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李凡覺得自己變得奇怪，要不然他怎么會想也不想就答應留下來過夜。他茫然地洗完澡，套上那件熟悉的印有黃色卡通人物的T恤，一出來客廳，就看見顧念獨自坐在廚房燈下的背影。

    顧念正在喝酒，是度數不高的黑啤，加了冰塊，在想事情的時候喝剛剛好?？吹嚼罘沧哌^來，他放下透明的酒杯，仰頭朝他笑了笑，“小凡哥，你洗好啦，那換我去洗?！彼难凵裰杏行┰S醉意，還有別的什么未來得及掩藏。在他起身之際，李凡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算是意識清醒情況下李凡第一次主動親近他。顧念的眼神從被抓住的手臂掃到他欲言又止的臉上，他困惑地開口，“你胃里還難受么？我去給你找點藥?！被貋淼穆飞?，他一直捂著肚子，顧念幾番追問下，他才說一天沒吃東西，胃有點疼。顧念又氣又急，在路上就叫了外賣，慶幸的是，他的癥狀在吃過東西后得到了緩解。

    李凡搖頭。顧念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他抿起淡色的唇，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捧起李凡被煙頭燙傷的左手。已經被妥帖地處理過了，上面還用紗布系了個蝴蝶結?！澳鞘窍丛璧臅r候，傷口沾上水了么，我去拿藥箱，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李凡還是搖頭。他的心里被一股莫名的情緒充盈著，在看到眼角微微泛紅的顧念時這股情緒達到了頂點，鼓噪著，想讓他說些什么。在過去的5年里，他的世界只有貓和一個被自己杜撰出來的夢，如今夢破碎了，卻另闖進來一個鮮活的顧念。他想如他對自己一般關心他，卻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關心別人的能力。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剛剛什么都沒有吃……”

    雖然艱難，李凡還是說出了口。

    顧念的心里劃過一絲甜蜜，他的小凡哥主動關心他呢，即使是找到了李凡，依然有股陌生的不安與恐懼縈繞在他心頭，讓他覺得非常的危險，不可控制，但那些負面情緒都在此時煙消云散。去他媽的戀愛恐懼癥，他才不會因為這么一點事，就患得患失。

    “我沒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太累了，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br>
    顧念的心情似乎突然間變好了，一想到要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同一個屋檐下共度一晚，就有點不能自已。腦海里不由自主跳出之前的記憶，他雖然竭力控制，還是免不了起了反應。無論怎么想，今天都不是一個合適的契機，他心一橫，干脆地開了冷水沖走自己的欲念。這么一折騰之后，顧念在浴室呆的時間就有點久，等他邊擦頭發邊走出浴室時，就看到李凡已經撐不住睡著了。

    廚房里，就在顧念剛剛坐過的位置上，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應該是累極了，竟然趴在桌上就睡了。他枕著自己的右臂，受傷的左手放在外面，臉整個埋在臂彎里，睡得好像一只半合的西瓜蟲。顧念被自己不合時宜的聯想逗笑了，他輕推李凡的手臂，“小凡哥……醒醒……要睡去床上睡?！?/br>
    顧念一連叫了幾遍，李凡才困難地睜開眼睛，他有些迷茫，懵懂地跟在顧念的后邊去了主臥。

    “客房很久沒住人了，被我放了些雜物……你今晚先跟我湊合一晚上吧?！?/br>
    這絕對是借口，即使客房不能用，顧念家客廳里的沙發也足夠寬敞了，實在不行，還能打地鋪。顧念十分心虛地說完，就去偷眼看李凡的臉色，他現在應該是十分混沌的狀態，臉上還有未消的紅印子，他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努力想要聽清楚顧念的話。

    他接下來的反應大大地出乎了顧念的預料，李凡看了看床的位置，竟然自發地走到了床的右邊，掀開被子，然后不發一言地躺了進去。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分遲疑，仿佛已經發生過無數次。顧念糾結了半響，最后只能歸結于他已經睡糊涂了。顧念擦干自己的頭發，也鉆進輕如云朵的蠶絲被里，直到此時，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真的發生了。

