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尾聲】
【八】 林迪被停職了。 昨天的事發生得太快,我又為了夏羅的事魂不守舍。當我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其他人已經在喊“把他弄出來”“快”。林迪被同事們七手八腳地拖出審訊室,臉上濺了另一個Omega男人的血。 即使是林迪,這樣的行為的也太超過了。上級不得不扣下他的槍和工作證,無限期停止他參與案件。 今早上班前,我去舊城用現金換了那間公寓的鑰匙,揣著它去了一間小巷里的私人診所。信不過這種地方的衛生標準,我出門前在家自行抽了血樣和其他體液樣本。 “你沒問題?!睓z驗后,醫生只是這樣說了一句,沒有窗體或者診斷書。 “能說具體點嗎?” “你的信息素沒有被污染?!边@江湖醫生聽上去極不耐煩,“你的抑制劑沒過期。你沒有被人下毒、注射激素,也沒有被發情期的異性誘導?!?/br> “我沒有被其他信息素干擾?” “是啊,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需要看的是癔病吧?!?/br> 醫生的惡劣態度令人不快,但檢驗結果總歸讓我安心了許多。我回到辦公室的時間比平時遲了些,所幸沒人注意到。一切秩序都被昨天的突發事件擾亂了。 相關上級要求我在關于林迪的調查中作證。我不確定能給出有參考價值的證詞,除非有人先來解答我的疑問。我在自己的顯示器上重放昨天的審訊過程,以不同角度的錄像拼出他們對話中的每個細節。 “你是故意被捕的嗎?”林迪迭腿坐著,向“蜂王”拋出他的問題。 耳機里播出的冰冷聲線就像林迪本人在對我耳語。蜂王的聲音因此被襯得更加甜膩: “當然是,我投降了,不是嗎?”我總覺得,如非手腳都被鎖著,他會隨時像個少年那樣張牙舞爪地打手勢強調自己。 “那我換個說法,你是否故意暴露自己的行動吸引警方注意?” “如果我說是,這段證詞會被銷毀吧?”他笑著說。不是之前給過我的真誠笑容,他給林迪的是清晰的嘲笑?!澳愕纳纤竞屯聜兛刹幌氚汛段业墓谒徒o我?!?/br> 林迪的表情嚴峻起來,即使他知道其他人會把這段訊問當作笑話。 “我知道你在謀劃什么。相信我,我會阻止你,不管需要什么手段?!?/br> 蜂王全然不為所動。他稍稍揚起頭,鼻尖又輕輕動了幾下,臉上漸漸浮起悲傷的神色。 “他已經完全占有你了。這種羈絆沒有解除的可能?!?/br> “你在說什么?”林迪看上去既困惑又慌張。 “他?!?/br> “誰?克萊登探員?” 見鬼。他是在全體同事面前承認我們有關系?! “認清現實吧,你對克萊登探員的sao擾不會收到效果,你的臆測也不會在我們同事之間挑起任何不信任……” “我沒在說克萊登探員?!狈渫跤幸凰查g驚訝的無辜?!拔以谡f你的Alpha?!?/br> “我沒有Alpha,你的臆想太夸張了,看來應該安排精神評估……” “你不愛你的Alpha?!狈渫醮驍嗨脑?,“你過量使用抑制劑,因為你不能承擔懷孕的風險。你用其他人的氣息清洗自己,但這還不夠,你還是感覺骯臟……” “如果你拒絕回答問題,今天的訊問到此為止?!绷值虾仙蠙n案夾站起來。 “……因為你的Alpha也是你的父親?!狈渫跛坪跤行@愕地睜大雙眼,榛綠色的瞳子周圍泛起水光。 林迪扔下檔案,走過去一腳踢翻椅子,被銬在椅背上的嫌犯隨之倒地。林迪跨在他身上,揮拳砸向那張精致面孔。當其他同事把林迪拉開,蜂王曾經俊美無瑕的臉上已經滿是血污。 林迪向上司申明他的暴力沖動是由于無法忍受嫌犯對他父親的侮辱。我不敢說其他人信或不信這個理由,至少在我看來,如果蜂王的話毫無根據,林迪的行為也無法解釋。 我需要答案,重復查看錄像對我沒有說明。我需要和蜂王對話。既然體檢無異,我想可以恢復接觸了。 我關閉計算機,空著手離開辦公室。這不是正式的訊問,我也不需要檔案數據的提示。 我向拘留區的警衛們說明來意,他們中的兩個人帶我到蜂王的囚室,一個開了欄門,在外把守,另一個進去給犯人戴上鐐銬。蜂王被鎖緊后,我才獲準踏進囚室。警衛在我的要求下暫時離開,讓我們得以獨處。 “珍德,”我在他面前坐下,他負傷的形象讓我心里升起異樣情緒。 “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蜂王’?!?/br> “你的傷怎么樣了?” “你這不是來看了嗎?!彼崧曊f。 他的嘴角破了,顴骨和下巴上都有淤血。不過,看上去并無大礙。 “知道嗎,你搞得這里像個片區警局?!蔽也恢雷约哼€有在這種情境下說笑的能力,但我確實這樣說了?!熬瓢纱蚣芫辛粢灰沟?,都這個樣?!?/br> 他咯咯地笑起來,雙肩發抖,金色的發梢在肩頭滑動。 “我有事要問你?!?/br> “很多事。我知道?!?/br> “關于羅德里克探員……你怎么知道的?” 即使他們的下線真的滲透到我們系統內部,他在昨天審訊中說出的事也不可能存在于任何檔案里。 “他的信息素。一切都寫在里面?!?/br> “這不可能?!焙螞r林迪的氣味已經在超量抑制劑的作用下比常人更淡。 蜂王擺出無奈的樣子嘆了口氣?!澳阒绬?,貓和狗可以聞到人體內臟的癌變?!?/br> “是嗎?!?/br> “人類原本也可以通過信息素溝通、解讀一切,我們的思想、感情、生理變化都會天然表現為化學信號?!蹦前烟鹉伒纳ひ裟托慕忉屩?,“我們沒有完全喪失捕捉那些信號的能力,只是丟失了‘編碼冊’,不能在信號和已知意味之間建立聯系。就像貓狗能嗅到我們身體里發生的一切,它們只是不知道在我們的語言、思維里,這些意味著什么?!?/br> “你是說,你可以只憑氣味感知一個人的思想……?”我的上司們不會相信這個。如果我在報告里這樣寫……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否留在這里。 “是的。他們在我面前都是赤裸的?!?/br> 我在你面前……也是赤裸的嗎? “所以你不需要其他手段,你本身就是cao縱人心的工具。你能用信息素‘密碼’說服別人的身體,讓他的意識以為一切都是自發的?!?