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冬日里的丁香花,會在哪里靜待春天呢。 雪依舊在下,光線鉆進視線之前,朦朧中是沈一凡的樣子。他低著頭,手捂著嘴巴,可是滿滿的喜歡都從眼里偷溜出來了,騙不了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單膝下跪的自己,正舉著紅色的絨布小盒子,期待地問:“你愿意嫁給我嗎?” 沈一凡在告白里,笑得那樣好看,瞳孔是被陽光親吻的琥珀,自己大力將人擁進胸膛的瞬間,幸福感好像百靈鳥婉轉著喉頭飛出了心臟,于是滿世界的情話都比不上那句“我愿意?!?/br> *** “由本站前往澳洲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PA1118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 溫暖的光剎那間消散,季雨澤在機械溫柔的女聲中睜開眼。眼睛有些酸澀的痛感,他手指蜷在一起搓揉著,廣播還在繼續,“由4號登機口上17號飛機。祝您旅途愉快。謝謝!Ladies a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晃動了下僵硬的雙腿,季雨澤慢慢起身。1118,很特殊的數字。他想沈一凡了。他以為一天是一萬年。沒想到離開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萬年。 那一刻,空中好像浮起了百合花的味道。他幾乎想立馬回頭去找他。滿心滿眼都是他。但是又怕。沈一凡是他的軟肋,他卻做不了沈一凡的鎧甲。 他狠狠抹了把眼淚。如果這病治不好,就讓他留在這異國他鄉。沈一凡從此不必再找他了,將余生耗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他哪怕再自私,再不舍,也不要這樣。沈一凡這么好,肯定會有人喜歡他的。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起飛,請關閉您的手機等移動電子設備或者調至飛行模式……謝謝配合?!?/br> 季雨澤把手機放進口袋,靠在窗邊,看著展開的機翼,陽光照耀著他的睫毛,投下小小的陰影。 能遺忘舊愛的,新歡和時間里。都不要有自己的痕跡了。 *** 時間倒流回去一點點,回到朝陽還未升起的時候,滿天繁星。 單人病房里,少一個人都會格外冷清。淡黃色的玫瑰花干著葉子卷起了邊。白熾燈慘淡的光線下,千金將打碎的花瓶玻璃片掃到一起,無聲地收拾一地狼藉。 沈一凡沉寂地躺在病床上,胸膛平緩地起伏。他好像一瞬間消瘦了,淚痕干涸后的白色鹽跡從眼尾凝到鬢角。 在半個小時之前,她眼睜睜看著這個一向溫柔的男人在得知季雨澤離開后,瞬間爆發出來的歇斯底里以至于接近崩潰。 他說他不敢相信,為什么?為什么季雨澤又離開了自己!為什么總要一次次把自己推開?! 他癱坐在病床上,神志不清地死死抓住千金的手,一遍遍地問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 千金不知所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那一刻覺得語言居然如此貧瘠,怎么也安慰不了一個傷心透頂的人。 最后沈一凡居然哭了,他把手指插進發間用力地握緊,一把掃開床頭柜上所有的東西,“噼里啪啦”破碎的聲音響了一地。 “混蛋!”他啞著嗓子罵道:“季雨澤你他媽混蛋!” 他明明什么都不怕。他就怕季雨澤離開。 傷心欲絕到了頂端,他驟然間連吸入氧氣都覺得有些困難。深喘了幾口氣,肺泡漲得要炸裂開,可依舊覺得跟溺水一樣難受。他甚至那一瞬間都想著干脆就這么死掉算了,徹底忘了季雨澤這個人。 等千金覺得不對勁接住他時,他已經視線一陣混沌?!吧蛞环??”千金慌張地去按床頭的急救按鈕,“沈……” 他閉上了眼睛。 匆匆趕來的護士七手八腳地把沈一凡抬到病床上,他毫無生氣,如枯萎的百合花。 夢境是混亂的。夢里的季雨澤背對著自己,怎么也抓不住。 他追得越來越累,跑得越來越快,人卻漸行漸遠。 他第一次,對季雨澤,對自己,產生了疲憊感。他討厭季雨澤了,討厭他自私又孩子氣的舉動,討厭他自以為是的離開。 憑什么呢。憑什么他自作主張從不過問自己的感受。離婚也好,出院也好,自己就跟個傻子一樣,一步步被他推著走。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有在乎過自己的感受……覺得很累。 未關嚴實的窗戶一邊漏著風,病歷本就壓在手機下,從云層里暈出的光在屏幕上縮成一個小點。 已經是早晨了。 沈一凡悠悠轉醒。嘴唇干裂得發疼,他嘗試著發出幾個音,站在窗臺打電話的千金,余光瞟到床上的動靜,忙掛了電話湊近他。