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車位旁種著一排法國梧桐，巨大的樹冠正好為樹下的顧念撐起一片陰涼，他在樹下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還不見等的人出來，不禁懷疑起裴非非的辦事能力，正當他等得不耐煩的時候，派出所的門口終于有了動靜——一個半裸的男人走了出來。

    他可真高。這是顧念的第一個想法。顧念自己的凈身高有175cm，算是勉強超出了江南一帶男性的平均身高，而這個男人，據他目測至少有180cm以上。怪不得自己那么容易就被對方制住。

    他可真夠凄慘。這是顧念的第二個想法。不說頭上的傷口，他裸露皮膚上細小的擦傷和青瘀不計其數，想來，在里面吃了不少苦頭。這苦頭算下來還和自己有關。

    顧念在樹蔭下看他艱難地在烈日下走著，心底有些悲涼。他此刻半裸著，顧念看地清楚，他雖然身材高大，身上卻沒什么rou，一看就是體力勞作鍛煉出來的肌rou緊緊地貼在骨頭上，其他的多一分也沒有了。

    他愛著的那個什么“利民”一定沒有照顧好他。

    就在這時，異變陡然發生。前一秒還低頭走路的男人噗通一聲栽倒在地，顧念連忙從樹蔭下跑了出來。也不嫌棄臟，顧念扶住李凡的上半身：“喂！你還好么？還清醒著么？”

    任憑他怎么呼喚，李凡就是不醒。該不會是中暑了吧，顧念想著，趕緊將人往醫院送。

    李凡怎么也是一個成年男子，沒了意識之后更是死沉，顧念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搬上車，到了最近的人民醫院后，在醫院護工的幫助下才將人抬到病床上。

    顧念掛了急診，又墊付了住院費，一直奔波到下午3點，李凡的診斷結果總算是出來了。顧念坐在李凡床前的小凳上，皺著眉翻厚厚一疊的病例書。營養不良、貧血、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頭部暴露性傷口……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會有人營養不良，顧念不解，目光不由望向此時正乖乖躺著的男人。

    李凡這次暈倒的原因是額頭傷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熱。此時那道傷口已經被醫生處理過了，顧念看著護工剃掉了他額頭的一小塊頭發，露出猙獰的傷口，然后縫針、包扎。他當時下手有那么重么？顧念卻不知道那傷口后來又曾反復撕裂過。

    又過了半個小時，男人短而密的睫毛快速閃動著，顧念知道他要醒了。

    李凡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顧念那張不太自然的笑臉，那笑臉的主人溫和地對他說：“你醒啦。身體哪邊還有不舒服么？我去叫醫生?！痹瓉碜约菏窃卺t院里么，李凡環顧四周，入目皆是純白，鼻尖縈繞著陌生的消毒水的味道。自己怎么會在醫院里呢？他想撓頭，卻意外扯動了什么引發了一陣刺痛。

    “你別亂動！”一個身影連忙撲了上來，按住他的手，是剛才的那個人?？吹筋櫮钌砗筮€跟著一大群醫生護士，李凡被嚇著了，本能地曲著身子往顧念的身后躲。他一個大男人，畏畏縮縮躲在身形較小的顧念身后的樣子實在可笑，現場卻沒人笑得出來。護工們手忙腳亂地幫忙按著他，沒想到卻引來李凡更加激烈的掙扎，無奈之下，顧念只得按住他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沒事的，沒事的，沒有人會傷害你，不用怕?！?/br>
    不知過了多久，顧念感覺他的身體停止了顫抖，才緩緩放開手。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是松了口氣，值班醫生上來拿著醫用手電察看他是否神智清醒?！啊慌懦穹矫嬉彩艿搅艘恍p害?！鳖櫮罡t生到了病房外，聽到醫生的話后，十分詫異，“怎么會這樣？”醫生推了推眼鏡，十分專業地回道：“很多原因都會造成這樣的現象，或者是被嚇著了，或者是壓力過大，或者是受到過十分嚴重的傷害?！?/br>
    顧念謝過醫生，內心十分別扭，雖然他認定一切都是李凡咎由自取，卻做不到真的放手不管。他已經看過李凡的訊問記錄，知道他算是無父無母，也沒有其他親屬，孤身一人靠拾荒為生，本身已經夠慘的了，還是個同性戀，還被人甩了。顧念嘆了口氣，他告訴自己，只當是日行一善。

    他開門進去的時候，李凡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臉埋在臂彎里看不清表情。顧念突然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期期艾艾坐回小凳上，半天才想好說辭。