/br> 所以血檢不能查明他的影響,因為那不是“他”,是“我”。不是任何外來的污染,是我“自發”的異變。 我感到手心濕冷,不知什么時候握出了汗。 “你看!你一點就透!我就知道我沒看錯?!?/br> 他被銬住的雙手欣喜地伸向我,我卻反射般地起身后退,碰倒了椅子。我竭力保持鎮靜,心里只想叫警衛來放我出去。 “這是我想和你分享的東西。這美妙的天賦?!?/br> 我轉過頭不敢再看那雙榛色眼睛。此刻,他臉上的傷痕、悲哀而困惑的表情,在我眼里只是徒增恐怖。 “別過來?!?/br> 別改變我。別偷走我的身體。別殺死我。 “威爾森!”我終于崩潰大叫警衛的名字,“我問完了。開門??禳c,開門!” 【九】 我該撤出這個案子。 這個想法在我開車回家的路上不停閃現,敲打著我的神經。就像夜路上偶然會撞見的、車頭燈光里呆立不動的紅鹿。 從我見到蜂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對了。他的聲音粘附著我的每一個念頭,揮之不去。 你已經明白了,不是嗎?那時,他急切地說。 他在靠近,而我在后退,直到后背貼上囚禁著我們的鐵欄。我聽到警衛快步走過來,嘴里呵斥著什么,我無法分心去辨別。在那個短暫時刻,自稱蜂王的男人占據了我的全部心智。 都是謊話,這是一個由謊話維系的世界。他說。 那對小巧的、淡紅的嘴唇,一張一翕都令我恐怕自己隨時會被它們吞噬。 他們教導我們相信秩序在保護弱者,壓抑本能是為了“弱者”不被傷害,都是謊話, 警衛敲打欄桿,警告他后退。有人開門進去把他按倒,問我是否受到威脅或目睹其他不軌行動。 秩序保護的是傷害本身,它從正統的主宰者手里偷走了世界,你看到了,“秩序”之下只有混亂! 我走出牢房時他仍不放棄,他掙扎中喊出的話音在背后追趕我,像一只彎鉤扯出我的內臟,在我走過的地方拖出血跡。 繼續工作是不可能的。盡管我也想不出回到那個空蕩的家里能有什么意義。 我該逃走。這個信號在我頭腦里越發清晰。 我該忘掉夏羅和他那個無論是什么人的情夫。我知道我無法要回夏羅,也不想回到那段雖生猶死的婚姻里。 我該放棄那些所謂的職業cao守或人生準則,忘掉那些我曾努力嘗試拯救的人質,否則……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 必須,逃走。 我在路口的紅燈前停下,感覺那鮮紅的、閃爍的警示之光前所未有地刺眼。 沒什么困難的。我勸說自己。請個假,也許出國住一段時間,把這些難解的頭緒留給…… 丹尼?我想到他。我不能把這些留給丹尼。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把他和任意接替我的人一起留在蜂王的陷阱里。 至少,我應該告訴丹尼。關于我的猜想,我的恐懼。 燈變了。我穿過路口,減速靠向路肩,沒有多余的時間或心思去尋找一個合規的停車地點。我停了車,摸出手機撥通了丹尼的號碼。 “泰德?” “丹尼,聽我說,”說?我該從何說起? “你在哪兒?你不在局里?” 我轉頭看了一眼街邊的商鋪,這并不是我回家的路,我一定是在某個路口轉錯了,我失去了方向,正如我幾乎失去了理智。但這不重要。 “我有事要告訴你,你可能不相信的事?!?/br> 丹尼略有遲疑,“什么事?” “珍德·梅森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危險。我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啟發,也不能解釋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這是真的。他,也許還有他手下的一些人,他們可以不借助任何媒介或手段影響其他人,那些‘人質’不是被劫持或控制,或一時沖動,他們只是……變了。他們徹底變成了和梅森一樣的人,分享他的信仰,不是洗腦或信息素污染,他們被說服了,被失落的信息素之間的語言……” “……等等,說慢點,誰告訴你這些的?珍德·梅森本人?” “你一定要相信我,丹尼,如果全局只有一個人會相信我,那一定是你?!?/br> “我相信你,泰德?!?/br> 我無從判斷他是出于真心或只是暫時安撫我。以我對丹尼的了解應是后者,假如他真是輕信朋友的熱血男孩,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坐到現在的職位。沒關系,他愿意聽我說已經足夠。 “我需要你冷靜、清楚地思考。首先,你從哪里知道的?” 如果我要說服丹尼,我必須說出真相。即使那意味著讓我自己成為疑犯。 “蜂王……我是說梅森,他……他正在改變我。就在這幾天里,他在滲透我的思考,現在我還能保持自己的想法,但如果這種接觸持續下去……” “你是說你開始相信他了?就像他的信徒?” “不!”我相信自己還沒有無望地滑下去,“我只是……開始理解他看到的世界?!?/br> “你認為他看到了什么?” 丹尼的用詞很謹慎,像他一貫的縝密心思。他不會貿然肯定我理解蜂王,我所說的一切也只是無法證明的臆測。 “在‘正確’的世界里,Omega是Alpha的主宰者?!?/br> “我知道,這是他們的信條?!?/br> “不,你不懂,”你不會懂,當你懂了就來太遲了?!盀槭裁次覀兪褂靡种苿??為什么我們有?” “為了維護秩序?” “不,為了破壞秩序,破壞自然的秩序。一直以來,所有的知識、教育都告訴我們,如果沒有人為抑制,Alpha就會發狂,暴力泛濫,Omega會被捕獵、強jian、陷入無止境的非自愿生育……但沒人能證明前文明時代真是這樣,沒人真正見過那個被本能統治的世界?!?/br> “所以……?” “所有人釋放本能的世界是和平的世界——至少‘野蜂’相信這一點。一個Alpha永遠不會違抗他的Omega,自然的律法不是寫在石頭或羊皮上,它是化學信號,它在我們的分泌系統里,它曾經是人與人溝通用的語言,像所有語言一樣,它記錄著秩序。我們身體被強制遺忘了這些語言,Omega不知道他們能做到什么,蜂王在喚醒他們,他在喚醒我們所有人!” 