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 “你養過蜂嗎,克萊登探員?” 嫌疑人這樣問我。 當然,我沒養過蜂。也沒有義務回答他的問題。這和我想知道的一切無關。 他被捕時穿的衣物已被收走,現在的他,像一個尋常囚犯那樣,穿著灰色的短袖囚服、白色帆布鞋,白凈的腳踝套著腳鐐,雙手被銬在背后。他半長的金發垂在肩上,發尾卷起小小的弧度;他用那雙榛綠色的眼睛看著我,似笑非笑。根據出生證明,他現年三十一歲,但以外表而論,說二十五六也可信。 以大眾標準,他是個相當俊美的Omega。但這里的探員——我和單面鏡背后的同事們——沒人會注意他的長相。對于這張臉我們再熟悉不過,兩年來,我們的項目組日夜挖掘,只為早日摧毀他和他瘋狂的黨羽?,F在他在我們手上了,這個時刻幾乎不像真的;我們不會用“美麗”形容他,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罪犯,恐怖分子,當今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之一。 “這是你想和我聊的事?養蜂?”我反問。 “我喜歡蜂類?!?/br> “看得出來?!薄∷运麨樽约侯I導的極端組織取名為“野蜂”。 “特別是蜜蜂。它們有自然界最完美的社會結構?!?/br> 他的聲音里有一種特別的粘稠感……我不想說像蜂蜜,但似乎也沒有更恰當的形容。我不擅長舞弄文字,偵察才是我的本職。 “坦白說,我們從沒指望能活捉你?!?/br> “我該當這是恭維嗎?”他露齒而笑。 “到目前為止你表現出配合的態度,我們相信有可能和你達成合作?!蔽艺照滦?,盡管我很清楚這些公式化的說辭不可能在任何程度上打動他。 “我很有興趣了解你們準備的‘合作’項目。水刑?輪jian?”他稍稍歪頭,露出近乎真誠的好奇表情。 “我們是政府探員。我們不是你?!?/br> “你認為我是個怪物,是嗎?” “我怎么認為不重要。我們掌握的證據表明你是個危險的人?!?/br> “對你不是?!?/br> 他想用些無謂的貧嘴浪費我的時間。 “我不會傷害你這樣富有潛力的Alpha?!?/br> “那你會怎么做?”我熟練地誘導他的供詞,“如果今天是你抓到我,而不是反過來?!?/br> “我會懷上你的孩子?!?/br> 我在監控錄像里看過他接受安全檢查的畫面,他們仔細搜索他的衣物和身體,戴乳膠手套的手指插入他的生殖腔確定那里沒有藏著任何威脅安全的“道具”。他的身體單薄卻強韌,腹肌分明、看不出撕裂的痕跡。他不像生過孩子的人,盡管相關資料證明他至少是四個孩子的生父。 “這是你綁架那些Alpha的用意?你強jian他們,得到他們的孩子?” “我沒有綁架任何人。他們在‘蜂巢’里過得很好,他們愛這個新家?!?/br> “這只是你的說法。我不懷疑你真心信奉你們的理想,”否則也不會費心制造如此之多的襲擊和綁架案,并且冒著被捕的風險再次踏上國土?!暗也履愕臑跬邪钪皇悄膫€荒島上的山洞,從城市里拐來的年輕人怕是很難愛上?!蔽以噲D套出更多對于那個基地的信息。 “我們有wifi,”他用玩笑的口氣說,“如果這是你擔心的問題?!?/br> “是時候進入正題了,珍德?!蔽依泄碌貑枺骸拔铱梢越心恪涞隆瘑??” “你想怎么叫都可以?!?/br> “你有很多名字,很多身份。但你肯定不會喜歡我給你取的外號?!?/br> “你可以叫我‘蜂王’?!彼f,“我的朋友們這樣叫我。我相信假以時日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克萊登探員?!?/br> 又一次,他給了我那個輕松、清爽的露齒微笑。 【二】 三十一年前,珍德·文森特·馬爾斯頓出生在一個平凡的教師家庭。像每個平凡孩子一樣,他有兩個家長:生父洛莉在小區中心從事幼教工作,主父多諾萬是附近一所公立中學的歷史教師。珍德沒有兄弟姐妹,但從不缺少朋友,他和同學、鄰居相處融洽,在這些人的回憶里,他是個活潑熱心的Omega男孩。他的高中成績不好不壞,在離家不遠的小區大學就讀傳播專業。十九歲那年,他和同校的Alpha男生喬治·梅森在畢業之際結婚,這對新人和他們的親族在之后的幾年里陸續移居海外。 在他們銷聲匿跡之前,珍德為他的Alpha生了三個孩子。梅森一家最后一次出現在機場的監控錄像里,留下的是一幅再常見不過的全家出游場景:珍德·梅森抱著他剛出生不久的幼子,他臉上架著遮陽鏡,金發在腦后松松地挽著;兩個稍大的孩子在候機大廳里打鬧,喬治試圖讓他們安靜下來,但效果甚微。同機的旅客或許困擾于學齡前Alpha男孩的過剩精力,但沒人能想到這個看上去毫無異狀的家庭會在幾年后成為上百起恐怖襲擊的主使者。 沒人知道他們在何處度過了怎樣的隱居時光,他是如何從“正?!鄙钪忻撥?、走向暴力和狂熱,對于我們仍然是未解之謎。 “是什么啟發了你?”我問他。 “啟發?” “你有自己的信條,不是嗎,它們是從哪來的?誰給了你這些想法?” 有人說這是極端政治活動者與邪教教主的區別:前者的啟發來自知識,后者的來自靈感。當一個極端領袖引用前人的論著為自己辯護,無論他看起來多瘋狂,這仍然是人的政治。相反,一個真正的信仰者不需要任何論證,他們聽從頭腦中的、某種更高力量的指示,至死不疑。 蜂王的沉默讓我相信他更偏向于后者。 “ατελ???!彼鋈徽f。 “什么?” “ατελ??。古代希臘人對Alpha的稱呼,意思是‘不完整’,他們參與繁衍,但必須把自己的一部分永遠丟失在另一個人體內。顯然,這是個α打頭的字,這就是它在拉丁語世界里被誤解的開始。Alpha是二等性別,這是自然秩序?!?/br> “有什么根據么?”我指望他列出書目,幫助我們了解他的思路如何成形。 “你選擇維護Alpha至上的社會,克萊登探員,你的根據又是什么?”他反問我。 “你錯了,我不維護任何人群的特權。我相信平等權利?!?/br> “是嗎?”那一抹淡淡的、好奇的微笑很少離開他嘴角。 “當然,在你看來可能不是這么回事,我能想象?!?/br> “不,你不能?!彼拇朕o決然,但聲音仍然粘膩、平靜,就像下午辦公時急需一杯咖啡趕走的倦意?!叭绻隳苡梦业难劬词澜?,你就會明白為什么我必須改變它?!?/br> “改變世界有很多方法,為什么選擇殺人?” “你不能靠喂養癌細胞治好癌癥,不是嗎?” “在襲擊中喪生的人,都是世界的癌癥?” “說是壞死的組織也許更恰當,一個理智的醫生會及時實施切除?!?/br> 所以他是個“社會凈化者”,很多殺人狂都是。我并不意外。 洞悉他的心理對我們今后的工作有重要意義,但我審訊他的目的不是撰寫犯罪心理研究報告。所有這些“采訪”只是通向目標的預先建設。 我的目標是“蜂巢”。 它的資金來源,它的招募模式,它的內部構成,以及最重要的——它的地點。 這是一個長期以來令人沮喪的事實:我們對蜂巢幾乎一無所知。它似乎堅不可摧,無法滲透,又像根本不存在于現實世界里。局里另一位同事主持的工作組在嘗試向蜂群里安插眼線,至今毫無進展;當他聽到我們抓獲蜂王的消息,堅持認為我們只是撞了大運。 不得不說,這里面確實有些運氣的成分。一個月前,警方收到舉報稱一群形跡可疑的年輕Omega男子在從事團體賣yin,兩個當地警探帶隊上門抓嫖,也許想收點保護費(我們都知道下面那些人如何對待這種“無傷大雅”的違法活動),竟然引發槍戰,造成六名警員喪命。這起案件引起我下屬丹尼的注意,組里很快達成一致:這不是普通的有組織犯罪。直到這群Omega暴徒被捕時,我們才發現自己中了頭彩。 以常理而言,一個極端組織頭目應當穩坐在他的巢xue里下達命令,而不是在行動中親力親為。我們也一度懷疑珍德·梅森只是這個組織的“海報人物“,真實首腦另有其人。 “你的戰友沒有一個人開口,你倒是很健談。這是你們的規定嗎?只有你能代表所有人發聲?” “當他們有話要說的時候,你會聽到的?!?/br> 他逃避了我的問題,但我想這可以視為肯定回答。 “你是在什么時候開始……” 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話,接著,丹尼推門進來。 “泰德,你的電話,很急?!?/br> 我從丹尼手里拿過手機,把審訊室和嫌犯留給他。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是夏羅,我的Omega。只是看到這個名字我就想把快進到這通電話結束后。 我向同事們打了招呼,穿過走廊躲進一間無人的會議室。 “怎么了?”我接起來問。 “公寓的事。那個人還是不肯搬,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說申請清退程序什么的,你知道該怎么申請嗎?” 幾個月前,夏羅的祖父去世,給我們留下一套舊城區的公寓。住在那里的房客欠租已久,我們想收回房子,另作處置。 我不知道他剛剛對丹尼說了什么,但這不可能是什么“緊急”情況。 “我在工作。你知道的?!蔽冶M力調動全部耐心,“你可以等我回家再談這些?!?/br> “不,我想要那個人滾出去?!彪娫捓锫牭贸鏊榫w不太穩,“他不肯開門,還威脅我,罵了好多難聽的話?!?/br> 我在夏羅的抽泣聲中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可以申請清退,我會抽空解決這件事……” “你就不能盡快去看看情況?你有警章、有槍……你就不能做點什么?”夏羅在電話另一端尖叫。 我不能。我的證件或槍不是用來恐嚇平民的。夏羅知道這一點,他只是口不擇言。 “……好的,我會去的?!蔽視呵掖饝?,“我會解決的,我保證?,F在我得回去工作了,你去躺一會兒,怎么樣,或者看看電視,放松一下?!?/br> “不,我在做你的晚飯。你覺得我是閑得沒事做才找你嗎?” 我聽到電話那端的背景里有廚房定時器報時的鈴聲。夏羅沉默了一陣,大概是去把什么東西從火上端下來。 “夏羅?” “……你是要說你不回家吃飯嗎?” “不是?!钡艺嫦M铱梢圆换厝?,“沒別的事我先掛了。我愛你?!?/br> “……我也愛你?!毕牧_說完,掛斷了電話。 我回到審訊室,加入單面鏡背后圍觀的同事們。丹尼正在繼續訊問我們的明星嫌犯。 “我能拿到認罪協議嗎?”蜂王提問道。 “如果你愿意配合,當然?!?/br> 事實上,我們不認為那種東西能在關于“野蜂”的案件里派上用場。此前抓獲的Beta成員中也沒有認罪的先例,何況他們的領袖。 丹尼是個剛從訓練中心畢業不久的新手,他頭腦極好,超過我這些年里所見的任何新人。但在這樣一個氣定神閑的惡徒面前,他年輕的聲音還稍欠氣勢。 “你是在什么時候開始有建立‘野蜂’的想法……?”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br> 他說完,轉頭看向單面鏡。