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直到從顧念的家中出來，李凡依然猶如在夢中一般。他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主動結交自己，而且還被對方邀請到家中做客。這么多年的拾荒生涯，他已經習慣了人們避之不及的態度。他也想過顧念是別有用心，但他隨即否定了，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到顧念有什么好圖謀的。

    他那么好的人，竟然愿意成為自己的朋友，一想到這一點李凡就覺得很開心。無論是小時候還是長大之后，朋友對于他來說都是一個稀罕的詞。他在心里下定決心，一定不辜負自己這個唯一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李凡被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吵醒，他翻身下床，到院子外察看情況，借著微涼的晨光他看到一排排推土機駛進了巷道。時代的車輪滾滾前進，現在終于輪到了李凡租住的這片區域。他眺望著遠處的工地，默默估算了距離，心中感受到了nongnong的壓迫感，必須盡快找到新的住處才行。

    李凡購置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臺手機。就在離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一間破破爛爛的營業廳，李凡直接問最便宜的手機多少錢，里面的人卻告訴他說不要錢，只要他參加他們的一檔活動就行。最終李凡辦了張新卡，往里面沖了200元，然后果真拿到了一只免費的手機。

    手機是市面上少見的功能機，不能上網，只能發短信和打電話，不過這些功能對于李凡來說已經足夠用了。一拿到手機，李凡就迫不及待地輸入了一串號碼，將要撥號的時候手卻停了下來。他想了想，切換到短信界面，用剛剛營業廳里的人教的辦法慢慢打出一行字。

    [念念，我買了手機。這是我的號碼。]

    不過半分鐘，李凡手中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嚇了他一跳，卻是顧念的回信。

    [嗯。我存下了。等下聯系你。]

    李凡望著顧念回復的短信傻笑。使用這種先進的工具與人聯系的感覺是如此奇妙。不過，也不能老是打擾到人家。這樣想著李凡將新手機揣進口袋，踏著他那輛叮叮當當的三輪車從巷口駛了出去。

    為了改善市里的交通，市政府出臺了非機動車輛不得進入市中心的規定，因此想要獲得足夠收入的李凡不得不去了更遠的地方。一整日奔波不停，等到破舊的三輪車再次出現在巷口的時候，天邊已經是紅霞滿天。

    往常這時候正是巷子里最熱鬧的時候，外出打工的人像歸巢的鳥兒，家家戶戶一齊開伙，香味飄散鄰里。但是今天不一樣，人聲還是有的，但卻沒有鍋與勺碰撞的聲音，空氣中最不容忽視的是發動機與建筑物轟然倒坍的聲音。

    原來，今天就開始拆了么。源自現代工業的推土機輕易推到了一面面白墻，李凡在遠處默默地看著，正有些發愁的時候，三輪車車身一晃，好似有什么重物壓了上來，他回頭去看，先入眼的是一頂白色的安全帽，再來是一張俊秀的臉孔。

    “你怎么在這里？”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兩人默契地同時開口，李凡是驚喜，顧念則是隱隱的控訴。李凡后知后覺地從褲子的口袋里摸出體積不大的手機，上面果然已經有幾個未接來電，還有幾則來自顧念的信息。李凡打開短信——

    [下午我要去許巷實地考察，你住在那兒對么？]

    [小凡哥，晚點我可以去找你么？]

    “對不起，對不起！”李凡一疊聲地給顧念道歉，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我忘了有手機這回事了?！?/br>
    要是這話從其他人口里說出來，顧念一定會以為這是在糊弄他，但是如果是李凡的話，卻很有可能是真的。畢竟這個男人，是第一天使用這種“高科技產品”。

    “好了，原諒你了?！鳖櫮钭谒嗆嚨囊粋?，抱著手臂好奇地打量他一天的勞作成果——有常見的飲料瓶、紙板箱，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屬物件。

    “念念，我要去先把這些東西出掉，你也要一起來么？”

    “好啊?！鳖櫮铧c點了頭，又對他說，“等我一下?！?/br>
    李凡就看顧念跳下三輪車，快速走到一群同樣戴著白色安全帽的人中間說了些什么，然后他脫下安全帽，原路走了回來。

    “走吧?！鳖櫮铑H為新奇地坐在三輪車的左側，右手貌似自然地扶住李凡的腰，“你載得動我么？”

    夏季的衣服很薄，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顧念的手掌不容忽視地貼在李凡的腰上，他勉強扯出個笑容，對顧念說道：“沒問題！”

    顧念幾乎要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了，可是掌下的觸感溫熱而充滿力量，他實在是舍不得放開。

    巷子里就有一家廢品回收站，即使車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李凡還是輕松地將三輪車騎到了回收站門前。