我喘息著,心跳難以平復,說不清是出于恐懼或別的什么。后視鏡映出我眼里蔓延的血絲。電話另一端許久沒有回音。 “泰德,”丹尼終于開口,“你聽起來不像你自己?!?/br> “我知道?!边@就是蜂王的杰作。 “……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逃跑是不是一種“打算”? “我想我們應該暫時離崗?!?/br> “什么?” “林迪被停職了,這是好事。我們也該離開,甚至離開這個城市?!?/br> “其他人怎么辦?整個案子怎么辦?” “我暫時沒有能力為其他人負責,丹尼,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在乎你?!?/br> 我靠回椅背上,余光瞥見倒車鏡里有兩個交警在向我走近。 “泰德,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彼坪踉讵q豫著,“我只是……我想你有權知道?!?/br> “知道什么?” 交警敲了敲我的車窗,也許現在出示證件請求通融還能逃過一張罰單。但我什么也沒做,甚至沒有及時搖下車窗表示無意反抗執法。丹尼的話令我一時不能回神。 “夏羅在我家里?!彼f。 【十】 這半生里,我全部的向往只是做個正直、正常的人。 我的父親們都是車廠工人。他們信奉“不勞動者不得食”,能自己做的事就不會麻煩他人,我和兄弟們總是被鼓勵動手創造、豐富我們清貧而快樂的生活。父親們從不以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或許諾——他們對自己和我們同樣嚴格。我有一個Beta弟弟和兩個Omega兄長,我們在性格或興趣上相差甚遠,只共享著一個志向:成為父親們那樣誠實正直的人。 主父常說他這輩子的遺憾就沒能一個人供養家庭,假如當年景況稍好一點,他也不會讓我生父為了分擔家計去廠里上班。我很早就決定不會讓我的Omega為了生計出門工作,也確實做到了。當我的中學同學們忙于喝酒、飛葉子、約會,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讀書上。我貸款讀完大學,懷著一直以來的志愿——懲治犯罪、保護同胞——通過選拔成為一名探員培訓生。 培訓的第二年,我遇到了夏羅。他在訓練中心附近的咖啡店做兼職,大家都說他美得像個電影明星,很多人光顧那家店就是為了和他說上幾句話。娶一個美貌驚人的Omega不是我的本意,我對漂亮男孩有種近乎本能的不信任,也許是因為我自己的生父和Omega兄弟們都是貌不驚人的平凡男子。高中里那些自恃美貌的Omega男孩總讓我覺得刺眼,他們穿著露出臀線的短褲,倚著儲物柜吸煙或嚼口香糖,談論某個Alpha男孩在床上表現如何。但夏羅不是那樣的Omega。他拒絕那些只想品嘗他身體的輕浮追求者,只在我緊張而禮貌地問他能否共進晚餐時漲紅了臉。 我們都只是向往著正直、體面、和諧的人生。到底什么地方出錯了? 交警隔著車窗向我發出警告,我掛斷了電話,下車向警員們解釋。他們仍然開了罰單,但我并不真的在乎這些。 我移開車子,再次行駛在并不通向自家的路上;我已經改變主意,不打算回家了。 丹尼沒有請我去過他的住處,但我有組里同事的緊急聯絡薄,找到地址一點也不難。臨近假日,路上似乎每一天都在變得更擁擠,在運動緩慢的車流里,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到達丹尼租住的公寓。 那不是什么豪華住宅,但足夠象樣,配得上一位剛晉升不久的年輕公務人員。 我按響了門鈴,半分鐘后,夏羅愣在他自己推開的房門里。 “你跟蹤我?!”這是他的第一反應,可以理解。 “不,丹尼告訴我的?!?/br> “……你想怎樣?”他面露不安,但更多的是。 “能進去談嗎?” 他一定也不想在可能被旁人目擊的情況下展開這段談話。他猶豫片刻,側身放我進門。 丹尼家的客廳不大,一扇關著的門后大約是我見過的臥室。廚房飄出奶香,大概在燴著什么。 夏羅沒系圍裙——可能單身Alpha的公寓里本來就沒有這種東西。他的褐色長發在頭上卷成松散的團髻,身上是白色的棉質底衫,看得到下面深色的胸衣輪廓。我熟悉他平坦、光潔的胸膛,幾乎摸不出肌rou,兩顆柔嫩的小漿果紅得突兀,輕撥一下就能換來羞恥的驚叫……那樣無助又渴求的聲音,丹尼也聽過了吧? “你在給丹尼做晚飯?!蔽胰滩蛔〕靶ψ约旱倪t鈍,竟然對他們的勾結毫無知覺。 “我在給自己做晚飯?!毕牧_冷冷地說,“別亂想,丹尼沒碰過我?!?/br> “我也有三四年沒碰過你了,有什么區別?!?/br> “那又怎么樣?你是來討債嗎?討我欠你的性交?欠你的孩子?” 也許我應該那樣做。強制他履行我們在婚禮上發誓締結的契約。 也許我現在就該提醒他,誰是第一個標記他的人。 他的長發會在推搡中散落一肩。我會剝掉他單薄的居家服……甚至,也許,撕掉它們。他細細的手腳無法反抗一個Alpha的力量。也許我早就該那樣,無視他的抗拒,在腔道深處撐起飽滿的結,讓他想起標記時的痛苦。開始,他會哭著求我停下來;最后,用更酥軟的聲音求我不要停。也許他會懷孕,然后一切都回到正軌。我可以這樣做,為什么不呢? 因為……愛是暴虐的。 蜂王的聲音在我腦海里流動。就像他的雙手正從背后圈住我,在我耳邊絮絮私語。 真正、徹底地傷害一個人需要極大的愛。 我可以傷害夏羅,但我不夠恨他。我不再渴望他的身體,也沒有傷害他的動力。我不那么記恨夏羅的背叛,相比之下,刺痛我的是他臉上的怨毒。我愛過的男孩消失了。怨憤、失望的陰影徹底毀了那副姣好面容。他沒收了我恨他的理由。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愛丹尼嗎?”我問他。 “我不知道?!彼吐曊f,“但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有……至少,有些時候,有他在我感覺很安心?!?/br> 如果夏羅說的真話,丹尼的情況又是什么?只是朋友?