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季一銘離開后,俞爭的咖啡已經涼了。 綿密的泡沫坍塌下來,和深色的咖啡混合在一起。 俞爭端起輕呷一口,淡淡的苦澀從舌尖蔓延。 藺危從后面繞過來,坐在季一銘的位置上。 桌上還放著沒喝完的可樂,藺危也沒嫌棄,端起來一口氣喝完了。 俞爭打量了他一眼,又移開眼神。 藺危說:“我叫你來,不是讓你說這個的?!?/br> 俞爭漫不經心開口:“那你想要我說什么?” “季一銘不需要改變,他已經很好了?!碧A危眉目間夾雜著冷厲,“警告你,少碰他?!?/br> 俞爭指尖磨擦著杯口:“不是藺先生找我過來的嗎?” “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知道我的目的?!碧A危壓低聲線,“但在這過程中,你要是敢傷害他一點,我不會饒你?!?/br> 俞爭忽然輕笑一聲,抬頭直視藺危:“藺先生,你不覺得,季一銘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了嗎?” 藺危怔了怔:“什么?” “你們越是對他好,他越是愧疚。你們越是包容他,他越是內心不安?!庇釥幷Z氣平靜,“當然,我并不是在說你們有錯,只是他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br> 藺危眉頭擰在一起。 “或許你的目的是想讓他們分開,最好是陶子鑒主動離開。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目標也只有一個——” 俞爭說,“治好他?!?/br> 俞爭擦拭唇角,起身沖藺危頷首致意,動作優雅得體:“多謝款待?!?/br> 他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將名片放到桌上,輕輕推向藺危:“對了藺先生,我感覺你最近好像心理壓力也有點大,不如有空來診所聊聊,我收費很合理的?!?/br> 藺危:“……滾,我沒有壓力?!?/br> 俞爭微笑:“藺先生對自己的道德要求也并不低。不過法律只保護婚姻,不保護愛情,就連道德本身,也只不過是高等人群體用來阻礙低等人的虛構事物?!?/br> 藺危:“……詭辯?!?/br> 俞爭不再開口,轉身離開。 回到診所時,正好十二點。 前臺已經叫了午飯,因為俞爭沒有特地吩咐,她便按照往常的習慣,也給他定了一份,正準備送到俞爭的辦公室。 “我自己拿過去就行?!?/br> 前臺將午餐分出來裝好,遞給俞爭,打趣道:“俞老師今天心情很好?!?/br> 俞爭含笑:“還行?!?/br> 將辦公室的門關上,俞爭拉上了窗簾。 房間內一片昏暗,只有墻壁上的掛鐘發出微弱的光芒。 他坐在沙發上,張開手指,用拇指和中指的指腹按了按臉頰的兩側。 像是脫下了一張面具,笑容隨即隱去。 黑暗的環境讓人心安,可以掩藏掉所有的惡。 這間小小的辦公室,每一寸都侵染著濃郁的丑陋。 而他,就是這個土壤中成長起來的花,腐敗又惡臭。 晚上八點,俞爭收到了藺危的消息。 語氣不情不愿的。 【下崗小藺再就業:他問你什么時候方便?】 俞爭正在泡澡。 清澈的水流將肌膚暈染上透明的質感,搭在浴缸邊沿的冷白色手臂隱約可以看見淡青色的經脈。 他抬手將蒸汽眼罩往上推了推,摸過一旁的手機解鎖回復。 【不要叫我俞醫生:我需要準備一下,下周六下午兩點】 【下崗小藺再就業:知道了】 【不要叫我俞醫生:你真的不過來一起治療一下嗎?】 【下崗小藺再就業:滾,看見你就來氣】 俞爭并不在意,他放下手機,將蒸汽眼罩拉下,枕著浴缸,將大半身體浸入溫水里。 他知道自己不討喜。 甚至令人厭惡。 可見多了黑暗的人,總想試圖抓住一束光。 陶子鑒發現季一銘最近有點走神,有時候看著他,甚至欲言又止。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又摸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一會兒就皺著眉,一臉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 然后又抬頭看看他。 陶子鑒一頭霧水。 我怎么了? 他今天穿的是家居服,淺灰的,長袖長褲。 剛剛洗完澡,用的是季一銘的洗發水和沐浴露。 腳上的拖鞋是前兩天買的,和季一銘腳上的是一對。 胡須洗澡的時候也刮過了。 嗯……順便還偷偷摸摸修剪了下面的恥毛。 身上應該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吧。 陶子鑒有點好奇季一銘在看什么,他磨蹭了一下,動作自然地挽住季一銘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只眼睛看電視,一只眼睛看向季一銘的手機。 好像是在瀏覽什么帖子。 該死的,字太小了,他離得又遠,根本看不見。 陶子鑒將臉往前蹭了蹭,試圖看清楚。 季一銘偏過身子,手機又拿遠了一點。 陶子鑒:…… 陶子鑒勾著季一銘的手:“老公,你最近怎么總是在看手機,你在看什么呀?” 季一銘慌慌張張地將手機藏起來:“沒有呀,我隨便看看?!?/br> 陶子鑒狐疑:“哦,你餓不餓,我買了水果,去給你洗一點?!?/br> 季一銘偏過臉親了他一口:“謝謝老婆?!?/br> 水果買的是季一銘愛吃的,他不太喜歡吃汁水多的,所以陶子鑒就給他買了點甜棗,又將兩個蘋果洗干凈切塊,這才端著果盤回到客廳。 季一銘還抱著手機,似乎正在跟人聊天。 陶子鑒趁著彎腰放果盤的時候,偷瞄了一眼:“切好了,快吃吧?!?/br> 季一銘飛快地退出私信界面,將手機鎖屏,然后順手摟住陶子鑒:“辛苦啦?!?