就像他的視線能違抗光學原理、穿過鏡面與我的相接。 “在我眼里一直都很清楚。世界向我呈現的樣子是錯誤的?!?/br> 【三】 我到家的時候,夏羅已經睡了。我吃了他留在餐桌上的食物:丁香烤雞和玉米湯。他的廚藝無可挑剔,我無法解釋這些美味是如何在我嘴里變成難以下咽的苦楚。 夏羅是個完美的Omega,至少在別人眼里是這樣??蛷d的壁爐臺上擺著我們的婚禮照片,那時他留著俏皮的短發,手里的捧花是黑白海芋。很多次我從壁爐前走過,相框里的兩個人看上去都一樣陌生。 當我努力回憶,還是可以記起他接受求婚的那天。我不是那種會設計什么浪漫花樣的人,像往常一樣,我去他就讀的大學門外接他約會,當他坐進車里,壞笑著講述某個教授的糗事,我打斷他,掏出戒指,問他是否愿意。我們zuoai、標記,他在第一次被貫穿時痛得哭出聲,但在事后笑著說永遠愛我,眼里像有星光。 現在,大部分時間,當我想起夏羅,只能想起那個在我家廚房里沉默地切削食物的消瘦男人——除了做飯時我很少見到他,吃完飯的下一秒他就會躲進臥室里,不歡迎任何人打擾。他很久沒打理過的栗色長發打著卷垂在腰際,那雙曾讓我看到星光的眼睛現在更像蒼白雪原上的深淵。 自從我們失去第一個孩子,我再也沒有見過記憶里那個愛撒嬌的Omega男生。 說是“孩子”也許過于動情了,那只是個兩月齡的胎兒。某一天,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征兆,夏羅聽不到它的心跳了。我們去醫院確認了這個不幸的事實,預約了人工流產手術。當天夜里我被身邊的叫聲驚醒,血水浸透了我們的婚床。醫生認為這是好事,胎停后自然發生的完全流產,不必再手術。我知道這只是常見的失敗,遠不是災難;醫生也這樣勸慰我們。 但對于夏羅,那是一場毀滅。 我感覺被騙了。他說。人們談論流產就像那是一件完全正常的事,不是的,那是一件可怕的事,疼得像被劈開,那么多血……還有多少謊言是我沒發現的? 我勸他去看心理醫生,但他告訴我那沒有用。 我以為你會保護我。他說。我以為你可以。 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說。我不能代替你。 是的。你不能。他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有什么熄滅了。 四年來,我們沒有再嘗試過。他不愿意再讓任何人碰他的身體,包括醫生。 我盡可能安靜地躺上床,試著忘掉身邊同樣安靜的、不知是否已經入睡的Omega男人,以及這房間里的空氣向我施加的無形拷打。我想著在審訊室外聽到的、珍德·梅森和丹尼的對話: 目前有144起失蹤案被認為與你們有關,你能否為我們確認其中屬實的案件?丹尼向嫌犯提問。 自從有“青少年Alpha遭野蜂綁架”消息傳開,很多發生在恐怖襲擊地點附近的失蹤案都被受害者家屬堅信為蜂群綁架,我們不能確定其中有多少人確實成為蜂群的人質。 我不能透露關于‘雄蜂‘們的信息。嫌犯說。他們沒有留下任何解釋,就是因為不想被找到。我不能違背他們的意愿。 就是說,釋放人質是不可談的條件? 我說過了,他們不是人質。他們是自由的愛人。 他們中有多少還活著? 全部。 ……喬治·梅森還活著嗎?丹尼突然拋出這個尖銳的問題。 你認為我‘綁架’了自己的Alpha? 回答問題。 不。喬治去世了。 是誰殺了他? 腦出血。 你們的醫療條件不太樂觀吧? 珍德不再回答。我們不得不提前結束了審訊。關于亡夫的問題似乎令他陷入沮喪。我們有理由懷疑,喬治·梅森的死亡和蜂王的自我暴露之間存在某種聯系。 是他將丈夫的死歸罪于外界,于是親自參與行動作為報復?又或是失去所愛的悲痛使他放棄了個人安全?或許都不是。假設他們的組織結構類似蜂群,那么每個“雄蜂”都可以是“蜂王”的配偶,都在他體內留下標記……第一個Alpha對他未必有特殊意義。 我不反對離婚或多次標記,人與人的關系總有走入僵局的時候。有時候我希望自己能有勇氣和夏羅離婚。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宣稱無節制的標記可以“解放”Omega的謬論。他們想要的只是不必負責任的濫交,并不在意Omega陷入單身生育的困境或承擔疾病風險。 我們仍未查明是誰啟發了“蜂王”的野心,是誰讓他相信放縱欲望是通向自由的快捷方式。他聲稱失蹤的年輕Alpha都是自愿加入蜂群,這并非不可信,如果他用無節制的性生活誘惑他們。一個被情潮沖昏頭腦的未成年Alpha可以為了一次標記出賣一切,如果對象是一個像珍德·梅森那樣狂野、飽熟的美貌Omega,情況只會更糟。 懷著對失蹤年輕人的擔憂,我合上眼,開始感到倦意。入睡前最后一刻,我腦海里閃過蜂王的微笑,但似乎不是我白天所見的那樣爽朗,我懷疑他在嘲笑我,嘲笑我們所有人。我懷疑在他被無數個年輕、強壯的Alpha輪番蹂躪時,臉上是否也有那樣輕蔑的微笑。 【四】 “你們不覺得這事好得不像真的嗎?” 我和丹尼對看了一眼,不能不承認,我們有點享受林迪的牢sao。 “這和他走進局里來自首有什么區別?”林迪的藍眼睛隔著鏡片向我們投以憤慨的眼光。 我們的Omega同事林迪·羅德里克有一雙耐看的眼睛和窄小、光潔的臉,黑發緊緊地束在腦后。如果他的嘴不是像這樣只會說難聽話,想挑起他的尖下頦親吻這張嘴的Alpha絕不會少。