或只是有耐心? “我只是不明白。我也沒有強迫你,或要求你……”我也有耐心,他知道的。 夏羅望著我搖頭,眼眶又漸漸泛紅,“你只會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會好起來’……你只會說你愿意等我,但我需要的不是耐心。我愛過你,也許可以說現在還是愛你,但你看不到我,你想要的只是一個‘好配偶’,你不想要我。你總是想著這個‘我’是暫時的,壞掉的,有一天我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回到‘正?!也恢涝撛趺醋屇忝靼??!?/br> “你想要什么?丹尼能給你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需要答案?!蔽乙Я艘幌伦齑?,“如果你非要一個回答,丹尼愿意陪我找到答案,無論它是什么。他會無條件陪著我?!?/br> 我幾乎氣得笑了,“你是個成年人了,夏羅,可這幾天里你都干了什么?一聲不響離家出走?因為有人要給你‘無條件的愛’?你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六!” 像我的父親們一樣,我從不許諾自己做不到的事。對于確實許諾過的事,我從未食言?!疅o條件’是小孩子的大話。世界上沒有無條件的愛,即使是父母和子女之間。 丹尼真的說過這種話嗎?丹尼,我最信任的后輩同事,真的背著我用這種鬼話誘拐我的Omega?我不知該相信這是他的幼稚沖動,或相信這是他的虛偽卑鄙。 “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呢?!毕牧_最終沒有落下淚來,“這里不是你家,請你離開?!?/br> 回程的路況堵得更嚴重,我穿過半個城市回到家附近的街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仍不想回家,考慮著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我開車駛過熟悉的街道,忽然瞥見一側的巷子里有什么白晃晃的東西。我靠邊停下,才看出是個黑發男人仆在地上,看樣子沒有意識了;那一片晃眼的白色,是他衣褲之間露出的皮rou。這情形不需要太多復雜推斷,倒地的多半是個Omega,在爛醉時被人“撿”走、jian污,又隨意丟在路邊。很明顯,這是一次快餐式的使用:受害者上身的皮衣完好,褲腰只褪到大腿處,露出洞口就足夠了。 我跑過去,扳著那人的肩膀試著讓他翻身,以便檢查他的生命體征??辞逅嫒莸囊豢?,我怔住了。 ……見鬼。 這個昏迷中的Omega男人,是林迪。 【十一】 天亮時,叫醒我的是一股刺鼻的焦味。我猛地睜開眼,滿腦子火災逃生步驟。 臥室里沒有燃燒的跡象,床上只有我自己。我跳下床、跑出去看,林迪正用烘焙手套捂著口鼻,從冒煙的廚房里躲出來。 “出什么事了?!” “不,沒什么,只是,”他的話里夾著咳嗽,“我想弄點吃的……沒事,我已經滅火了,只是還有點煙……” ……果然是沒下過廚房的大少爺。 我開了兩扇窗,讓煙散得快些。冬日早晨的冷空氣吹進來,只穿著T恤和內褲的林迪抱起手臂打了個寒戰。 “去穿件衣服?!蔽艺f。 “你把我衣服放哪了?” 我這才想起昨晚從他身上剝下的臟衣服還沒來得及送去干洗。他身上現有的這點衣物也是昨晚我替他換上的,T恤是我的,Omega款式的內褲是夏羅沒帶走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穿我的?!?/br> 他沒有提出異議,轉身要進屋去找衣服。 “林迪,”我叫住他,“你感覺怎么樣?也許還是去醫院看一下……” “不?!彼麛嗳徽f,“我很好,沒事?!?/br> 我走進廚房去收拾殘局,所幸林迪沒有造成太大的災難。我把燒糊的平底鍋丟進水槽,另拿了一只鍋,隨便炒了兩個雞蛋。 我端出早餐時,林迪穿著我的藍色帽衫和運動褲再次出現。他的黑色直發仍披散著,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見他不戴眼鏡的樣子。他的眼鏡大約掉落在昨晚被遺棄的地點附近,我當時沒有多余心思去找。 他看上去沒什么不適,或是掩飾得很好。我不能確定他昨晚是單純的醉酒或被人下藥,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帶他去醫院。半路上,他在后座掙扎起來,求我不要去醫院。他不想被更多人看到那副受害者的姿態,同樣不想在那種情況下回家見他父親。 其實……我再也不想回家了。他躺在我的后座上,用虛弱的聲音說。 我本想讓他睡在客房,又擔心他夜里會嘔吐或痙攣;并沒有任何報復意味地,我把他放在往常夏羅睡的那半邊床上。 他現在一定已經看出我和夏羅發生了什么。那又如何?遲早所有人都會知道。 我給自己和林迪分別倒了咖啡,我們在餐桌兩側相對而坐,開始解決早餐。 “是真的嗎?”我問他。 “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蔽覜]有抬頭,“什么時候的事?” 林迪慢慢放下叉子,靜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十五歲的時候?!彼煤唸蟀盖榈睦潇o口吻說,“我來潮很晚,別人都懷疑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很高興終于等到了初潮。我以為他會像別的家長那樣,祝賀我,給我多一筆零用錢買抑制劑——你知道,學校的免費藥品副作用很大——但他沒有。他說他已經等了太久,然后就在車里標記了我。那是在我家車庫,他停了車,放下車庫門,但不準我下車,他說這里是他和我生父第一次zuoai的地方?!?/br> 我知道林迪有個早早過世的生父。人們都認為羅德里克部長拒絕再婚是出于悲痛,認為他是個專情的好男人。 “你應該揭露他?!毕氲竭@個強暴親生子的禽獸仍在政府機構官居要職,我感到荒謬,而且惡心。 “那對我有什么好處?”林迪的話里多了些敵意,像是在為那些與我無關的事責怪我?!拔抑粫蔀槟銈冄劾锏男υ?。就算讓他坐牢,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到時候誰來照顧我在局里的利益?沒人想要一個Omega探員,他們會馬上把我趕到哪個冷衙門當秘書?!?/br> 我很難同意他的話,但又找不到恰當的反駁。 “問題是,我從來沒對人說過,我父親也沒有理由說給任何人。梅森為什么會知道,這怎么解釋?” “我想……我也許找到了一種解釋?!?/br> 那雙機警的藍眼因責任感和好勝心而亮起來。我對他說了我所知道的——或是我所推想的一切。 “你真的認為這可能嗎?”他忘記了盤里的食物,直盯著我,“我是說,技術上?!?/br> “這很難證明?!鄙踔潦恰瓱o法證明。你該如何證明一個人的想法不是自己的,如果他在體檢和精神評估中表現正常? “但我們不能排除梅森對你說謊的可能。你得承認,他說謊的可能性要遠大于說實話?!?/br> “他不會?!?/br> 林迪愣了一秒,費解地看著我,“為什么這么說?” 是啊,為什么呢? 我擔心自己要說出更多無法證明的猜想。蜂王試圖毀滅一個由謊言筑成的世界,他想要的是真實,他不會用另一重謊言獵取我…… 因為他愛我。 我感到心跳加快,夢里的甜蜜和恐懼一齊回到我身邊。 “別在意我說的?!蔽野褑栴}敷衍帶過,“反正這些都和我沒關系了?!?/br> 我開了手機,收入一串未接來電提示。前幾個是丹尼,最后兩個是局里的座機號碼。 “什么意思?”林迪的神色更困惑了。 “我在考慮請假,”甚至辭職。我放下手機,喝光了杯里的咖啡。 “因為你相信你被珍德·梅森洗腦了?” “我不能上報這件事,上級信或不信我都會倒霉……” “泰德·克萊登!”林迪大聲打斷我,“你就這樣被一個Omega匪徒嚇倒了?” “你有更好的主意?”我沒有等待他的回答,“我看沒有??斐园?,飯要涼了?!?/br> 林迪在沉默中吃完了我做的簡易早餐,并主動收拾了杯盤。 “梅森說錯了一件事?!睆膹N房走出來時,他說,“我確實愛我父親。他徹底毀了我的人生,除了愛他,我還能怎么辦?我也相信他是愛我的,用他殘酷、病態的方式?!?/br> 因為愛是暴虐的。 “我想說的是,他不能完全看穿我,也未必能完全看穿你?!彼呓颐媲?,坐上桌沿,“你還有機會。至少現在他在你手里,想想辦法……廢掉他?!?/br> “你是說……?” “抑制劑,化學閹割,或者別的什么,毀掉他的分泌系統,沒什么難的。別牽扯其他人,直接報給我父親,他會批準的?!?/br> 是的。也許真的可以…… 他信仰自然的意志,然而自然又是何等脆弱?多少自然法則早已被人的意志彎折?這個古老的世界任自己變成今天的怪誕模樣,何曾反抗過人的雕鑿? 他信任這樣可以被輕易毀滅的東西,就該為此付出代價。 “我知道了?!蔽译x開座位,打算回臥室換上出門的套裝?!澳憬酉聛硪ツ睦?,我可以送你?!?/br> “……我不想回家,但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彼谖疑砗笳f。 這倒不一定。 我從沙發上撿起前天穿的外套,從衣袋里掏出那串鑰匙。我和夏羅是法律上的伴侶,那是我們的共同財產。他背離了我們共同的生活,就是放棄了他那一半決策權。 “這套公寓現在空著,家具還在,不嫌棄的話你可以暫時住一陣?!?/br> “……真的?” 他走過來伸手接鑰匙,我又作勢收回,“條件是:保護好你自己。這房子在舊城,醉倒在街上可能有更壞的結果?!?/br> 林迪是受過訓練的外勤探員,射擊、格斗、反偵察能力都足以讓街頭惡棍自討苦吃,只要他不再嘗試傷害自己。 他表情復雜地看了看我,說句“謝謝”抓走了鑰匙。 我把林迪送到舊城,看他進門后才離開。我想清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回局里之前,我要去相鄰辦公樓里的上級部門打個越級報告。 我的工作證可以通行正門和電梯,不出意料在部長的辦公室外被人攔住。 “你的預約是幾點?”一個眼神傲慢的Omega秘書問我。 “我現在要見部長,緊急情況?!?/br> “就是說你沒有預約?!?/br> “告訴他,林迪叫我來的?!?/br> “知道嗎,”秘書沖我挑起眉毛,“你不是第一個想用這種借口混進去的?!?/br> 有過多少人在親近林迪之后跑來這里巴結、妄想成為部長的兒婿?我敢打賭他們都沒落到好結果。 “是關于他家車庫的事,非常緊急,告訴他,他明白什么意思?!?/br> 秘書不情愿地抱怨著,總算同意進去通報。結果和我預想的一樣,部長同意給我幾分鐘時間。 林迪的父親有和他一樣的黑色須發,但在這個年紀已經褪得灰白。他沒問我關于林迪或車庫的事,我也知趣地一字不提,盡管心里很想替林迪或我的良知想揍他幾拳。 他聽完我的匯報,沉默良久才吩咐了一句: “需要做什么就做。盡快,趕在律師派下來之前?!?/br> “什么律師?”我不禁問。 “分配給梅森的律師。還沒定下來。怎么了?” “……沒什么?!?/br> 我顧不上向領導告辭,掉頭就走。奔向電梯的同時,我撥通了丹尼的號碼,等待接聽的提示音和電梯逐層降落的數字面板一樣令人心焦。 派給蜂王的律師還不存在……那個自稱律師的男人又是誰? 【十二】 子彈穿過那個人的頭,掀起他的頭蓋骨,紅白的腦漿飛濺在他身后的墻上。 開槍的人是我。 我本該瞄準肩頭或手臂,阻止他,而不是發出致命一擊,這是我的專業訓練和經驗足以保證的素養。但我失手了,我殺了那個冒充派遣律師的Beta男人。 當然我有理由為自己辯護:事發突然,沒人預料到這一局面;目標手持武器,明顯具備威脅性;以及……珍德·梅森是有可能幫助我們摧毀Omega極端活動的重要證人。 當我射穿那冒名者的頭骨,他手里的槍正隔著欄桿指向被囚禁的“蜂王”。 我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是雇兇,這無疑加重了我的內疚。一個職業殺手不會罔顧風險沖動執行已經出錯的計劃。