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問一句,“你醒了……” 沈一凡手肘彎曲,慢慢撐起自己,他都快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半晌,他攢了點力氣,道:“我要去找他……” 他氣喘不勻,聳著肩膀很大力的咳嗽,消瘦的蝴蝶骨幾乎快撐不起衣服。 千金不忍看到這樣的男人。默默撇開視線,輕嘆一聲。 “季雨澤現在可能已經在飛機上了,但是……”她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br> 執意要走的人,怕是留不住。 沈一凡瞬間有些眩暈,他默默手撐著床邊,深吸口氣,道:“他去的哪個機場?” “……西郊機場?!?/br> “那我現在就去找他?!?/br> 既然季雨澤選擇走,那他就去追,哪怕是大海撈針碰運氣。他也要去。 “沈哥,其實小澤這么做也有他的理由……”千金起身,取了衣服幫他披上,眼前的男人好像就憑一口氣撐著,她有些擔心,聲音也不敢說重,“你這樣,他知道肯定也會擔心的?!?/br> 沈一凡呼出的氣縹緲如輕煙,千金看著他,哪怕在這種情況下,男人依舊是美的。抽干了血色的紅玫瑰變成白玫瑰的美。 這種人,要是她,她恨不得放在水晶盒子捧手心里愛護,偏季雨澤是個缺心眼的,只會一次次用水晶碎渣傷人的心。 沈一凡草草收拾了下,就上了模特的車。車子飛速駛往機場。外面飄著小雪,但一碰到地面就化了。他倚在車窗上。心想,這是季雨澤給他,也是他給季雨澤,最后一次機會了。 仔細想想。自己從始至終,在這段感情里都挺被動。無論是告白,求婚,還是最后離婚,季雨澤失憶后又回來。自己總是一遍遍地包容退讓。包容季雨澤的無理取鬧,撒嬌,小脾氣??赡芫褪沁@樣太溫柔了,才會讓季雨澤忽視了,他也是個人,也會傷心會生氣。 這個人,明明哪里都不好,只會仗著自己的喜歡,一次次放肆。 可偏偏自己還愛慘了他。 沈一凡吸吸鼻子,臉頰兩側潮漉漉的。他告訴自己,這是自己最后一次退讓和挽留。但他心里依舊瘋狂期待,期待季雨澤沒有離開。期待他關鍵時刻回心轉意來找自己。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一定要把季雨澤這個混蛋罵一頓,打一頓,讓他再也不許走了。 與此同時,模特給季雨澤發了消息,“沈一凡去找你了,你就不要走了?!?/br> 灰澤的天空,萬里無云。只是心里對一個人的思念,就隨著雪不停地流。 可惜,命運就是這般,如此無常,如此令人失望。 ***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過路的旅人都是神色匆匆,沒有人會為眼前的男人停下腳步。 沈一凡立在那,心里千瘡百孔,他還是走了。 沈一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機場的。等到周圍重新安靜下來,他已經靠在車邊,點燃一支香煙。 煙霧從鼻腔里出去的時候略帶些苦澀,遮住眼前的一切,全部都是一片灰白色。 灰白的世界,干干凈凈、有些壓抑。 一點點升起的希望攏成一團,他在到達機場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地認為,季雨澤就在,就在等自己了。 但是沒有,那一團希望瞬間破裂。熾熱的火換成涼水澆他了個徹底。 他覺得很累,干脆背靠在車門上。他個子很高,這個姿勢讓人不是很舒服,但背后冰涼的觸感讓心里好受很多。 伸出手,視線聚焦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年少的悸動早已在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歸于平淡。 沈一凡笑了笑,說不清戴多久了,要真細數一個時間的話,與當初的誓言比起來,未免覺得苦澀。這鉆石的美依舊和求婚那天一模一樣,未曾改變。只不過人心變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摘下了婚戒。 算了,就這樣吧。 季雨澤,這次,還是你要離開的。 *** 下午,千金幫沈一凡去醫院拿了留下的衣物和藥。她看著前面橙黃色校車支起“STOP”的紅色燈牌,踩下剎車板,然后一時間有些發怔。 為什么他們兩個人會變成這樣? 日光透過,倒映著她的影子拉長。窗戶留著一條小縫通風,香煙夾在指尖,裊裊煙霧從縫隙中溜走,外面潮濕的泥土味和煙味就在嗅覺中發酵。 收音機里的快訊還在繼續著——“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今天早晨從本市國際機場起飛的PA1118號航班,乘載著152名乘客以及6名機組成員,就在今天下午五點墜毀,墜入北岸……” 校車沒停多久,后面轎車長按喇叭催促的同時,她順手戴上藍牙耳機,接通了助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