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美人表哥的第一次見面
黑云滾滾,正是山雨欲來。 四名身具內力,體型矯健的轎夫正抬著轎子走在濕滑的青巖小路上。 他們行得雖快,卻又很穩。 以致于靠坐在其中的沈弦音有些出神的回想起臨行前母親交代的事。 他此行,乃是到身為武林盟主的姑父家中避暑小住。 沈弦音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系在自己腰間的半塊玉佩——這是他這近二十年來第二次回到中原。臨別前母親別有深意的與他講了許多謝家表妹的事,他自然是懂得母親的意思的。 只是懂得雖懂得,沈弦音垂眸望了望自己被錦被蓋著的雙腿。 久病纏身,幾近身殘,這樣的他還是少與人家姑娘打交道的好。 沈弦音自幼便患有不足之癥。饒是他父母那般灑脫的江湖人士,也在百般無法后只得聽信游方道士的提議,將他送去名滿江湖的奇人鶴道人身邊充作半徒半子。 鶴道人定居關外,沈弦音跟隨他修行十余年,在鶴道人的調養下,雖然身體情況仍舊不好,卻總比在家中好似隨時會丟掉性命的模樣要好得多。 及至十九歲,他母親實在想念他,便飛鴿傳書召他回家。 鶴道人不喜與外人打交道,性情頗為古怪,沈弦音自拜入他門下后,已有十余年未見到生身父母,心下難免惴惴,每逢午夜夢回想起雙親模糊的音容笑貌時,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鶴道人曾言,他親緣淡薄,命途坎坷,只有離開家修行,淡泊情感,摒棄雜欲,才能得到安寧。 但沈弦音身為人子,不能在家侍奉雙親已是不孝至極,此番家中母親致信,他又哪敢辜負,于是便辭別師父,返程回家。 只是到底應了那親緣慘淡的批語。沈弦音縱然天資高絕,但天生經脈阻塞,不修內力,于關外奔波至江南家中,不但自己纏綿病榻,竟累得母親和二弟也染上了病癥。 更甚至在這次臥病中,傷到了腰腿,本就體弱的他竟連走動也難了,到最后,他整日神思不屬,一日里竟有大半日醒不過來。 這讓他父母無論如何都不敢再挽留,只得命人護送他回返關外,在鶴道人接近半年的悉心調養下,總算性命無虞。 只是到底留下了病根,他從那以后便也很少自己走動了。 又五年過去,鶴道人仙去。 他一生梅妻鶴子,膝下只有沈弦音一個徒兒傳承衣缽,他與沈弦音在一起一十八載,自然將小徒兒視作親子,大限將至,放心不下的便只有體弱多病的徒兒。 鶴道人心知徒兒表面淡泊清冷,實則乖巧懂事,不忍見徒兒孤苦無依,于是去信沈弦音雙親處,言明他早年曾將半塊玉玨贈予了徒兒的有緣人,徒兒只有與那有緣人一處,方可得大自在。 至于另外半塊玉佩,鶴道人彌留之際將它留給了沈弦音。 那玉成色上佳,觸之生溫,沈弦音佩戴在身上后,每日昏沉的精神竟也好了許多。 與五年前險些要了他性命的路程不同,沈弦音這次返家之途頗為平靜,直到返回家中,也只是有些疲憊,倒沒有大病一場。 沈弦音也知道了父母的意圖——按師父所言,他的有緣人竟是姑母家的女兒,如今方年滿十五歲的表妹。 沈弦音當下只覺得荒唐,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與表妹竟能扯上關系。 他久不歸家,二弟待自己溫和恭謹,但到底陌生??杉词鼓吧?,那也是自家兄弟,沈弦音自然不會不懂弟弟的心思。 十句話中難免有九句都提及到表妹。二弟與表妹年齡相仿,青梅竹馬,自己卻強插進去,這讓二弟、讓表妹、讓自己情何以堪? 但他實在拗不過母親——他母親對他從小不能長于膝下耿耿于懷,對他懷著一份歉疚的心思,極力想要為他爭取最好的一切。 沈弦音終究是不能拒絕母親垂淚時的要求——于是只得答應前往姑母家,以調養身體為由,在姑母家中小住。 不過沈弦音早已做好打算,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求娶表妹,耽誤她與弟弟或是其他良人的姻緣。待秉明姑父姑母后,他會返回關外,守著鶴道人的故居,了此殘生。 突如其來的顛簸將沈弦音晃回到現實。 為了躲過將至的山雨,轎夫行跡匆匆,但此時,轎子停了下來。 因為一位少年擋在了路中間。 這林野小道窄而滑,被他擋著,便再難過人。 沈弦音掀開轎簾一角,放眼過去,就見到一位身著黑衣的小少年正眉眼含笑的回望過來。 那少年年歲尚小,身量不足,但眉目精致,甚是靈動,沈弦音一眼瞧去,竟與父親和弟弟有些許神似。 