幾分鐘前丹尼接起我的電話,告訴我“律師”正在等待由我陪同再次會見當事人。我飛奔下樓,在拘留室外截住他們,盡可能不露敵意地通知那位“律師”:他的訪問申請需要重新核查,請他移步樓上訊問室接受問話。辯解和抗議被拒絕后,“律師”激動起來,一再堅持是我的信息有誤,當我命令警衛強制帶走他時,他拔出槍后退著,警告所有人不準靠近。僵局只持續了短短十幾秒,當他足夠靠近蜂王的囚室,便放棄對峙,冒著被擊斃的風險把槍口轉向欄門內……在那同時我扣下了扳機。 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里,誰也來不及分析判斷持槍者的目的。起初我認為他的是蜂王的同黨,門徒,我猜多數在場同事也抱有同樣想法;現在,最合理的猜測是來自蜂群內部的滅口行動。 更多同事很快趕過來清理、取證,珍德被戴上鐐銬押出欄門——他將被暫時轉移到離現場遠一些的另一間拘留室。他額上的星點血跡屬于那個在他面前被爆頭的男人。 經過我面前時,他忽然湊上來,在我嘴上飛快地啄了一下,旋即被押送他的警衛拉開、推走。 “你救了我?!彼仡^簡短地說,臉頰染著桃色。他有一個成年男人應有的、骨感分明的臉和挺拔的肩背,眼神卻像個陶醉于初戀中的小少年,閃爍著金色的愛意。 我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再次感到有如內臟被拖曳的痛楚。 “泰德?”丹尼叫我回神,“……你還好嗎?” 并不。我剛剛射殺了一個訪客——無論他的來訪證件是如何得來的。隨之而來的將是冗長的調查、報告和心理干預。即使現在,我能察覺到其他人看我的眼光,無論在何種程度上,他們懷疑我出了些問題。 “我還好?!?/br> “你需要抽根煙嗎?”丹尼的話里不無關切,也許還有忐忑:我們仍未談過夏羅的事。 我接受他的建議,暫時離開現場,乘梯上了頂樓,又爬了一層樓梯,登上天臺。天空被青灰的云層遮蔽著,我們的城市很少有晴朗的日子。也許今晚或明天又會有一場濕冷的雨夾雪,不是圣誕卡片上那種白軟的、奶油般的雪團,是風暴和泥漿。我背對風向,小心攏著火苗點了一支煙。我本該穿上大衣再出來,但冷一點或許能讓我更清醒。 蜂王說過,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赤裸的。他一直都知道那個“律師”是被派來刺殺他的嗎?如果是這樣,他庇護殺手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他揭露林迪的秘密時毫不猶豫,那甚至與他毫無關系。是怎樣重要的利益,能讓他放過一個預謀殺死自己的人? 冷風在我耳邊掠過,仿佛聚成蜂王的低語: 當然是愛情。 不,我不能再被他的聲音蠱惑,他…… 他想用死亡作為對我的剖白嗎? 又或是……剛剛發生的一切就是他的意圖?他想被我拯救嗎?在我們之間系起騎士與君主的羈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超過一支煙的時間——我手上的煙早已燃盡,指節也凍得發紅。我聽到丹尼的聲音: “我查了那個律師?!彼f著向我走過來,“他的身份是真的,只是沒有派遣到這個案子?!?/br> “動機?” “有個線索,他的父親們一年前死于‘野蜂’制造的博物館爆炸案?!?/br> 是復仇?很有可能。他是個專業人士,可能在局里也有熟人,他知道如何偽造相關檔,也不會在對話中暴露破綻。Bete通常比他們的Alpha或Omega同胞更親近父母,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會建立自己的家庭,而是留在本家照顧父母終老。我可以想象毫無準備地失去一對尚值壯年的父親對他是怎樣的打擊。 如果這個推斷成立,另一些問題則變得更加難以解釋。即使是職業傭兵,攜帶私槍混進這種地方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任務,遑論一個未經訓練的律師。他必須有內應,也就是……局里確實被滲透了。 “還有,”丹尼遞給我一枚封裝在物證袋里的子彈,“他槍里裝的是空彈?!?/br> 是了。但槍手本人并不知情。 “局里有人提供武器,但不是為了讓他殺死梅森?!?/br> “那又是為什么?” 為了試煉。蜂王的幽靈在我頭腦里說。 是的。 這是來自野蜂的試煉。試我是否會為了保護蜂王而殺人。而我通過了。 丹尼看著我,欲言又止,“還有一件事,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其他人都在議論關于你的……” 我知道。當然。我清楚自己現在有多可疑。他們——特別是現在隨時可能暴露的內鬼——會想方設法撤換甚至拘押我。 如果還要做點什么,必須盡快。 “局里有內鬼?!蔽野炎C物還給丹尼,希望他沒有注意到我的輕微顫抖?!拔也碌綍?,但沒想到離我們這么近?!?/br> “我們該怎么辦?” “攔截關于今天的報告,能拖延一兩天也好?!?/br> “你有計劃,是嗎?和梅森有關嗎?” 是的。我要阻止蜂王。我要……毀滅他。如果我能僅僅毀掉他的奇異感官,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珍德·梅森必須成為“蜂王”的陪葬,那也只能這樣了。如果必須有人為此付出職業生涯乃至自由的代價,我可以承受。 “丹尼,” 如果我不得不抓緊時間,向我關心的人們留下訣別…… “請你好好照顧夏羅?!?/br> 【十三】 那雙細長的、乳白色的腿在我眼前敞開,嬌小的Omega性器宛如藝術品。他讓我想起修學旅行時在異國所見的、千年前的大理石雕塑。 他在單面鏡的另一側望著我,盡管這不可能,我又一次錯覺他的視線能穿過鏡面找到我。他全身不著寸縷,被皮帶綁束在拷問椅上,兩腿懸高,私處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那刑具和醫院生殖科的體檢椅相似,只是更老舊、簡陋,不像醫院那樣舒適——它的使命也并非提供舒適。