他三十四歲,仍是單身。 “你該仔細看看報告,林迪?!钡つ崽嫖覇芩?,“我們的人和他們對峙了一天一夜,我們損失了三個外勤探員,提供后援的地方警力損失五個。下次你想說風涼話的時候,想想那些再也不能站在這里反駁你的同事?!?/br> “別這么沖,丹尼?!蔽野缪菡嫒宋飫褡∷?,“大家都想查清真相。林迪沒有惡意?!?/br> 林迪和他手下的情報人員花了很多時間嘗試滲透“蜂群”,但一無所獲。因此他相信蜂群有嚴格的招募標準,大部分疑為“雄蜂”的失蹤人口只是其他無關案件的受害人,那些報案家屬想要維持一點尋回家人的希望,不愿意相信他們只是普通的出走少年或兇殺犧牲品。林迪相信很多不受歡迎的假說,這些讓他成為局里不那么受歡迎的人。 “這是他的游戲,所有這些。你們只是不想接受事實?!绷值系氖种更c著檔案夾,強調他的態度。 “沒有事實,只是你的推測?!蔽腋嬖V他。 我不相信蜂王是故意落網,但某種程度上,我確實感到他在和我們玩游戲。像你在計算機游戲里會遇到的關卡,如果你觸動正確的開關,選擇正確的對話,就能獲得獎勵。 就像是……如果答對斯芬克斯的謎語,就能毀滅它。 “以及,我當然看了報告,厄利探員?!彼偸怯眠@樣正式的口吻稱呼所有人,大概是表明不想發展任何與工作無關的友誼,“為什么嫌犯方面沒有任何損失?十三個人包括首領,現在都在這間大樓里,你們一點也不擔心?” “放心吧,如果他們打算從內部攻占這里,我相信他們會放過你,不管怎么說他們是Omega權利戰士,對吧? “這是性別歧視言論,”林迪面無表情地威脅:“我要向人事部門打報告了?!?/br> “去吧,做你最擅長的事:打報告?!?/br> 我留下丹尼和林迪繼續他們的爭吵,走進審訊室開始今天的解謎。 “又見面了,蜂王?!蔽以谒胺降陌踩嚯x坐下,“昨晚睡得好嗎?”不用說,局里為他提供了最高戒備的拘留室。 “還不錯。你呢,克萊登探員?”他的聲音似乎比昨天更輕了。像一支濕潤的羽毛。 “我也很好?!?/br> 我說謊了。我夢到鮮血和槍聲,像我的夢里常常發生的那樣。我夢到珍德·梅森用槍口抵住我的額頭,說他想要擁有我的孩子。子彈帶斜掛在他裸露的胸前,他靠得太近了,也只有在這個距離才能看清那單薄的腹肌上并不明顯的、多次撕裂留下的紋路,那是表彰創造的勛章。他沒握槍的那只手探到兩腿間粗暴地撕開迷彩軍褲的縫線,蜜汁從褲襠裂口出滴下來,落在我的皮膚上,香氣四溢,卻燙得像巖漿。我從夢里驚醒,只聞到廚房飄來的咖啡香氣,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夢里是怎樣一種香甜。 我試著回憶夏羅的味道,卻只能想到咖啡和胡椒。 “關于你丈夫,我很遺憾?!?/br> “感謝慰問?!?/br> “你一定很愛他?!?/br> “當然?!?/br> “但和我們所說的‘愛’不是相同意義,對吧?你主張Alpha是次等性別,那么,我猜你不會接受平等尊重的愛情關系?!?/br> “愛情與平等無關?!彼f,“愛是瘋狂。愛是奴隸制。愛是……暴虐?!?/br> “聽起來像BDSM愛好者的愛情觀?!?/br> “不,只有BDSM俱樂部的那些人不會享受虐待和奴役。他們想要安全感,而非虐待?!?/br> 他喜歡悖論,這一點我察覺到了。 “‘常規’的愛情不是沒有虐待,只是沒有安全。你沒有一個安全詞可以阻止對方入侵你的生活、傷害你的感情、打碎你的心。當然還有暴力,同樣地,你可以在事后追究責任,但你不可能只說一個字就讓一切都停在當時?!?/br> “你和你丈夫,你們之間有過暴力嗎?” 他笑了?!澳闶窍胝f他的暴力讓我變成反社會分子,還是我用暴力讓他屈服于我的理念?” “我不知道,我期待你來告訴我?!?/br> “我們之間只有愛?!?/br> “沒能拯救他,你感到內疚嗎?” “我感到……空虛。他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留下一個空洞?!?/br> 但他的身體一定不會空虛,鑒于他們招募的“雄蜂”人數。 “你在……尋找替代品嗎?” 他金翅般的睫毛扇了一下,“我在找一個值得愛的人?!?/br> “找到了嗎,在你們帶走的年輕Alpha中間?” 他輕輕搖頭,“我已經錯過很多個發情期了?!?/br> 什么意思? “那些年輕人不能滿足你的需要嗎?” “我說過了,我愛的人不在他們中間?!?/br> 這個話題開始讓我感到不自在。我放棄了這個方向。 “你被羈押兩天了。你的‘蜂巢’一定也收到了消息。你不在了,他們中間會產生新的頭目嗎?” “我們沒有‘頭目’。沒有人發號施令,我們一起做決定?!?/br> “你否認你是‘野蜂’的領導者?” “我是。但我的朋友們也是?!?/br> 我相信,此刻在單面鏡另一面,同事們正在對這條新訊息發表各自不同的見解。 “你們如何解決分歧?還是說,所有人都用你的腦子思考?”就像所有宣稱“自由”的邪教或獨裁力量? “我們沒有分歧。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統一意志。只有默契?!?/br> 又是唬人的大話。我可以想見林迪在外面翻白眼的樣子。 “以你們襲擊行動的完美執行,如果說沒有組織、領導,實在很難令人信服?!蔽胰鐚嵵赋?。 “野生動物有完美的團體和諧度,人為什么要放棄達成默契的本能?” “聽上去就像你們有某種精神連結?!