    房間里只留有一盞床頭燈，顧念習慣在睡前看點書，今天是看不下去了，他把床頭燈的亮度調暗，借著些微暖黃色的光，眼中不無溫柔地打量著身旁的男人。他睡得有些低，腦袋堪堪挨著一點枕頭，整個人都像是要埋進被子里一樣，只露出小半個額頭。顧念伸長手臂，夠到空調的遙控器，把室溫調高了一些。然而，等了一會兒，李凡還是那副樣子，顧念壞心眼地把棉被從他的臉上揭開，就見他轉眼便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顧念將頭轉到一邊，想笑又不能放肆笑，忍的十分辛苦。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被子底下明明較顧念強壯的多的男人，悄悄地偎依過來，在他的臂彎里尋了處溫暖的地方，如同船舶停進港灣，靠住就不動了。顧念一下僵住了，很有些不知所措，他之前有幻想過和李凡zuoai的場景，但事實上，僅僅是像現在這樣親密地靠在一起，就已經足夠讓顧念心跳加速了。

    好在這一天對他們倆來說，都太過辛苦與漫長。顧念順勢把蜷成一團的李凡攬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第二天是周五，顧念出門去上班的時候，李凡還在熟睡，他這一覺甚是深沉，仿佛好久沒認真地睡過一般。顧念沒有叫醒他，給他留了紙條后，就出門上班了。

    自從上次，會議中途離開的事后，他就成了事務所吳總的重點關懷對象。本來因為自己大哥顧思的這層關系，吳總就夠關心他的了，事事都想著提攜他，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在那次與西城地產的商談中陪同。出了上次的事后，吳總直接捅到了顧思那邊，讓顧念和大哥解釋保證了好久。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顧念的辦公室里，最近來了位新同事，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小姑娘名叫許嬌，人如其名，長得嬌俏可愛，性格也十分活潑，在幾乎全是男人的辦公室里可謂一女激起千層浪。顧念記住她卻不是因為這些，許嬌第一天上班的時候，自我介紹說是個資深“鏟屎官”，家里貓狗雙全，顧念這才記住她。工作之暇，顧念不動聲色地找到了許嬌，把人家小姑娘嚇得不輕，到頭來是交流“鏟屎”經驗。

    福萊恩、拜耳、大寵愛……緩過來的許嬌給同事們眼中不太好親近的顧大工程師列了一頁長長的單子，足以讓每天面不改色應付復雜圖上工作的顧念皺眉，許嬌看著他接過了單子，然后坐回位置上默默打開搜索引擎。

    “……小凡哥，吃過晚飯了沒？”

    下班后，在到達和裴非非約好的地方之前，顧念找了個間隙給李凡打電話。這個點，他應該已經在家里了。

    李凡的手機不愧“板磚”之名，雖然不是諾基亞的牌子，質量也差的不多。顧念檢查了下，發現只是表面有點劃痕，把摔出來的電板重新裝回去之后，又滿血復活。不過，功能機畢竟是功能機，有很多不便之處，顧念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讓它再發生一次“意外”。

    晚霞就要退去，李凡坐在小院門口的一塊青石上，一手拿著根狗尾巴草正在逗小黑貓玩，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動后，捏著狗尾巴草的手忘了動作，一下子就被靈巧的黑貓捉住將草叼走。李凡接起了電話。

    “我吃過了……你呢？……你下班了么……”

    都是些沒營養的話，要在以前顧念肯定會不屑，浪費時間，現在他倒是說得起勁，不僅自己說，還耐心地引導李凡和他一起說。對一個與社會脫節已久的人而言，多做一些言語上的溝通也是有好處的吧。

    掛掉電話之后，顧念的臉上猶有笑意，但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裴非非，他臉上的笑意就迅速垮掉了。以裴非非的性格，他一定已經準備好一堆話來套自己，不把他的老底套出來，誓不罷休，偏偏他還有求于他。

    裴非非是正宗的江南人，卻喜歡吃辣，顧念本以為他又會找到哪家偏僻的川菜館，或是火鍋店什么的，沒想到他這次竟然轉性了，選了一家位于風情街的日料店。

    風情街的全稱是東亞國際風情街，沿途隨處可見韓式和日式裝修風格的店鋪，越往里面走還有一些酒吧和KTV之類的娛樂場所。長三角地區，從世紀初開始就有很多日本人和韓國人投資建廠，顧念已經見怪不怪了。

    靠著裴非非發來的定位，顧念還算順利地找到了這家位于巷子深處的日料店，一進門就有倆位浴衣少女跪坐在榻榻米上說了一串日語，想來是歡迎光臨之類的。顧念和老板娘說了裴非非的名字，老板娘是日籍，中文不太好的樣子，顧念做了個長頭發的手勢，老板娘才恍然大悟，小碎步帶著他來到了一間日式拉門包廂前。包廂旁邊上面掛著個小木牌，寫著梅字。

    顧念脫了鞋，進了包廂，果然就看見裴非非一手撐在長案上，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