/br> 陶子鑒往嘴里塞了塊蘋果,假裝隨意開口:“最近手機上有什么有意思的新聞嗎?” 季一銘想了想:“M國又開始大型聚會,還不戴口罩,算不算有意思的新聞?” 陶子鑒:“……” 兩人安靜看了會電視,季一銘又摸出了手機。 陶子鑒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終于也掏出了手機。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加入群聊】 【不想變成沈小五已加入群聊】 【飽滿的桃子:咳咳】 【下崗小藺再就業:?】 【不想變成沈小五:……?】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退出群聊】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被邀請加入群聊】 【下崗小藺再就業:干啥?煩人】 【飽滿的桃子:我老公最近怪怪的,總是看手機,你們是不是瞞著我背地里在勾引他?】 【不想變成沈小五:不是我,我最近什么都沒做】 【下崗小藺再就業:……你哪位?姓沈,難道是沈西安?】 【不想變成沈小五:你怎么知道我?】 【下崗小藺再就業:聽說你把這個賤人綠了,干得漂亮![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不想變成沈小五:……】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被移出群聊】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被邀請加入群聊】 【下崗小藺再就業:有???寂寞中年老男人被老公甩了終于精神不正常了?】 【飽滿的桃子:別鬧,說正事。季一銘最近總是看手機,還偷偷摸摸地躲著我,難道真的不是你們兩個在背地里勾引他?】 【下崗小藺再就業:小三上位的男人,總是擔心自己被三,這句話果然有道理。再說我勾引他還用背著你?笑話】 【不想變成沈小五:不是我……我最近在忙項目。桃子,我覺得一銘他不是那種人,你要相信他】 【飽滿的桃子:而且他上周六還跟我說公司加班,我現在想想也覺得怪怪的】 【下崗小藺再就業:……】 【不想變成沈小五:如果不是我們……會是誰???】 【飽滿的桃子:所以你果然有在背地里跟我老公聊天???@不想變成沈小五】 【不想變成沈小五:……我真的沒有,桃子你要相信我,我們是好兄弟啊】 【飽滿的桃子:好你馬,滾】 【下崗小藺再就業:嘖嘖,賤人遇到對手了】 【飽滿的桃子將群名更改為‘精英調查團’】 【不想變成沈小五將群名更改為‘群英薈萃’】 【下崗小藺再就業將群名更改為‘小三開會’】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被移除該群】 晚上睡覺的時候,季一銘終于放下了手機,改為看書。 這是他睡前特有的習慣。 他會進行半個小時的記憶訓練。 陶子鑒鉆進被窩,被季一銘順手摟住。 他把翻到有些卷頁的復健書合上放好,跟著陶子鑒一塊鉆進了被窩里。 關了燈,季一銘踟躕開口:“老婆,我想問你一個事?!?/br> 陶子鑒連忙打起精神:“什么事啊?!?/br> 季一銘:“……嗯就是,就是有一個男的,他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老婆,但是他吧……他就是……” 陶子鑒:“……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就是覺得他老婆太漂亮了,不應該只屬于自己一個人,所以他特別喜歡看他老婆跟別人上床。你覺得這個人……是什么樣的心態?”季一銘咳嗽了一聲,含糊開口,“反過來也行,比如有對同性情侶什么的……” 陶子鑒:…… 陶子鑒左思右想,他覺得只有一個答案。 季一銘在暗示他。 如果這個‘老婆’肯定代指季一銘,而這個‘男的’,代指自己。 那么季一銘的意思就是…… 陶子鑒裂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歡看我老公跟別人上床! 陶子鑒連忙糾正他的思想,表情特別嚴肅。 “我覺得這種心態特別不對,特別不健康!要被送去電擊治療!” 季一銘:“……電、電擊治療?” 陶子鑒用力點頭:“堅決要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 季一銘小心翼翼開口:“所以你是不是覺得,這種心態非常難以接受,就是無法認同?” 陶子鑒:“沒錯!” 季一銘若有所思:“我懂了,老婆快睡吧?!?/br> 陶子鑒睡著后,季一銘躡手躡腳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手機。 【小季小季,心里著急:被你說中了,他果然諱疾忌醫,從心里面不肯接受自己的性癖】 【下崗小藺再就業:我就跟你說過了,暫時先別告訴他】 【小季小季,心里著急:嗯。對了,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一下】 【下崗小藺再就業:誰啊】 【下崗小藺再就業已加入群聊】 【不想變成沈小五已加入群聊】 【小季小季,心里著急將群名更改為‘拯救桃子大作戰’】 【小季小季,心里著急:你們好,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朋友@下崗小藺再就業,你叫他小藺就好了,這位是桃子的發小@不想變成沈小五,叫他小沈就好?!?/br> 【下崗小藺再就業:……】 【不想變成沈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