蔽胰匀徊慌懦褂眉夹g手段控制同伙的可能性。 “當然。他們在我的夢里,我也在他們的夢里?!?/br> 那雙榛色眼睛直視著我,就像已經窺見我早間的噩夢。 我的心打了個寒顫。 【五】 舊城的街道大多是一個世紀前的規劃,加上多年累積的改建、搭建,形狀更為混亂。許多窄巷掉不過頭,我把車停在還算開闊的地方,步行前往目的地。傍晚的潮濕空氣里,彌漫著未及處理的垃圾的腐敗氣息。正在融化的輕薄積雪在街上被踩成骯臟的冰泥。 可以想象一個上城區來的Omega走在這里會引來怎樣的注意,他隨時可能被拖進暗巷里,搶劫或強jian,或兩禍并行?!∠牧_不該一個人來這種地方,他受到的驚嚇也顯而易見。 我們繼承的公寓在一幢拍賣過的舊公房四層,除了大概戶型我們對它的狀況一無所知,即便順利拿到手也難說有什么用處,無非是換個房客繼續出租,也沒人能保證下一個房客一定準時交租——擁有合法工作和穩定收入的人很少選擇住在這個街區。 我從樓外的防火梯上去,敲開那扇漆面幾乎脫光的門。 “找誰?” 房客是個臉色陰沉的Alpha男人,他只開了個門縫,隔著門鏈投來警惕的眼光。 “我是這里的業主?!蔽倚?,相信不需要解釋更多?!拔乙竽阋恢軆劝嶙?,否則下次就是警察來清退了?!?/br> “你是警察嗎?”他上下打量我。 這地方的住戶往往在辨別執法者這方面顯示出異常靈敏的嗅覺。 “不是?!蔽艺f。 我們為政府工作,但如果有人稱我為“警察”,他會收到近似于在醫院里對年輕Omega醫生喊“護士”時收到的反應:不屑和糾正。 不過,我的否認并非出于任何關于位階的傲慢,只是在這種地方揮舞證件或配槍不是個好主意,我只是在催退租客,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你不能清退我。不能在這個時候。你不能在圣誕節把人扔到大街上?!蹦侨撕V定地說。 所以他一點也不急著付房租。我能理解。在氣溫低于零下的季節清退租客是非法的,但我們的城市即使在冬天也沒那么多極寒的日子。 “我可以全年隨便哪天把你扔到大街上?!蔽也幌矚g這樣說話,這當然也不是我的本意。但很多時候只有用這種方式能達成有效溝通?!坝惺裁措y處你可以告訴我,讓我進屋,好好地告訴我。不是像這樣?!?/br> 那人猶豫了幾秒,關上門,卸下門鏈,終于開門請我進去。房間里一片狼藉,和我想象得差不多。他自稱身無分文,我給他兩個選擇:住到新年后自行搬走,或者現在“鑰匙換錢”。他選了后者??催@個情況他確實急需現金,也許用于賭博或非法藥物,這就不是我該關心的了。 我回到家,在餐桌上向夏羅告知進展。 “什么時候能拿到鑰匙?”他問。 “大概三四天吧?!蔽矣貌孀永@著盤里的海鮮面,“不用急,反正我們新年前也沒時間處理它?!?/br> “拿到就給我?!?/br> 他的要求沒什么不合理的,那是他的親人留給他的財產。但我不想他再一個人踏入那片街區。 “這件事你不用管了,年后我會委托給中介——如果有中介肯接管的話?!?/br> “拿到鑰匙,就給我?!彼蛔忠活D地重復說。 “夏羅?”我放下叉子,“……你有什么計劃嗎?你想拿它干什么用?” 夏羅低頭沉默了一陣,直到我看到眼淚滴在他的白色毛衣上。 “我想搬出去住?!?/br> 這應該是我早就想聽到的結論,只是認清必然也并不能讓這一刻的疼痛減少半分。 “……分居?” 他點了點頭。我感到鼻腔酸澀。但流淚不是Alpha的權利。 “可以,我們可以……暫時,”我盡力保持平穩的聲音,“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幫你找個安全的住處……” “不!”他抬起頭,眼眶濕紅,“我不想再讓你替我做決定。讓我走就好了?!?/br> 真的這么恨我嗎?我從沒做過一件傷害他的事。這是我應得的嗎? 也許是我不該在吃飯時開啟這個話題。我不想浪費夏羅的辛苦,但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夏羅……”我期望他至少聽進一點道理,“我接受你的決定,你可以去酒店,或者你爸爸那里,住處可以慢慢找。別去住那種危險的地方?!?/br> “只是概率而已。那么多人一輩子住在舊城也沒事?!?/br> “再小的概率我也不能讓它發生在你身上!” “懷孕也有死傷的概率,你好像從沒擔心過?!?/br> 他再次低下頭,淚水還在不斷匯向他發紅的鼻尖。 你讓我去做危險的事,怎么還有資格談論我的安全?他沒再說什么,但我能看出他眼里的質問。他始終沒能原諒一件我無法為之負責的事。 想到他如此迫切地設法擺脫有我的生活,我實在不能在這個家里再待下去。我驅車返回局里,打算在辦公室先過一夜。 還不到九點,不少科室還亮著燈,我的行跡也不顯得突兀。 “克萊登探員,”有人在走廊上叫住我。我回過頭看到林迪·羅德里克叉著手臂倚在他的辦公室門口。 林迪常在夜里加班,大家認為他只是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羅德里克探員?!蔽彝蝗毁€氣似的復制了他的正式口吻。既然他時刻想和同事們劃清界限,何必給他不需要的親切? “你有時間嗎,有點東西想讓你看?!?/br> 他沒有刺探我回來的原因,也顯然沒注意到我的情緒是否有異。在這種時候,林迪的冷漠反倒讓我安心。 林迪把我讓進他的辦公室,反手關上門。 “坐啊?!