    “我叫顧念。三顧茅廬的顧，念想的念?！?/br>
    “……你在路上暈倒了，是我把你送到了人民醫院?！?/br>
    “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出院，要再留院觀察倆三天……”

    任他顧念說什么，男人都沒有給出回應，房間里彌漫著尷尬的氣氛，直到一陣咕嚕嚕的聲音打破沉默。李凡把頭埋得更深了，顧念一下反應過來，說道：“你餓了吧？我去醫院食堂看看有沒有吃的?！?/br>
    不一會兒顧念就拎著好幾個一次性飯盒回來。進門的時候，朝正在看他的李凡笑了下，然后拉開病床上配套的折疊飯桌。

    “現在不是飯點，食堂只有這些。我隨便買了點，你看看喜歡吃哪樣?！?/br>
    放在李凡面前的有白粥、咸菜、還有幾個不知道什么餡的包子。他看看這些吃的，又看看顧念，并沒有動手。

    顧念突然腦子抽了一下：“要我喂你么？”

    李凡瞬間紅了臉，被曬得很黑的膚色都掩不住那紅暈，以鼻梁為中心飛快地延伸到顴骨倆側。

    “……謝謝你，我自己來就好?！?/br>
    李凡的右手掛著點滴，只能用左手別扭地握著塑料小勺，看著他小口喝粥的樣子，顧念突然覺得這個男人蠻可愛的。

    等李凡吃完，顧念收拾好又把桌子恢復原狀，拎著垃圾要去門外丟掉的時候，李凡說話了。

    “我叫李凡?！?/br>
    “我會把醫藥費還給你的?！?/br>
    將要出門的顧念停下腳步，側過頭去看他，還是那么一個狼狽而普通的男人，顧念卻知道對方是真誠的。

    顧念喜歡真誠的人。

    “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安心養病，其他事情不用擔心?！鳖櫮罘祷夭》亢?，對李凡溫言說道。李凡還想說些什么，就見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他連忙往后讓，沒讓開。顧念小心地避開他的傷處，將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還是有些熱度，你快躺下休息，我在這里陪你?！?/br>
    他的話像是有魔力一般，李凡果真感覺到一股困意，他順從地躺了下來，眼睛卻依舊追著顧念的方向，眨呀眨，直到進入黑甜的夢鄉。

    李凡一直睡到晚上8點才醒，醒來時顧念果然還在。他又給李凡買了一頓飯，囑咐他各項事情后，顧念才離開醫院。

    離開醫院后，顧念并沒有直接回家，他去了裴非非的“虹色”。

    酒吧街上有很多家夜店，裴非非的這家無疑是最熱鬧的，還沒有入夜，里面就擠滿了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異性戀，也有GAY和LES混雜其中。顧念看了一會兒，就將目光移開，專注到手邊的酒杯上。

    “怎么了？上午不是才見過，這么快就想我了？”

    裴非非將手肘支在吧臺上，對顧念笑得一臉揶揄。

    顧念仰頭將酒杯里的液體一口飲盡，啪的一聲，把酒杯拍在吧臺上。

    “三廢，你說人會突然喜歡上同性么？”

    裴非非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給自己和顧念都倒上一杯威士忌，抿了一口后，說道：“我也不清楚。我從青春期以來一直都只喜歡同性?！彼置蛄艘豢?，看向顧念，“怎么？你也喜歡上男人了么？可千萬別讓你大哥二哥知道，他們知道了，一準以為是我帶壞了你，我就要倒大霉了?！?/br>
    “只是問問而已?！?/br>
    顧念瞪了他一眼，轉身端起酒杯，往一處女客很多的角落走去。

    顧念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跟人搭訕的這會兒，醫院里的李凡已經在醞釀著準備跑路了。顧念大手大腳慣了，給李凡辦理的病房也是條件較好的單間，李凡悄悄和護士問過了，只要再住上幾天，李凡所有的積蓄都要和他說再見了。

    他本想當天就出院，但是管床的醫生不在，只好熬到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就去辦出院手續。顧念來的時候刷的卡，剩下的住院費會自動回到卡上，李凡問清楚這一天的花費，又拿筆仔細抄下來顧念的手機號碼。

    第二天，當顧念收到銀行的信息提示的時候，還一頭霧水，不知道這錢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憑借著出色的外表他昨晚要到了好幾個女孩子的微信，但是最終卻還是叫了代駕一個人回到家，酒醒了之后，就把人家女孩子的微信通通拉進了黑名單。

    他心情不錯地熬了綠豆湯，特意加了冰糖，放冰箱里冰鎮過后，裝到保溫杯里，想著給醫院里的李凡也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