京，因此崔茂宣并沒有將蒙古列為主要的防御對象，然而高麗許多人對于元王朝并沒有什么認同，只是強大武力震懾之下的不得不低頭，從王祺到普通人，內心都認同自己是高麗人，而不是蒙古的什么“征日本行省”，事實上蒙古人是否要征討日本人，跟她們沒有什么相干，當然現在不太一樣了，倭寇太可痛恨，征一征也是好的。

    高麗與大元，暫時還算是相安無事，但倭寇就不具備這樣的可談判性，不是聯姻設衙門可以平靜的，如果是堂堂對陣，高麗軍隊雖然未必那樣強有力，但是舉一國之力，卻也不見得落於下風，糟糕的就是倭寇多是偷襲，所以高麗三面海防常年戒備，人力物力損耗都很嚴重，且不說倭寇上岸后的劫掠，就是這樣長期維持緊張的防御，對財政都是很大的負擔，更不要說元國內亂，征調高麗的武裝力量去助力平剿，都讓高麗的軍費開支節節攀升，不堪重負。

    而這些費用，都是在高麗王所掌管的朝廷體系之內結算，那些世家貴族雖然擁有大量奴婢田莊，但是面對財政上的深壑，卻又怎么肯拿出錢來彌補國家財務？等于損耗的全都是高麗王這一家，所以高麗王怎能答應這種吸血王室的事情？自然要解放奴婢，抑制豪族。

    在財政的危機之外，倭寇給人的生命帶來直接威脅，王祺登上王位十一年，開京就有過兩次戒嚴，都是因為倭寇，更不要說當年洪麟的弟弟在漢陽，就因為倭寇而失蹤，損失著實十分慘痛的了，以至于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是開京王氣將盡，應該遷都以給王朝續命，好像西周到東周，北宋到南宋。

    王祺心中也有些猶豫，不過寶塔失里倒是說：“若是不平息了倭寇，遷到哪里都是一樣?！备啕惒贿^這么一塊半島的地方，還能遷往何處？莫非遷到元大都？

    所以王祺為了軍事問題，也很是憂慮。

    然而此時，有這樣一個崔茂宣向自己獻上抵御倭寇的策略，王祺自然寄托了希望，只是對于崔茂宣所說，終究有些將信將疑：“雖然朕也知道火器頗有威力，然而元國一直把持著火藥的生產，當做是機密，不肯告訴我們的，你可有何方法自制火藥？”

    要說如今的高麗軍隊，并不是沒有火器的，以元國為宗主國的好處，就是元王朝在高麗軍中也裝備了火器營，但是火器火藥的生產與調度，卻全都在元人的手中，由元政府嚴格管控，技術不肯外流，高麗的士兵雖然可以使用火器，但是高麗本身不能制造火器，即使有蒙古公主在這里，元政府對這個獨立性極強的地方仍然深具戒心。

    崔茂宣微微一笑，湊近了王祺：“殿下，微臣不久前知曉了該怎樣制作火藥，已經在家中試制過了?！?/br>
    王祺頗為驚訝地說：“你是怎樣曉得火藥的造法？你做出的火藥，與元國輸入的相比如何？”

    崔茂宣笑道：“殿下，微臣早就想要制造火藥，只可惜不得其法，臣在碧瀾渡住了許久，探問往來的元國商人，只是他們都不肯說，前不久終于給臣遇到了一個叫做李元的焰硝匠人，給了他許多錢，他這才把法子告訴了臣，臣回去試驗，果然制造出了火藥。只可惜那人告訴我的乃是很簡略的方法，所以造出的火藥不如元國買入的威力大，不過臣有信心，不斷改良，將來定然可以造出一樣好的火藥，甚至比元國的更好?！?/br>
    王祺點了一點頭：“難得你忠勤如此，你明日將那火藥演示給我看，若果然有用，我撥場地和人員款項給你，你悄悄地繼續研制，不要給人知道，倘若給元國知道，只怕會有煩擾?！?/br>
    崔茂宣俯身應道：“臣曉得，定然謹慎行事?！?/br>
    崔茂宣退下之后，王祺對著飄搖的燭火，目光幽幽的，又想起往事，方才崔茂宣提到了碧瀾渡，碧瀾渡不僅是一個賞春的好地方，而且商業也十分繁盛，來往元國的商賈在這里聚集，頗具異國情調，氣氛十分活躍，崔茂宣終于是在那里挖掘到了火藥制造的方法。