彼麚P起下巴意指自己的辦公桌。我在他的桌前坐下,椅子的觸覺和其他科室大不相同,大概是他有太多時間耗在這里,不惜自搭成本訂購了更舒適的家具。 他在我身邊俯身移動鼠標,藍色的熒光映著他不帶情緒的臉。他的皮膚沒有經過細心保養,狀況和他的年紀相稱,但并不糟糕;眼鏡是他身上唯一的首飾。 “你看這個?!?/br> 他打開一段“蜂王”所在拘留室的監控視頻。犯人躺在一米寬的簡陋床墊上,雙臂交叉在腦后給自己充當枕頭。我看了幾秒,不知所謂。 “再看這個?!?/br> 他調出另一段視頻,犯人偶然起來活動,前后走了幾步,又躺回床上。 “你到底想讓我看什么?” 林迪截下一個“蜂王”背對監控鏡頭的畫面,放大給我看。 “這里,頭發下面?!?/br> 他的后頸被半長的金發遮住,放大、修復之后才看得見發絲之間隱隱有血跡。 “這是昨天早上的錄像。他裝睡的時候,就在干這個。把腺體抓破,放出味道?!绷值嫌靡环N混合著嫌惡和成就感的口氣說。 “你是說他想用信息素影響周圍的人?” “主要是影響你?!彼豢蜌獾卣f,“或者說你們。我聞不到同性的味道,不過你知道,局里也沒幾個Omega。審訊的時候,你有沒有什么奇怪的感覺?” “沒有?!蔽疫`心地說,“我有皮下植入的長效抑制劑,沒那么容易受影響?!?/br> 林迪的發現不是沒有意義的,盡管我不會承認。至少現在我明白了噩夢的來源。 “沒事就好?!彼砰_鼠標,直起身,“總之和這種人打交道不能掉以輕心?!?/br> “當然?!?/br> 我離開他的座位,打算告辭。林迪卻像是還有什么未盡之意。 “等等,”趕在我開門之前,他叫住我。 “嗯?” 他又抱起手臂,卷起的襯衫袖子下露出的、白細的手臂。 “要不要喝一杯?”他故作隨意地問。 這不像他的風格。但銷愁酒正是我現在需要的,我不介意酒伴是誰。 “去哪兒?”我問他。 “就在這兒?!?/br> “你在辦公室藏酒?” 他垂下雙手,像是小動物表示自己無害的動作?!拔抑?,局里的人都覺得我是個不通情理的臭婊子?!?/br> 我失笑,“我可沒這么說過?!?/br> 林迪又走近了一步,微微仰頭看著我。他使用抑制劑的年頭一定比我更長,我聞不到他的信息素,只有襯衫領口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所以你和他們不一樣。我知道?!?/br> 他探身吻我,鏡框邊緣撞在我臉頰上。 【六】 我在那張皮質柔軟的多用辦公椅上醒來,身上蓋著毯子,被空調吹得很暖。我艱難地坐起來,調整椅背讓它彈回直立狀。 “咖啡,要嗎?”林迪看上去整夜沒睡。也許他真的是個機器人。 昨晚擺在桌角的伏特加酒瓶和玻璃杯已經不見蹤影,大概被藏回這里無數抽屜中的一個。 “要的,謝謝?!?/br> 我聽見咖啡機的嗡鳴——林迪的辦公室里有他需要的一切,如果遇上末世災難,我們大家都被困在辦公室里,他一定是存活最久的那個。 他把倒滿咖啡的紙杯放在離我最近的桌角,“你知道該怎么做?!?/br> 是的。我應該端上咖啡,趕在更多人出現之前溜回自己的辦公室,裝作沒事發生。盡管我不是料理辦公室私情的老手。我沒有、也沒從想過親近一個不屬于自己的Omega,一直以來,我只想做個忠誠、負責的好Alpha。 林迪說服我這不是沖動:我們嚴格使用抑制劑,這是理性的決定,成年人彼此照顧。 他用手背試我額頭表示我們都沒有發情癥狀。他的手比我想象中更軟。 他沒有說出來,但我知道,他一定察覺了我的失落。他到底不是個機器人。 我和林迪共事六年多,幾乎和我認識夏羅的時間相等,昨晚是我第一次見他散發、摘下眼鏡的樣子。他彎腰伏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翹起下身配合我的動作。幾縷被汗水濕透的黑發黏在他背上。 我忍不住猜想他有多少次想這樣用自己的身體招待同事,過后又板起面孔像個未經人事的老童男。但那些和我無關。 我糾正了自己揣測意圖,端起咖啡再次道謝。在我離開之前,林迪給我看了今天早上的監控錄像:“蜂王”被按在他的臨時床位上,后頸和胯部各挨了一針。早班醫生今天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應林迪的要求給珍德·梅森強制注射抑制劑。 手機上沒有夏羅的來電或信息。意外地,我沒有內疚感。如果昨天是我和羅夏的“最后晚餐”,是否可以認為我們的婚姻已經在十字架上流盡最后一滴血?也就無所謂“出軌”與否了。 我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喝完了林迪給的機制咖啡,和夏羅手沖的相比難喝得像泔水,但濃得直沖頭頂,粗糙但有效,像林迪的工作方式。 “泰德,”丹尼在敞開的門上象征性敲了敲,“律師來了?!?/br> 我點頭示意他放人進來。 公派律師是個小個子Beta男人,丹尼帶他進來,我起身和他握了手。 “吉爾伯特·蘭辛?!甭蓭熥苑Q。 “我們愿意在最大限度上為你的工作提供方便,不過,考慮到疑犯的危險程度以及其他原因,不能安排你和他單獨見面。希望你能理解?!?/br> “明白,明白?!?/br> 律師沒有什么野心,他只是接受派遣來走個過場,不會制造麻煩。 蘭辛律師在我和丹尼的陪同下——或監視下,以本質而言——和他的辯護物件在拘留室內見了面。我叫人搬了椅子給律師,但我和丹尼選擇站在外面,作為不建議律師停留太久的信號。 