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安慰
第二天在片場,陳行拿著劇本,一言不發地從頭翻到尾,陳知攥著咖啡,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種被批作業的緊張。 陳行摩挲著最后一頁的頁腳,抬起頭瞥了她一眼,語氣平淡:“挺好的?!?/br> 陳知一顆心沉了下去,這不是她想看見的態度,她所有預設都建立在陳行看懂了這個劇本上——內疚、難過、憤怒、失控,什么都好,總之不該是毫無反應。 她伸手去夠他手上的劇本:“別看了,我們去海邊逛——” 話還沒說完,被陳行十分用力地捏住了手腕,他面上什么情緒都看不出來,一針見血地指著劇本上李侑的角色名字點了點:“讓我見見他?!?/br> 他要見李侑就說明他看懂了劇本。故事末尾祁白那把火將一切都付之一炬,李侑是唯一的幸存者。衛川、祁白還有其他死去的人都是幌子,是被陳行殺死的無數個她自己,只有李侑,是渾渾噩噩活著、不知何去何從的她。 那點扭曲的恨意在知道陳行讀懂了之后便煙消云散了,她像是個想要引起家長注意的頑童,惡作劇得逞之后還是要老老實實收尾。 看著他一副山雨欲來的平靜表情,陳知血液里升起一種滿足,她笑瞇瞇地看著他:“見他干什么?” 陳行對她的明知故問不置一詞,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腰間的槍,陳知知道他現下心神不寧,她欲蓋彌彰地豎起劇本,借著那一點根本不能遮擋的隱蔽湊過去安撫他。 陳行不為所動,被她捏著下巴,用唇輕輕地往上撞,舌尖溫和地舔弄他唇縫:“哥……親親我?!?/br> 陳行身子顫了一下,態度很快軟化,閉了眼,牙關也松了開來,只是不主動,像一座易碎的琉璃像,心力交瘁地任由她親。 陳知親得慢條斯理,手指肆無忌憚地隔著外褲揉捏他的yinjing,陳行無力地瞪她一眼:“……干什么?” 這一眼就足夠陳知暫時松了口氣,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跟走鋼絲也沒什么區別,在他耳邊小聲道:“跟你坦白一件事?!?/br> 她手心里沁出了一點薄汗,在陳行不置可否的態度下朝劇本微微抬了抬下巴:“我在跟他交往?!?/br> 陳行的意識短暫地出現了一瞬的空白,然后怒火以反撲的姿態猛地高漲了起來,他手指一把鉗住她想要后撤的下巴,目光一片冰冷的刺向她:“誰?你的意思是——你在跟……” 他深呼吸一口氣,艱難地掃了一眼劇本,機械地重復她的話:“程子謙……交往?” 這兩個字吐出來以后,接下來他的質問就流暢多了:“沒記錯的話你跟我交代過只是銀幕情侶吧?什么時候的事?” 基本的邏輯思維能力還在,說明還沒被她氣到失去理智,陳知去牽他的手指,被氣頭上的陳行一把拍開。 她嘆了口氣,輕輕問:“你的態度是什么?程子謙沒有背景,威脅不到陳家,只是談戀愛,哪怕不一定會跟我有未來,這樣你都不能接受,是嗎?” 陳行大腦一片空白:“……什么?” 陳知狀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是說,這是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戀愛,即使這樣,你都不能接受,一定要我把一生都葬送在你身上,是嗎?” 她遣詞的時候,心里也不可避免地被“葬送”這個詞的分量驚得心里涼了一瞬。 陳行睫毛顫了兩下,臉已經白了,后知后覺感受到了陳知在劇本里宣泄的怨氣,被浸得渾身發冷。 陳知的問話像鑿子一樣一錘一錘鑿開他的冷漠疏離,所有細微的感情在這種刺骨的寒意里復活,他覺得無法呼吸——縈繞她十多年的痛苦全部反噬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冷冷看著她,眼底已經紅了,聲音勉強維持著鎮靜,從沙啞的嗓子里擠出來:“……行,你自由了?!?/br> 說完這一句,他猛地摔下劇本往外走,快步走出去的時候正好跟程子謙打了個照面,陳知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陳行卻是漠不關心地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 來不及跟程子謙多解釋,陳知趕緊往外追了出去,一路小跑綴在陳行身后。聽見她弄出來的動靜,陳行腳步頓了頓,也不回頭,朝著背離人潮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 陳知平復了一下呼吸:“你打算往哪走?” 陳行不說話,她只能安安靜靜跟著,好等他心情平復。 一路跟到海邊,眼看陳行要往沿海公路上走,陳知才伸手去牽他,把他往另一個方向帶,陳行也不掙扎,手心一片冰涼,很安靜地任由她牽著。 陳知帶著他七拐八彎地走了條小路,不一會就穿過圍欄,指著腳下的礁石群,往下邁了一步:“從這下去,這邊沒什么游客來,下去坐一會好不好?” 她抬起頭,正好撞見他滿臉的淚漬。 他哭得無聲無息,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雙眼布滿了血絲,形銷骨立地站在路邊,易碎品一樣看著她。 