    回收站的老板是個四十多的中年漢子，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額上刻滿了深深的溝壑。他看到李凡來了，熟稔地上前和他打招呼，然后和李凡一起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清點。顧念也想幫忙來著，李凡卻笑著朝他擺了擺手。

    那回收站的老板很是精明強干，不一會兒就點清了數量，從挎包里取了錢交給李凡。李凡接過錢點了點，神態有些猶疑：“老板，為什么今天的貨這么便宜？”

    中年漢子皺緊了眉頭，顯得有些愁苦，他嘆了口氣：“現在市場不景氣，紙板的價格直往下跌，我也沒有辦法?！彼D身看了看四周，“而且，這個地方馬上也用不了了，我得攢點錢找其他場地了?！?/br>
    從回收站離開的路上，氣氛顯得有些沉悶，李凡突然停了下來，他收拾好心情，笑著對顧念說道：“時間有些晚了，要是你不嫌棄，我請你去附近的館子？”

    “不行，”顧念故意撒嬌似的說道：“我想吃小凡哥親自燒的菜?！?/br>
    李凡為難地看他：“也不是不行，就是我住的地方太小了，怕你不習慣?！?/br>
    “有什么不習慣的，”顧念無所謂地說，“我正好想看看小凡哥的住處。是有什么不方便么？”

    李凡拗不過他，只好載著他去了自己的住處。一進院門，顧念就知道李凡怕是沒有敷衍他，眼前所見的是他從沒有經歷過的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間老式的民房，有倆層樓，據李凡講一共租給了四戶人家，李凡租在1樓靠外側的這一間。門外有一個簡陋的洗手臺，此時一個只穿著辣眼紅內褲的裸男，正拿著盆子接水往身上澆，院子里的地面上滿是混著肥皂液的污水。

    李凡顯得很不好意思，他領著顧念進到自己的家。顧念松了口氣，相比院子外面的一片臟亂，李凡的家里空間狹小收拾地卻很干凈。

    由于沒想到顧念會過來，李凡的家中只有米和幾顆土豆，放下東西后，李凡帶著顧念來到了臨近的菜場。就在幾百米外的地方，遠遠地就能看到高高的塑料大棚一般的建筑物，里面人聲，畜聲，和過時的流行樂聲混雜成一片。由于人多的關系，在前頭帶路的李凡總是回頭看他，到了實在擁擠的地方，就先是用手扯著顧念的衣袖前進，后來干脆就直接牽住了他的手。

    往常也不會有這么多的人，只是現在是暑假，有很多“小候鳥”來到父母的身邊。

    好不容易買好了東西，顧念接過袋子一看，笑著說，“小凡哥要做排骨給我吃么?！?/br>
    “嗯?！崩罘颤c頭，又貼心地問，“念念想吃紅燒還是煮湯?！?/br>
    “我想吃糖醋排骨！”

    李凡一下停住步子，苦惱地說：“糟了，我不會做糖醋排骨?！?/br>
    “沒關系，我可以教你?！?/br>
    顧念自己做飯也是個半吊子，還大言不慚要教李凡做飯，他在手機上查了糖醋排骨的做法，倆人手忙腳亂地照著菜譜cao做。出鍋之后，顧念用筷子夾了一塊喂到李凡的嘴邊，李凡嚼了嚼，咽下肚里：“太甜了?！薄霸趺磿?？”顧念用同一雙筷子給自己也夾了一塊排骨，他疑惑地說：“還好呀。并不怎么甜?！?/br>
    李凡笑了，他想起顧念是南方人，應該會比較喜歡吃甜的。

    他住的地方太小，又沒有空調，開火做飯之后更是熱得沒法呆。做好飯后，李凡就招呼顧念來幫忙，倆人小心翼翼地抬著放了菜的小桌子到院子外的一處空地上。李凡點了盤蚊香，倆人搬了板凳面對面地坐在小桌旁。顧念往別處看了看，發現露天吃飯的人還真是不少，都是些光著膀子的男人，像他倆這樣衣服穿得齊整的反而少見。

    小小的桌子上放著三菜一湯，都是些普通的菜色，倆人卻吃得很香。忙了一天，他們都餓了。顧念飯量小，吃到差不多時，就放下筷子，專心看對面的男人吃飯。不同于前一天晚上，回到自己地盤的李凡明顯放松許多，他吃東西很快，但并不粗魯。

    顧念把裝排骨的盤子推到他的面前，他留意到李凡幾乎沒碰這唯一的葷菜。

    “我吃好了。你多吃點?！?/br>
    “嗯?！崩罘矐艘宦?，埋頭吃飯。

    飯后，顧念主動幫李凡收拾。等一切弄好之后，倆人又回到桌邊坐下。李凡給顧念倒了杯水。握著水杯，顧念平靜地開口，他說：“小凡哥，你有想過換一份工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