    當“碧瀾渡”這個地點從崔茂宣口中跳出的時候，王祺便有瞬間的失神，只是他曉得眼前的場合，連忙收攝住精神，集中精力在崔茂宣所說的話上，此時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王祺便可以放開思緒，盡情回憶，此時想來，碧瀾渡那一回的驚險，竟然是兩人美好情感的尾聲，從此情勢便急轉直下，向著一個不可控的方向奔流而去，在當時怎么能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此時的王祺甚至十分懷念碧瀾渡遇刺的那一回，雖然當時十分危險，然而洪麟畢竟是與自己一心的，比現在這樣心思分離要強。

    如今洪麟在紅海津已經有半個多月，也不知他現在怎么樣了。

    第二日，樸承基站在王祺的身后，看著崔茂宣驗證自制火藥，只聽“砰”的一聲，裝填了自制火藥的火銃發射了，鉛彈打在不知什么地方，聲音倒是蠻大。

    王祺微微一笑，看著崔茂宣：“從聲音來聽，應該也是不差的?！?/br>
    崔茂宣有些羞窘：“請殿下恕罪，臣的銃法實在不好，總是瞄不準?！?/br>
    王祺笑道：“世上不會有人什么都精通的，卿是制造火藥的專家，在銃法上便不必勉強。把槍給我，我來試試?！?/br>
    崔茂宣聞言頓時略有些遲疑：“殿下……”火藥槍有時候效用不是很穩，啞彈倒是罷了，只怕發生意外，倘若炸膛便麻煩了。

    這時樸承基上前一步：“殿下，請讓臣來試一下吧?！?/br>
    王祺轉過頭來看著他，點了點頭：“承基，讓朕看一看你的銃法?！?/br>
    崔茂宣將火銃交給樸承基，看著這位年輕俊俏的侍衛副總管，心中暗道好懸啊，幸好有你解圍。

    樸承基裝填好火藥，穩穩地端起銅管火銃，面無表情凝神瞄準，視線通過望山對準了前方的木靶，下一秒一聲槍響，一股火藥味彌漫在周圍，再一看那木板上紅色的圓心上，赫然出現一個彈孔。

    木耙逐漸移向遠處，當距離達到五十米的時候，即使是樸承基這樣技能精湛的人，也難以瞄準靶心，準確的有效射程就是三十米左右，而且在四十米距離，鉛彈的威力已經比較弱，這就比元國那邊的火藥效能要低。

    不過王祺卻沒有什么失望的表示，他拍著崔茂宣的肩膀：“能夠達到這樣的程度，也已經相當不錯，你繼續研制，除了火銃，還可以制造火炮，裝備在城頭，若是倭寇從海上來，便擊沉他們的船?！?/br>
    這天傍晚下值之后，樸承基拿了一件衣服，準備去宮中針線人那里，請對方幫自己縫制一下，有一個地方破了一個開口。

    柳萱見他出去，便借故跟著他一起走了出來，兩個人并肩在回廊之中走著，柳萱輕聲笑道：“今天副總管發射火銃的英姿，真的令人印象深刻?！?/br>
    樸承基幾不可見地一笑：“很高興有機會能夠為殿下盡力?！?/br>
    如果洪麟還在，定然是他來發射，他每天隨侍著王，幾乎寸步不離，自己要找機遇，可是要相當細心才行。

    柳萱聲音愈發低了，道：“已經這么久的時間，為什么殿下還是不升任大哥為總管？”

    洪麟消失之后，總管的職位已經空缺了十幾天的時間，讓柳萱好奇，究竟什么時候自己的大哥才能夠正式取代洪麟，成為健龍衛的總管，雖然半個月的時間其實不是很長，但是兩方角力這么久，眼看云開月明，柳萱便有些急切。

    樸承基淡淡地說：“殿下自有決斷，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br>
    柳萱見他嚴肅起來，便不好再像方才那樣隨意說話，于是應了一聲“是”。

    這件事其實樸承基也是在考慮的，自己究竟什么時候可以成為總管，不過他對此并不急迫，洪麟已經走了，自己雖然是副總管，卻也和正式總管區別不大，自己潛心努力了這么久，這時絕不能因為躁進而功虧一簣，漫長的十一年啊，自己不介意多等一陣，哪怕是半年，一年，都能耐得住，畢竟王與洪麟這樣久的親密情感，不是短期可以忘卻的，自己只要能夠守在王的身邊就好。

    現在自己與王的這種狀態，其實就很好，自從那一次洪麟深夜不歸，自己借著酒力對王提出了請求，那之后好在王的態度十分平淡，只當自己從沒說過要侍奉的話，在這件事上，王是游刃有余的，而自己也很快調整了情緒，兩個人都當那一晚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仿佛如此精明的兩人，忽然間某一段記憶變成空白，不過這倒是避免了尷尬，可以如同從前一樣相處。

    雖然王對自己沒有什么不同以往的親密表示，不過樸承基并不焦急于進度，如今王的眼前只有自己，這就已經前進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