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對……就是這樣……眼睛不要睜這么大，嘴巴抿緊一點……哎，你不要笑……”

    顧念正在給李凡做面試前的輔導，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念授課水平的問題，李凡一直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

    李凡自己都沒有留意到，似乎只要在顧念的身邊，他就越來越容易笑出來。

    顧念的手還扶在李凡的臉上，看到他呵呵傻笑，自己也無奈地牽起嘴角。

    “別笑了，要嚴肅……緊張的時候就用這個表情?！?/br>
    顧念假裝忍無可忍地捧著他的腦袋晃了晃。

    坐在椅子上的李凡抬正腦袋，目光不偏不倚撞進顧念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他不再笑了。臉上漸漸擺出顧念希望的表情。

    當李凡帶著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裴非非面前時，裴非非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還是他當初見到的那個在派出所縮成一團的悲慘男人么。他看起來簡直像另外一個人。

    裴非非欲蓋彌彰地咳了咳，手指觸及到的是覆蓋了大半個面部的口罩，他上下掃了一眼李凡，一眼就認出來他的衣著是誰的風格。

    在裴非非旁邊坐著的是虹色的經理，也是今天的面試官——梁云。她是個三十余歲的女人，臉頰倆側已經出現了淡淡的法令紋，看起來有些刻薄。

    梁云皺眉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低下頭快速地掃了一眼手上的資料，老板裴非非只是叫自己錄用他，卻沒告訴她原因。她心里惴惴不安，不清楚這人到底什么來路。

    李凡今天穿了身素色的襯衫，下身是一條深灰的休閑褲，明明是極簡單的服飾，梁云卻感受到了壓力，這壓力一部分來自這人額角上叫囂著存在感的的月牙形疤痕，一部分來自他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來的冷峻表情。

    梁云又低頭看了一眼資料。他們今天招的不是看場子的打手啊。

    面試過程超出想象地順利，李凡流暢地答完了所有的問題，梁云看向裴非非。

    “老板，您看……”

    李凡早就注意到他，畢竟裴非非頂著一頭不容忽視的華麗秀發，即使是看不清面容，光從露出來的眉眼，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美麗的男人。

    至于為什么斷定是男人，李凡也不知道。

    他的后背有汗珠沁出來。對于這個潛在的未來老板，他本能地感到畏懼。

    裴非非答應顧念之后，才想到李凡之前見過自己，為了防止露餡，他今天特意改變了著裝風格，還戴了口罩。想到這個，裴非非就有點惱火，他當初以為好兄弟被人欺負了，找人把始作俑者抓到派出所，狠揍了一頓……沒想到好兄弟竟然和始作俑者擦出了火花，甚至要自己出力給他解決工作問題！

    裴非非很懷疑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裴非非從來都不是個好騙的人，李凡的偽裝只在第一眼唬到了他，他稍微用心觀察，就發現了他的破綻。

    比如他僵硬的坐姿，比如他冒著汗的額頭，比如他攥緊的右手。

    看出李凡此時的緊張，裴非非心中戲弄人的惡劣心思更勝，他倒要看看這人能戴著那張假面具到幾時。

    “你今年三十了吧，還真不小了，怎么還沒有結婚，不會是身體有什么毛病吧？”

    梁云疑惑地眨眨眼，老板不是要用這個人么，怎么自己挑起刺來了。

    李凡心中一跳，臉上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不自覺地想要避開裴非非的目光。

    “沒、沒有生病?！?/br>
    “那你為什么還是單身？……哦，是有在談對象吧，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他語氣平常問出來的問題，卻像是一場颶風瞬間摧垮了李凡的心防，他睜大雙眼，握緊的右拳微微顫抖。

    他不明白為什么找工作需要問這樣的問題。

    裴非非在一旁冷眼看他掙扎，他明白李凡是那種對自己的取向諱莫如深的男人，但越是這樣，他越是想要讓他親口說出來。

    “我們這里地方小，容不下不誠實的人，你可要想清楚再說哦?！?/br>
    為了克服緊張的情緒，李凡事先在手心里藏了一枚東西，正是上次和顧念去電玩城剩下的那枚印有小鴨子的代幣。此時這枚代幣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不算鋒利的邊緣深深抵進rou里。

    其實他大可以編個謊話，說是女朋友，又或者干脆地說，自己沒和人談對象……可是他太想要一份工作了，他已經賣掉了舊三輪，他已經沒有了退路……而且，他不想再讓顧念失望了，哪怕只有一次，他想讓顧念為自己開心。