少年笑容滿面,禮數周全,溫聲道:“可是沈家哥哥當面?” 轎簾掀開,沈弦音的臉便悉數展現在那少年眼前。 少年似乎有些呆愣,但隨即便笑道:“見過表哥,娘親甚是掛念表哥,命我來接你回家哩?!?/br> 沈弦音久不與人打交道,于是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吩咐轎夫們跟好表公子后,便準備放下轎簾。 卻不料那少年身影迅疾如電,飛掠進他轎中與他并坐,一只手還恰巧按在了他因突生事端而下意識想要發暗器的那只手上。 沈弦音身為鶴道人高徒,縱然不修內力,一手機關功夫卻使得出神入化,這次被一位小少年制住,難免怔然。他只能感慨對方不愧是武林盟主家的公子,再思及此刻表弟的手還覆在自己手掌之上,便頗為不自在的垂下了眼。 兩人交談間沈弦音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對方正是姑父姑母的三子,表妹的雙生哥哥謝珣。說是交談,實際上也大多是表弟在講,沈弦音在聽。 沈弦音想,對方大概并不知曉所謂的玉佩婚約一事,否則依照從二弟那里聽來的,謝珣最是喜愛自家小妹的傳言,他斷不會對自己這個可能搶走他小妹的病秧子如此客氣。 依二弟所言,大表哥謝瑛君子端方,氣度不凡,二表哥謝璟瀟灑豪邁,冠絕武林,表弟謝珣靈動活潑,聰慧過人,至于表妹謝琢,表妹自然千好萬好,乃是世間少有的好姑娘。 …… 謝家四位兒女,無論哪一位單拎出來,都是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好資質,但若是從中挑出最出挑的那一位,便無疑是小女兒謝琢。 謝琢生而早慧,又是獨女,謝盟主和夫人都不拘著她的性子,尊重她的意愿,事事皆與她說明白,卻并未將她養得刁蠻任性,而是兼具風雅溫和,任誰見了都要贊她一聲好氣度。 她早在數月前就知道了“玉佩結緣”一事。與隱隱持反對態度的父親母親不同,謝琢倒是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表哥好奇得很。 她幼時見過鶴道人。 江湖奇俠鶴道人的年齡已不可考,早在謝盟主初出江湖時,那位鶴道人便已是江湖傳說,可直到謝琢見到對方時,他仍舊是鶴發童顏,瞧上去宛如謫仙。 鶴道人最喜蓮花。 謝琢也喜愛蓮花。 她與鶴道人初見時,正在湖邊賞蓮。 鶴道人小心翼翼的掬一捧湖水澆在亭亭蓮葉之上,蓮葉碧綠,蓮花盛放,映在小小的謝琢眼里,只覺得這蓮一番雅致自天成,人,亦是如此。 她不禁心想,繼承了那位恍若神人的鶴道人衣缽的表哥,又該是什么模樣,又該與哪種花相合? 于是她攬下二哥三哥前去接引表哥的差使,扮作男裝前去相迎。 謝琢與謝珣是雙生子,生得極像,平日里也沒少互換身份,因此她裝扮好,便帶著家丁前往李家鎮。 李家鎮是距謝家堡最近的村鎮,她便準備在此等待沈弦音。 只是等了半日也不見人影,反倒天色漸黑,風起云涌,似有雷雨將傾。 謝琢想起母親交代過的吩咐,怕表哥淋雨,當即吩咐家丁沿路接應,只騎一匹棗紅小馬便入山尋人去了。 她騎行大約半個時辰,便遙遙望見了表哥的車轎。他一行只帶了四位轎夫,雖然俱有功夫在身,但謝琢回想起每年二表哥到來時身旁跟隨伺候幾十號人的樣子,難免蹙眉。 她只聽說這人身體不好,又走的不是官道,馬車難走,只得換乘小轎,還不知道得難受成什么樣。 謝琢所騎的棗紅小馬是上好的西域名馬,雖不是老馬卻也識途,她當即讓小紅馬吃些草料回返,自己則來到表哥所走的小道上等待對方。 謝琢喬裝后與謝珣極像,四位轎夫自然認得姑老爺家的表少爺,于是停下腳步,等待轎中主人發話。 謝琢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只探出轎簾的手,那只手纖長細瘦,以她的目力能夠看清楚指甲上不太健康的淡青色。那手在月光下像是氤氳著一層寶光,惹人極了。但那讓人想要細細把玩的手比起手主人的那張臉來,卻又不值一提了。 謝琢難以形容轎簾后的那張臉究竟是什么樣子,一眼望去只覺得神思飄忽,不似凡人。那容貌不只是清奇俊秀,更像是誤入塵世的仙人,只是眉目郁郁,面含病容,倒更讓謝琢升起種我見猶憐的感嘆。 原來大表哥生得這般好看。 謝琢心里歡喜,心下有種莫名情緒,也不坦白身份,只簡單充作三哥自我介紹后,便自來熟的掠入沈弦音轎中,穩穩當當地坐在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