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身上的變化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的，她不但能夠輕松水下呼吸，還能下腰彎成拱橋，那條支撐著她整條生命的僵硬骨干顯然比之前柔韌了很多，再加上肚子里這多半已經存在，卻不能堂而皇之去醫院檢查的孩子……

    “其實還好吧，也不必這么抵觸。里怎么說的來著……哦對了！這些都是正向改變！”小T及時奪走她握在手里的針管。

    實驗室的燈光明亮晃眼，照出他尾巴后面一路挪行而來的倉促水跡。

    針管其實是空的，卡娜只是打算抽點血檢查一下。但是現在的情緒太矛盾復雜了，她也無法一下子否定小T口中的抵觸情緒。

    將手里的酒精棉球扔掉，她嘆了一口氣，默默從抽屜里翻出一包煙，久違地給自己點上一根：“在別人的故事里，最終都是人魚想方設法變成了人類，和心愛之人走到一起。怎么到我這兒就反過來了？”

    夾到嘴邊煙，還沒吸上一口就突然被掐滅了。

    “孕婦不能抽煙，常識！”小T將細長的香煙從中揪成兩截，這還不放心，又拿過那包剛剛拆開的煙盒，處理廢紙般揉成了皺皺一團。

    “況且你說的故事又不是人魚所編寫的，作者都是人類，它們自然會順應著人所希望的走向進行下去，這樣才會擁有讀者，才能獲取聲望，才有錢賺。很好猜的不是嗎？”他笑著補充。

    “好吧，你說得都對?！笨绕夹?，撿回了逐漸被繞遠的話題，“剛剛那個不是什么危險實驗。山路被堵，工作伙伴失聯，我得找點事來消除焦慮，例如給自己做個聊勝于無的血檢?！?/br>
    “只是血檢？”

    “只是血檢?！?/br>
    話說到這兒，卡娜忽然察覺到了自己的詭異態度，忍不住憋起一口悶氣。

    莫名其妙，怎么就被管制到這種程度了？！

    剛想教訓對方幾句順便將他趕回泳池，外面就響起了轟隆隆的劇震。她動作一頓，走過去打開窗戶，聲音便更加清晰了，還有塵煙從山路的方向飄過來，由濃轉淡，比霧氣更稀薄。

    街道上站滿了人，一邊圍觀山那邊的進度，一邊嘰嘰喳喳抱怨著什么，比如等了這么久可算是來人了，又比如地窖里的陳年罐頭都被拿出來吃，再過幾天就真的要斷糧了......

    縱使這樣抱怨著，一個個臉上卻都是喜色，畢竟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出去透氣了?？嚷v騰將窗戶關上，轉過頭拿起桌上的發帶，將頭發草草挽了個髻。

    “我不是那種抓著錯誤不放的人，但是研究組這么長時間不和我跟進，這件事怎么樣也說不過去。如果明天他們不提供一個充分的理由，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彼L風火火地開始整理明天需要帶走資料，語氣嚴厲，豐富的表情變化卻讓小T察覺出了一抹小小的雀躍。

    這一瞬間，她的靈魂在發光。

    研究工作有多重要？小T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研究的含義是什么，以及她所做的這一切摸不到看不見，僅由一大串數字代碼組成的抽象事物究竟有什么好快樂的。

    先前也問過她，但是對于這種滄海一粟試圖推動人類進化的渺小野心，三兩句話實在無法將它描繪得不那么天真好笑?？戎桓嬖V他：“我享受這個過程?！?/br>
    小T類推了一下：“就好比我將你從棘手轉變到溫順的過程？嗯，坎坷卻又值得回味，似乎不難理解了?！?/br>
    卡娜哭笑不得：“好吧，如果你非要說得這么......羅曼蒂克？”

    ＊

    花錢請來的通路員工效率真的很高，堵塞了兩米多高的那段通道在一夜之間被清出了足夠轎車通過的寬度。盡管路面上坑坑洼洼，兩旁的碎石子也多得需要鎮民們再做二次清掃，但他們總算能順利出去了！

    經過兩個半小時的長途跋涉，卡娜將車停在了母校那棟生物學研究樓下面。她拿著女士公文包下了車，尖頭的高跟鞋，一身不講情面的黑色高定西服，眼睛吊著，唇角繃著，讓碰巧從大門中迎面走出來的兩個研究生，下意識拱背低下了頭。

    等到人走遠了，兩個小子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認識？”

    “不，不認識啊?！?/br>
    “那你怕什么？！害我都跟著緊張得不行！”

    “jiejie皺著眉頭和我目光對視了。上帝啊，當時我沒直接跪下去已經算很好了！”

    “......”