蜂王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更坦然,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被擺弄成邀人侵犯的可恥姿態。也許這正是他喜歡的,如果他像多數人想象的那樣是個不知羞恥的放蕩暴君。 這里不是我們通常使用的審訊室;今天之前,我從未踏足這個地方,盡管從前輩那里聽到過它的用途。據說幾十年前這里常用于秘密拷問政治犯,在我入職的時候,這種不合法的逼供行為早已禁絕了。蜂王在凌晨被帶到這里,在部長特許下前來協助的兩位醫生脫掉他的囚服和護圈、固定他的四肢,現在他們即將執行特許命令中的最后一項工作:注射。 我決定不讓丹尼卷入我的計劃。我不想也不該斷送他的職業生涯。他給我的信任已經超出他的職責范圍,一直教導他優先考慮責任和邏輯的人恰恰是我。況且……我不愿夏羅失去他剛得到的新家。我不想再去追究他們的關系否算是對我的背叛,即使這是背叛,他們也在同時解放了我。 現在,不再被任何人依賴的我,可以賭上一切和這個試圖偷走我意志的魔鬼做個了結。 醫生舉起吸入藥劑的注射器,用手指彈了彈,透明管壁內淡藍色的溶液似有熒光。他走近被束縛的囚犯,針頭刺進大腿根處的股靜脈。這是適合拷問的“安全劑量”,足以快速誘發情潮,令人失去理智、為了一針抑制劑或一次性交說出任何絕密訊息,但不會致人死命或留下永久損失。 這就是我的設想,即使對部長也沒有誠實報告的設想。蜂王能抵抗抑制劑,這是否意味著他有一身過于活躍、敏感的分泌系統?對一般人并不致命的催熟藥物或許能讓他“超載”,進入高危發情狀態,最終死于脫水或心臟衰竭。運氣好的話,這一切可以僅僅解釋為“事故”;即使運氣不好,也只是“過失”,不是謀殺。 醫生向我報告工作完成,年久失修的拾音設備在他們的聲音里摻入單調的電波雜音。我告訴他們可以離開了。 蜂王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從他的眼神里讀到這個事實。 “你殺了我的律師,原來是為了私刑拷問?!彼v著不適宜的玩笑。 “那不是你的律師,你很清楚?!?/br> “為什么不進來說話?” “你知道為什么?!?/br> 幾分鐘內,那房間里的Omega信息素濃度將達到對Alpha不安全的程度。面對這個人的信息素,任何Alpha都不該冒險。我催他發情不是為了標記他。 “你想殺了我?!?/br> 他是在肯定我的設想嗎? “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彼缇妥龊酶八赖臏蕚淞??像一個邪教殉道者應該做到的那樣? “有什么可擔心的?你想殺我,這就是為什么你不可能殺死我?!?/br> 無稽之談。 “你害怕我,因為你愛我。你不會讓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死去?!?/br> “別再說胡話了。告訴我,是誰在幕后支持你們行動?”為什么我們無法追溯到任何資金來源? 他啞著嗓子笑了幾聲?!笆撬廊??!?/br> “你說什么?” “你們所謂的‘受害人’?!?/br> 藥物起作用了。艷麗的紅潮開始爬上他白桃色的臉頰,氣息更頻繁地進出于他微啟的雙唇。 “你在耍我嗎?” “我沒有。你知道我沒有。對你,我不會說謊。真愛沒有謊言?!?/br> “但為什么你說——” 我沒有問下去。也意識到不必問下去。他說的是真話。就像那些“自愿”被帶走的孩子,不夠資格成為同伴的人“自愿”制造了災難和死亡。每一場屠殺都是在死難者的平凡生活中醞釀、搭建,他們各自付出微薄的財富和力量,而后從容赴死。 蜂群所做的只是宣稱對事件負責。假以足夠的時間和耐心,他們可以毀滅全人類。就像蜂王說的,毀滅這個謊言的世界。 所有失蹤的孩子,是獲準登上方舟的幸運兒。他們將代行蜂王的意志,建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被蜂王親自選中的Alpha,會否成為那個世界的明日君王? “泰迪……”那把甜膩的聲音因發情而更加婉轉,“我沒有太多時間……你沒有太多時間了?!?/br> 他的癥狀在加重,全身濕透就像剛從羊水中誕生的嬰兒。展露在我眼前的入口紅得惹眼,在本能驅動下不住地翕張;腿間的百合花蕾亭亭而立。 “再見了,蜂王?!?/br> “你說得對。你應該向現在的我道別。被你標記之后,我將會因你的愛而重生?!?/br> “我不愛你,也不會標記你?!?/br> “什么是愛?什么是恐懼?真的有區別嗎?你害怕我的力量,以至于想消滅我。這就是愛?!?/br> 他喘息著向我宣告,像是即將耗盡最后的氣力。 “你感到威脅,你感到折磨,沒有人給過你這樣的痛苦。這就是愛。你想放棄,想臣服,這就是愛?!?/br> 我沒有放棄。我在反抗他的侵蝕,我在…… “這是世界對你的欺騙,對每一個Alpha的欺騙。要求你承擔他們的錯誤和貪婪,讓你相信冷酷、殺戮、孤注一擲才是強大??偸窃诜纯?,總是在否定命運,像不肯安息的行尸走rou那樣延續無謂的戰斗……Alpha會‘失控’,因為他們不被允許服從本性,是壓抑和傷害讓它們失控。沒有人生來就是危險的,攻擊只是馴養的成果?!?/br> 在他失焦的雙眼里,金綠色的虹膜開始變得渾濁,瞳孔向周圍散大。他已經難以維持思考的能力。罪有應得,他應當承受這份意志被劫持的無助,就像在接受我對他的報復。 “……標記我?!彼_始懇求,又或是命令,“讓我做你的Omega?!?/br> “然后呢?成為你的囚犯?你的奴隸?” “你生來就是奴隸……謊言的奴隸。我給你的是選擇,你可以選擇成為愛的奴隸?!?/br> 我不愛你。我想這樣說,卻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還沒有厭倦為這個錯誤的秩序受罰嗎?你想做個‘合格的Alpha’,保護,供養,承擔,但你得到只有責難和背棄。你不想擺脫這些責難嗎?” 他的聲音越發微弱,卻因此更像飄渺的天籟。 “沒有責任。