陳知只覺得呼吸都被他一雙淚眼攫住了,苦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快點,下來?!?/br> 找了個避光避風的天然港灣讓陳行坐下,她翻遍全身也沒找到紙巾,湊過去輕輕吻他眼淚,小聲道:“別哭了,哥,我不是要離開你?!?/br> 但她的人生也不可能只圍著他一個人打轉,她想跟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陳行避開她的吻,聲音啞得不像話,艱難道:“在我身邊讓你覺得痛苦,你怪我,你覺得我扼殺了你……是不是?” 陳知沉默了一下:“那是以前寫的劇本,都過去了?!?/br> 這理由如此無力,陳行面無表情地看著海面,聲音還帶著點啞意:“我給你自由了,以后離你遠點,再不管你……” 陳知看了眼他一潭死水的眼睛——里面溢滿了易碎的珠玉,心里突然冒出點煩躁來,沒好氣地捂住他的嘴。 “我是恨你,你滿意了吧!”她看著陳行猛地白了的臉,心里升起點悲哀的快意,“我恨你軟弱,陳行,你怎么不殺了我?” “你為什么不這么做?你明明想過很多次,殺了我、打斷我的腿囚禁我、限制我的經濟來源,讓我完完全全依賴你?!?/br> 她直直看著他,每道出一個念頭,陳行的身子就僵硬一分,軟弱和痛苦在臉上消失,表情變成空蕩蕩一片的冷漠——這些話提醒了陳行他才是那個施暴者,他是沒資格痛苦的那個人。 “你威脅我那么多次,你為什么不踐行?你為什么這時候假惺惺地跟我說放我自由?為什么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哭?” 她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上點抖意:“你怎么可以舍不得做惡人……這話說出去道上得笑話你——陳行也會心軟?” 陳行猛地抬起頭去看她,目光觸及她臉頰時瞳孔瑟縮了一下,遲鈍地開口:“……別哭?!?/br> 陳知下意識抹了一把臉,根本不知道淚水什么時候跑出來的,她強撐著一口氣把話說完:“我被你毀了,陳行,你這個暴君、獨裁者,你滿意了嗎?因為我是自愿的,我舍不得你,我討厭你……” 說到后來她還是沒法保持情緒的穩定,比起懊惱陳行的惡劣行徑,她更懊惱舍不得決斷的軟弱自己。 她這些年過得糟糕,浮萍一樣掙扎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看見這個新鮮去試一把,那個喜歡便據為己有,內心卻始終空空蕩蕩。 不斷反問自己是哪里出了問題,到底怎么就喪失了愛人的能力,到后來才發現還是得跟自己的脆弱本能和解。 她把頭埋進陳行脖子,泣不成聲:“我愛你啊,哥……你不要再讓我難做了好不好?” 陳行大腦一片混亂,手指僵硬地環上她的背,茫然地摸著她的頭發,嘴唇張了又合,最終只能冒出來一句:“別哭……” 他一遇到陳知就變成了一臺失控的機器,該運作的時候理智跟生了銹一樣,被陳知最后一句振聾發聵的剖白擊潰的體無完膚,所有情緒跟海嘯一樣爭先恐后地往外涌。 被這種龐大而蕪雜的情緒裹挾,他最脆弱的缺口搖搖欲墜,無師自通地掐住她的腰把人攬進懷里,力道大到要把她揉進骨血,低下頭去吻陳知側臉,尋她的唇:“……別討厭我,也別離開我?!?/br> “你總是這樣,總有別人可以找?!?/br> 陳知被他吻得毫無招架之力,任由他唇落在她脖子,輕輕地咬那一小塊皮rou,下面是頸動脈。 “把那種廉價的東西肆意散播?!?/br> 這是陳行沒展露過的恨意,卻在日常的對話中隨處可見,他貶低她、謾罵她、用兇狠冷淡的目光殺她,把價值觀顛倒,善美當做軟弱,自身的痛苦歸罪于世界的不仁。 “卻連一丁點都吝嗇給我?!?/br> 一切只因為他求而不得。 “我是真想殺了你……”他顛三倒四,用最惡毒的言語訴說著最guntang的衷腸,貪得無厭地索求著愛意,“陳知……我只有你了?!?/br> 他哀求又命令:“再說一遍……好不好,我能控制自己,以后不會了?!?/br> 陳知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一直以來陳行都不是不能控制自己,只是不想而已。 血緣、仇恨、鎖鏈在他心中永遠比愛意要牢靠。但本能這種東西,總會在無意識之間冒出來。 自我放逐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另類的殉道者。 他求生無門,焦躁地不住吻她:“寶寶,乖知知,跟我再說一遍,再說一遍?!?/br> 陳知抬起臉,被他渴望的眼神燙得一哆嗦,主動攬緊了他,頭埋進他頸窩,聲音發悶:“我愛你,當然愛你……不然我早就離開你了?!?/br> 陳行安靜下來,把她攬在懷里,頭擱在她肩膀,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她的背脊,目光放空地看著起伏的海面。 過了好一會,陳知在他懷里抬起頭,很安靜地看著他笑:“我們在這附近走走好不好?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陳行嘴唇動了動:“都聽你的?!?/br> 他們兩人都避開了她的戀情這個話題,支離破碎亟待重建的感情,一時半會還經不起又一次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