    踏上電梯，來到研究組所在的樓層，抬頭第一間就是。大門密碼9846，她讀書的時候就是這個，過去這么多年還是沒更新過。推開門沒廢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先前聯系的項目合作人，勞里教授。

    老家伙正倚在辦公桌的擋板上和他的女博士生閑扯聊天。

    卡娜肅著臉走過去，環臂站定，冷不丁開口：“教授，好久不見?！?/br>
    爽朗的笑聲一停，勞里僵硬的轉頭，眼袋微抽。年輕的女博士客套一笑，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背著教授偷偷呼出了一口氣。

    “瞧瞧誰來了！哦，卡娜，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他的笑容比先前又燦爛了一些，只是聲音與表情并不同步，聽上去略顯牽強。

    卡娜想不通對方為何會行止可疑。這個項目發起人雖然是她，但最終收益其實是由大學研究組獲取的?？炔蝗边@個錢，名利也不在乎，所以在合作中極其好說話，近乎是“圣母”般的存在，甚至還在前期主動投入了不少資金。

    但勞里的表現確實太反常了，她盯著他看了十幾秒，老教授甚至開始心虛地低頭擦汗。

    “我們是長期合作關系，沒有我的推進，這個項目根本沒路可走，這點你明白吧？”她不耐煩地揚起下巴，“所以到底發生了什么？快點交待吧，反正我遲早會知道?！?/br>
    “啊哈哈，對，對。讓我們坐下慢慢講?！眲诶锝淌陧樍隧樧约侯^上不剩幾根的頭發，引著卡娜來到會議室，還殷勤地為她準備了咖啡。

    “是這樣的?！彼诳葘γ?，雙手交握斟酌著言語，“前段時間我與幾個老伙計去酒吧喝酒，隨意就聊到了這個項目，哈哈，這個可以說吧，畢竟又不是保密項目?！?/br>
    看到卡娜目光平靜，并沒有抓著這點不放，他暗暗松了口氣，接下來的話就說得流暢了許多：“然后一個老伙計就表示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嗯，準確來說是他所在的公司正巧也在專攻這一方向，于是便想加入進來。我一想沒什么不好，因此便讓他加入了?！?/br>
    聽到這里，卡娜陡然生出了一種微妙的違和感。對方所提供的一切信息對項目都是有利的，但為何要隱瞞？

    勞恩松了松領帶，繼續補充：“這件事本來是打算在原計劃那天，由你來做最后定奪的，但是臺風說來就來，會面臨時取消，而他們公司又似乎找到了類似的研究項目，漸漸對我們不再那么勢在必得，所以，呃，所以......”

    “所以你越過我，直接將事定了下來?！笨壬钗豢跉?，“可是這并不是你避而不接電話的理由！顯而易見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而你的持續逃避才是！”

    “不不不，卡娜，請你冷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彼艔埖厍皟A身體，座椅因推移而在地板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卡娜：“能有什么苦衷？”

    勞里：“定奪那天我是想聯系你的，但是公司那邊不光是我的老伙計，連他們CEO也到場了，在知道領頭人是你后，他欣慰地告訴我，你是他們先前的出色研究員，這件事就由他們負責跟你接洽便好，而我們，則不可以再和你多做溝通，相對的，會由他們的研究團隊來給我們派發任務?！?/br>
    卡娜：“流程不能這么走，你就不怕得罪我？”

    勞里：“所以......他們聯系你了嗎？”

    “天啊，當然沒有！不然我會這么生氣地找過來，一遍又一遍跟你追究細節？”卡娜翻了個白眼，氣到想笑，納悶這個一作文章幾十篇的老科學家怎么就能問出這種智障問題，“勞里教授，他們是在稀釋我的參與度，同時還想榨干我的研究成果。你找這種人加入，簡直是寒我的心?！?/br>
    勞里痛苦地搖頭：“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他們給的太多了?！?/br>
    卡娜：“能有多少？”

    勞里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萬？”

    他搖了搖頭。

    “五千萬？！”

    勞里依舊哭喪著臉，瞳眸卻悄悄泛出光芒：“不，是五個億??！”

    大手筆，絕對意義上的大手筆，甚至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尖端企業所能開出的數字。

    不詳的感覺越來越重，如同費勁擺脫的詛咒再次從血液里滋生了出來，卡娜失神地站起身：“......哪家公司？”

    勞里繃不住泄漏了一點洋洋得意：“就是那家大名鼎鼎的，格恩集團！”

    話音剛落，對面女人捂著肚子倒回了座椅上，一張漂亮的臉蛋瞬間憤怒到頂，老教授甚至能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