沒有條件。沒有原罪。你不需要達成任何標準,你要做的只是……愛我?!?/br> 隔離在鏡面這一側,我不可能嗅到發情的氣息。但我知道我不是絕對安全的,我能感覺到身體的動搖,彈藥充入硬挺的槍膛。也許我應該暫且出去,在適當的等待后,進來“發現”他的尸體。 “標記我?!彼俅握埱?,濕紅的眼眶像某種別致的舞臺妝容?!斑x擇離開,我會死;選擇愛我,你會得到一個Alpha應有的歸屬?!?/br> 我感到下身脹得疼痛。這個有能力顛倒世界的邪物,此刻竟系于我的憐憫。 不,不是憐憫。他寄望于我的恨,我的……恐懼。戰勝恐懼的唯一方式是直面它。我渴望標記他,那是征服一個Omega的最終手段,那是我相信的世界,標記他,讓他成為我的所有物,讓他學會服從…… 不,停下!我提醒自己。 你贏不了他! 別交出自己! 你會被他吞噬!你會死! 死! 我頭腦里充斥著警告和哀號,手卻不自知地伸向門鎖。我們所在的空間被接通的一刻,濃烈的信息素幾乎令我窒息。 香氣在空中盤旋、流動,那個Omega沉在漩渦中心。他已經無力說話了,頭歪向一側,氣若游絲。 我握住自己,緩緩滑進那等待多時的小口。它們完美契合,就像是為彼此而生。 我看到生氣漸漸回到他本已垂危的臉上,聽到由我支配的微弱呻吟。我可以殺死他,也可以帶他復活。在這由自然導演的危機里,我是他的神。我并不溫柔地使用他被禁錮的身體,在他或許歡迎過無數人的宮口留下標記。 他是我的了。這個念頭在我腦內尖叫。我絕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他是屬于我一個人的…… “放我下來?!彼涍^澆灌的身體仍然潮濕,泛著光澤。 我機械地做著他吩咐的事,直到他徹底擺脫束縛,艱難地合攏雙腿、抓著我的手臂勉強站穩。 “跪下?!?/br> 我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但還是照做了。他的手指梳過我發間,停留在后頸。突如其來地,他的指甲在我性腺處劃開一道淺淺的傷口。 他用另一只手捋著尚未釋放的花蕾,片刻后我感到微涼的體液淋在傷處,甜蜜、濕潤的安慰取代了疼痛,留下一陣舒適的麻痹感。他回頭拾起護圈,小心地扣在我脖頸上。 “只是預防感染?!彼笭栆恍?,捧起我的臉,落下親吻?!澳惚粯擞浟?。從現在起,你是我的Alpha?!?/br> 【十四】(尾聲) 我們登上樓頂時,天已經亮了。一架沒有標識的直升機穿過雨雪,落在停機坪中央。 這一路沒有阻攔,每一位夜班同事都像服用了迷幻藥物一樣,呆坐在各自的角落里,臉上帶著幻想的愉悅。這是發情中的蜂王送給所有人的圣誕禮物。 他的同伴們已經等在這里,在他們無不俊美的Omega面孔之間,我看到一張不該出現的臉。 “丹尼?!” 螺旋槳卷起的風聲吞沒了我的驚呼。 “我們走吧!”丹尼向我喊著。 沒有時間留給更多談話,丹尼和“野蜂”們同樣迅速熟練地登上直升機。 “走吧?!闭涞鲁读顺段业氖?。他仍穿著單薄的囚服,疲軟不成形的雪花落在他發梢,轉瞬化成水珠。 “去哪里?” “回家?!?/br> 這似乎是一個合乎情景的答案。新年假期近在眼前,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我愛你,泰迪?!彼母姘罪h散在獵獵冷風中,“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把我自己獻給你?!?/br>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選中我?” “我沒有選擇。我知道你是和我相配的人,聞到你的氣息我就知道。一見鐘情并不神秘,都寫在我們的信息素里,等你學會這門最初的語言,也會像我一樣看到所有的謎底?!?/br> 他為了得到我,謀劃了自己的受難。他險些付出生命,只是為了追隨直覺中的愛情。 他是瘋子還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兩者有區別嗎?不知為什么我想他一定會這樣說。 我跟在他身后爬上直升機,第一眼看到的人令我忘記防備起飛的顛簸,幾乎跌倒在他面前。 “夏羅……?” 艙門在我身后閉合。淡黃色的燈光下,夏羅臉上的驚訝不亞于我。丹尼扶住我,為我扣上安全帶,又坐回夏羅身邊。 不必言說的答案在我們相交的視線里浮出:我們都是被選中的人。只是擁有各自不同的向導。 “我等不及讓孩子們見你了,”珍德握緊我的手,“他們會喜歡你的?!?/br> 也許我這幾年的追尋終究沒有枉費——我將要親眼見識“蜂巢”的景色了。 機艙里的同伴們輕松地閑聊著,像一隊結束任務迎來假期的平凡士兵。在他們臉上,我看到真誠的接納和祝福。 “我一直擔心你不能通過考驗,”丹尼向我微笑,“珍德是對的,擔心是不必要的,他看中的人不會有錯。真高興我們能一路回家?!?/br> 他說完,低頭吻了夏羅的手心,“當然,我最大的幸福是獲得你的標記,我的蜂王?!?/br> 蜂王?這究竟是……? 珍德看出了我的困惑。 “每個Omega都是他愛人心中的王者?!彼f,“每個值得愛與被愛的Omega都是‘蜂王’?!?/br> 他們是自由的愛人。我想起他幾天前說過的話。 沒有君主或領袖,蜂王不是權威的頭銜,只是愛人的昵稱。他用這個最甜蜜的稱謂邀請我進入他的世界。 “……你騙了我?!蔽邑煿炙?,卻無法帶著恨意?!澳阏f朋友們這樣叫你?!?/br> “我沒有?!彼麥\笑著說,“朋友們當然可以這樣指稱我,只是會加上前綴。我曾經是‘喬治的蜂王’,今后是‘泰迪的蜂王’?!?/br> 他在我唇邊落下一個貞純的吻,像是在確認我們不只是配偶,也是家人。 我們正在飛離大陸。從舷窗望出去,遠方雨雪中的城市還依稀可見,像雪花球里虛假而細小的景觀。 我該早點看清的,又或許我早就看清了。從我們命運相交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蜂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