    “男朋友?！?/br>
    李凡聽見自己含混地說。

    話一出口，李凡就羞愧地低下頭去，臉色rou眼可見地變紅，連眼眶都紅了，他渾身微微地顫抖著，可是想象中的羞辱之詞并沒有如期而至。他聽到椅子轉動的聲音，等他平復好呼吸，抬起頭的時候，發現房間里只剩下之前向他提問的女人。

    梁云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自家老板的心思，想不清楚干脆不想了，她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她朝李凡招了招手，帶他去旁邊的辦公室簽合同。

    “你來的真是時候，我們這正好缺長期工……夜班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br>
    “這邊不算多正式的單位，試用期1個月，試用期間按薪水的80％發工資，轉正后給繳三險一金，你有問題么？”

    “沒問題?！?/br>
    梁云一連提問了好幾個問題，李凡都表示沒有問題，她也看出來了，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男人是在強撐著呢，實際上應該是個害羞的人。她不禁有點擔心。

    “這邊晚上來玩的人比較多，也比較……亂，你真的沒問題么？”

    迄今為止，這是李凡最接近被錄用的一次，不容有失。

    李凡堅定地搖頭。

    “那好吧?！?/br>
    梁云讓他在幾處地方簽好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泥讓他留了指印。合同一式倆份，雙方各保留一份。李凡小心地捧著那幾張輕飄飄的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功找到了工作，雖然只是夜場的服務員。

    “對了，你剛剛說你已經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了？”

    搞定了合同，梁云也放松了一些。作為一名女性夜場經理，她每天都要應付數不清的瑣碎事情。她動作熟練地點燃了一支細長的女性香煙，吐出一口藍色的煙霧，隨意地對李凡問道。

    李凡剛剛冷卻下來的臉又有重新發燙的趨勢。

    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腦海中一瞬閃過一雙漆黑如墨的眼。

    沒想到梁云卻夸獎了他。

    “你這樣很好，有固定的伴侶……對了，有一點我可要事先講清楚，在這兒干活不允許和客人發生關系，不論男女……你聽到了么?！?/br>
    ……

    在她的話里，喜歡同性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遵守店里的規矩……李凡感到困惑，這世道變得太快，讓人目不暇接，又或者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這個世界。

    李凡的電話打過來時，顧念正跟著吳總陪同西城置業的人在工地視察。

    “最近都是好天，拆遷工作進展地很順利，預計到9月前就能全部拆完?！?/br>
    “這可不一定，每年夏天都會有臺風過境，要是臺風稍微停留一會兒，進度就會延緩?！?/br>
    在工地一角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里，一群頭戴著各色安全帽的男人們，聚在一張大幅的圖紙前正在討論。

    “后續工程計劃都定好了，總不能因為你一家，就影響別家進場吧?！闭f話的人戴著紅色的安全帽，是西城置業的人。

    “極端天氣下作業可是違法安全條例的?！边@是白帽子上有倆條杠的監理。

    “這是什么話，如果臺風真的要來，還能讓工人們頂著臺風干活不成?！边@是非要跟普通工人帶一樣黃色帽子的施工方領導。

    這群人還真是什么時候都不忘說廢話，顧念轉過頭去，果然看到吳總也是滿臉不贊同的表情，他指了指手機，然后默默地退出活動板房。

    “念念，我通過了！”

    剛一接通電話，就傳來李凡欣喜的聲音。雖然早就知道結果，顧念還是為他的情緒所感染。在嘴邊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你通過什么啦？這么開心?！?/br>
    顧念故意問道。

    “我通過下午的面試了！我終于找到工作了！我能去市里上班了！”

    李凡的心情難以言喻，如果不是在公交車上，他簡直激動地要跳起來。即便如此，還是有幾個乘客不悅的目光甩了過來。

    “恭喜小凡哥?！?/br>
    話筒里傳來顧念帶著笑意的聲音。李凡突然眼前一熱，對于顧念，他有太多的感謝想說，但‘感謝’二字與顧念為他做的這些事比起來，是如此蒼白。

    “念念……”

    “嗯?！?/br>
    “念念……”

    “怎么了？”

    “謝謝你?！?/br>
    但除了感謝，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還真有許多能做的。

    “小凡哥，我要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魚，糖醋……反正是糖醋的東西，晚上我去你那里，你做給我吃好不好?！?/br>
    吃這么多酸甜的東西牙不會疼么？

    心里這么想著，李凡還是利落地回答了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