這次看到“蜂王”的第一瞬間,竟讓我感到有些滑稽。醫務人員為他處理了后頸的傷口,還在他脖子上套了白色的硬質護圈,防止他再碰傷口,也隔絕信息素外散?,F在他看上去像個戴著項圈的寵物。 “真的,有這個必要嗎?”他坐在床邊,目光越過律師找到我,所指的事不言自明。 “那種傷口不能放著不管,會感染的?!蔽艺f。 “你們反應過度了。我又不在發情期,一點外傷的味道,怎么能動搖你們這些專業人士?你感覺到影響了?” 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也知道我絕不會承認。一旦承認遭到精神攻擊,我會被立即撤出這個案子。 “接下來你們要給我戴上貞cao鎖嗎?” “省點時間給你的律師吧?!蔽姨娱_話題,盡力不去想象更多拘束設備戴在他身上的圖景。 他聽從建議轉向那個律師。這個地方沒有隱私可言,他們的談話也不會真的影響“蜂王”的命運。 “什么時候開庭?是軍事法庭嗎?”珍德直視著他的律師,當他顯出好奇的時候,眼里的金色變得更鮮明。 “不是?!甭蓭熣f,“也許三月或四月吧?!?/br> 可能會讓很多人吃驚的事實:恐怖分子很少被提上軍事法庭。在刑事法庭送他們坐牢更容易得多。 他們交換了一些沒營養的信息,珍德對律師說的都是他已經對我們說過的話??吹贸鰜硭⒉恢竿约耗艿玫酵耆虾跛痉ㄕx的對待。他們聊了約有半個小時,丹尼在外面清了清嗓子,律師知趣地告辭,丹尼和兩個警衛送他離開拘留室。 “今天還有沒有更多節目?”珍德揚頭問我,“我們的訊問還繼續嗎?” “不?!蔽业纳霞壭枰私膺@里的進展,今天預定了兩場會議。 “很遺憾?!?/br> 警衛走進去命令他趴在地上,為他解開手銬和腳鐐。他應該已經習慣了這個程序:等到警衛從外面鎖上門后,犯人才被允許自行活動。 珍德爬起來,坐回床上,像是有點懊惱……一個平凡Omega被告知約會取消時的神情。我該回去準備會議,但也許不必急于一時半刻。 “為什么弄傷自己?”我問他。 “你們不是有結論嗎?”他指了指自己頸上的護圈。 “但你知道我們有嚴格的保護措施,為什么做沒意義的事?” 他對我有影響,是的;但遠不到“精神攻擊”的程度,他不可能通過這種程度的影響控制我為他效命。那么,為什么? “你想聽真話嗎?” “如果你準備了假話,我不介意都聽聽?!?/br> “真話就是,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的信條是服從自然的秩序,我們信任本能的指揮?!?/br> “這和你試圖攻擊我有什么關系?本能命令你這樣做?”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我擅自假定他是在攻擊“我”,而不是任何一個可能審問他的Alpha探員。我沒有證據認為這一切是針對我的。我沒有那么重要。 “我不想‘攻擊’你,泰迪?!彼σ獾囟⒅?,“我可以叫你泰迪嗎?” “無所謂?!?/br> “那么,泰迪……”他的視線在我身上滑下去,“你結婚了,對吧?你的Omega叫你什么?‘泰迪熊’?” “別廢話了。你想說什么?” “當Omega遇到他想要的Alpha,盡一切可能釋放香味是他的本能。自然的意志不能也不該被拘束。它像洪水,阻擋它只會讓它更泛濫?!彼檬种盖昧饲谩绊椚Α?,“圈住我的脖子,只會讓我下面更加……泛濫?!?/br> 他曲起左腿踩上床墊,讓我看見他褲襠縫線處一小片浸濕的形狀。他抵抗抑制劑的能力令人驚訝,但我更在意的是…… “……你想要我?” “我想成為你的Omega,生下你的孩子?!?/br> 他應該是在說渾話。挑釁我,sao擾我。但不知道是否錯覺,那雙眼里的金色光澤并不像戲謔或嘲弄。 我應該再給他一句警告或威懾,但那沒什么意義,只會暴露我自己的軟弱。我沒再理會他,匆匆離開拘留區、回到樓上,一整天都無法專注于會議。丹尼和林迪作為慣例的爭論像是一片遙遠模糊的背景,沒有一句留在我記憶里。 夏羅沒有再聯系我,當我結束工作回到家時,他已經不在了。屋子里一片黑暗,看來他是在白天離開的。我在門口站了很久才去摸頂燈開關。也許是害怕空屋被照亮的瞬間。 距離圣誕節還有五天。我將要獨自度過一個沒有禮物和圣誕晚餐的假期。這個意義上,我和珍德·梅森也沒有太多不同。 【七】 “為什么告訴我?” 林迪照常抱著手臂,用那種檢視貨物一樣的冷淡眼光看我。 “遲早所有人都會知道?!比绻胺渫酢闭嫦袼约赫f的那樣,不計代價地追隨本能。 “但你沒有主動打報告,不是嗎?你跑來告訴我:有個高度危險的罪犯在色誘你?!?/br> “我不確定……他的目的是什么?!?/br> “當然是策反你,還能是什么?” “沒那么簡單?!?/br> “天啊,”林迪干笑一聲,“你相信他愛上你了。你也愛上他了,是這樣嗎?” 我沒有心情開玩笑?!叭绻媸沁@樣,我不會送上門給你當報告素材?!?/br>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想要建議的話,為什么不去找你最器重的小兄弟,”他逼問我,“為什么找我?” 因為他不會偏袒我。他會照實說出自己的看法,不顧忌我的感受……或前途?,F在我需要有人來反對我。讓我清醒。 或者……我不愿意承認的理由:丹尼是我提拔的后輩,我不想輕易破壞在他眼里的堅實形象。 “我信任你,林迪。你知道,其他人不像我這樣信任你?!逼渌苏J為他留在這里只是因為他的Alpha父親任職于比我們高得多的層級。 “別想哄我為你做事。你的招數爛透了?!彼@樣說著,卻主動坐到我腿上,帶著惡意擺弄我的領帶。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建議?!蔽揖谷婚_始揉弄他深色正裝褲里的小東西,自然而然地。辦公室的門鎖著,林迪有這種不歡迎打擾的習慣?,F在我懷疑這習慣是否真的出于冷淡。 “你應該接受體檢?!彼f著,臉上開始泛起血色。 “你還是認為我被影響了?!?/br> “這只是個需要排除的可能性。你應該找個醫生看看?!?/br> “但不能是局里的醫生?!?/br> “對。去找個外面的醫生,最好是舊城的,不會亂說話的那種……” 他喘得更急了。那東西把我手掌下的織物頂起一個小尖。我解開他的褲鏈,心不在焉地捋著那白蘆筍尖一樣的Omega器官,直到他不甘心地命令我用上另一只手。完事后他也幫我打了一次,還用上了嘴。 午餐時間用于和同事互相撫慰,這種事一周之前還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確實需要看個醫生,越快越好。 “有結果之前,你最好不要再接觸那個婊子?!绷值蠈ψ约旱耐砸幌虿涣艨诘?。 “那誰來主持審訊?” 林迪抽了兩張紙巾擦掉嘴邊的白漿,攥成紙團丟在我身上。他的回答很清楚了。 下午的訊問開始前,夏羅終于接了電話。我關上辦公室的門,心里的安慰和憤怒同樣莫名。 “你去哪了?為什么不回電話?” “我很好。如果你是想問這個?!?/br> “讓我看看你。還有你周圍的環境,我要確定你沒有被人控制?!?/br> “天啊,夠了!我沒事!這不是綁架!你覺得我連出個門都做不到,是嗎!”夏羅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到底哭了多久?他不是得到想要的結果了嗎? “讓我看看,否則我報失蹤案?!边@或許是我的職業病,又或是我遷怒的方式,即便是后者,我認為夏羅并不是完全無辜的。 他賭氣沉默了半分鐘,不甘愿地接通了視頻電話。 “可以了吧?”鏡頭里的夏羅長發披散,眼睛還腫著。他上身只穿著胸衣——往常在家里很少見到的狀態,他討厭肩上的青色胎記,用他自己的話說“像肩上爬著蜘蛛”。他從來不買露出肩頭的上裝。 “手機拿遠一點……對。轉個圈?!?/br> 夏羅低聲罵了一句,但還是聽從了我的要求。 “好吧。先這樣吧,如果你需要什么……”他沒有聽我說完就切斷了通話。 這樣應該夠了。我勸慰自己。至少現在夏羅很安全,他想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誰也沒有權利責備他。也許,再過一段時間,當他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商談離婚或別的辦法。眼下他只想逃開,我應該放他去休整。 除非…… 我回想著剛剛的通話。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有什么……可疑的跡象。 我再次抓起手機查看保存的錄像——我當然有錄制視頻通話的習慣,職業病。夏羅所在的房間不像酒店或新租的公寓,也不是我記憶中他生父家的裝潢陳設。我一秒一秒地細看畫面,房間里有一張單人床,夏羅自己的衣物攤在床上,像是正在開箱整理,他的旅行箱躺在床邊的地板上。 房間很整潔,但顯然是有人長住的地方。我在一個被夏羅怒視的時刻定格,將圖像投到顯示器上放大,才在畫面角落里找到了令我發抖的細節。 床頭柜上有一瓶Alpha抑制劑。 是了。 當然是另一個Alpha。不然還能是什么? 這就是他拒絕履行義務的原因。他可以用香水或清洗劑掩蓋體表的氣味,但這些偽裝無法觸及身體深處,每一個Alpha留下的種子都會永遠埋在他的田園里,從那里涌出的泉水將不在是我熟悉的甘甜……他無法隱藏不忠的事實,除非,像他實際上做的那樣,無恥地利用我的愛和尊重。 怎么會……從沒想過呢? 是傲慢。是我自己的傲慢。我自以為是地相信,除了我沒有人能讓他渴求。我是他的第一個Alpha,我以為他是徹底屬于我的。 我不能想象,在我忙于國家安全的同時,有另一個人撬開夏羅的身體——像撬開一只腥咸、濕滑的牡蠣——向他灌注背叛的毒汁。 我想現在就動用一切手段查出他的位置,盡管我還想不出找到他之后能做什么。在投入更多不必要的時間和心思之前,我必須先集中注意力聽完今天的訊問。 我心神不定地走進審訊室外間。這一次,坐在“蜂王”面前的是我們的Omega同事。 “你身上有Alpha的味道?!狈渫跽f。 “當然。在這里工作的大多是Alpha?!绷值细纱嗟卣f,“我和你一樣不喜歡這個事實?!?/br> 金發男人閉上眼睛,像剛出生不久的幼犬那樣向空氣中嗅了嗅,“你身上有他的味道?!?/br> “這里受審的人不是我?!绷值戏_檔案夾,“不想吃苦頭的話,別他媽的再扯到我?!?/br> 林迪不在乎規章制度,他想說什么就說。每次有人想處罰他的時候,他就會叫囂要提起反歧視訴訟,上級也怕了他,準確地說是怕他一個報告直接打到他父親那里。 “我有個直接的問題……” 既然林迪這樣說了,問題絕不可能委婉。 “你是故意被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