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 不然你命就沒了
04 「不能忘記,絕對不能忘記五年前的今天,那場噩夢一般的浩劫?!箛鴷髲B內部,符離集扶正耳麥的擴音器,昂首闊步地走向鋪滿鮮花紅毯的講臺。他面容含笑著向媒體的鏡頭揮手致意,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他,所有的燈光都指向他,甚至是街頭的每處次電子廣告牌,每一家空桑居民的電屏、收音機,都在實時直播著國會大廈的演講盛況?!甘巧系劢o了我們機會,讓在座的自由黨員,以及電視機旁的各位得以重生。在此,我代表元首的意志,嚴厲譴責自由黨的敵人。某些犯罪分子為了奪走空桑,不計后果地散布K型病毒,甚至對我們的同志施行滅絕人性的活體實驗。不要忘記,請大家時刻都不要忘記,五年前的今天。這一天是空桑的審判日,也是技術部成功研發K型疫苗的歡慶日。對于反叛組織的卑劣行徑,唯有仇恨才能讓我們釋然?!狗x集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演說漸入高潮,他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語氣軒昂,聲音極具凝聚力。那時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青年金紅色的雙瞳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失落。群眾的愛國激情像是大海的浪潮,不可思議地越疊越高,而就在那時,國會大廈的講臺燈光毫無預兆地熄滅了。 室內陷入一片黑暗,至于整個空桑的廣告熒幕和電屏,像是在同一時刻不約而同地受到了感召,紛紛癱瘓。幾秒鐘后,一個帶著面紗的女郎取代了符離集,出現在公眾的視野里。 中性的嗓音,銀色的長發。偌大的熒幕中央,符離集看到那雙未被面紗遮住的眉宇下,是一雙深邃漂亮的、銀灰色的眼睛。 居然是她! 「警報,警報!」符離集調試著耳畔的對講裝置,冷冷地將聲音壓低一個八度?!肝覀兊南到y被外人攻擊了,請元首下達命令,即刻排查所有終端,抓捕自由黨的敵人!」 公屏上,銀發女郎以極快的速度霸占了群眾的視野,在大家不知所措的驚呼聲中,她微笑著開口了。 「晚上好,親愛的空桑市民?;蛟S您會好奇,面紗下的我是誰,我來自哪里。但這并不重要。事實上,我和空桑的絕大多數人不一樣,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五年之前,我經歷的不單純是那場慘無人道的病毒浩劫。您不會猜到,我是被迫參加K型病毒活體實驗中僥幸茍活下來的,孤獨卑微的生命中的一個;但是,請相信我也和你們一樣,是空桑億萬平凡的生命里,沒有靈魂的生命中的一條?;钪婧??;钪梢韵硎苊朗?,享受親情,享受自然,享受愛??墒俏镔|的富足與精神的貧瘠,真的能帶給我們快樂嗎?政客生來就會撒謊,而輕信謊言,似乎是群眾的天性?;蛟S你們并不知道,歷史是無法容納謊言的。那些媒體浮夸的陳詞濫調,法律的一紙空文,真的值得你們相信嗎?革命之前逐漸失真的記憶,您是否都還記得?記憶是容易受到蒙蔽的,唯有思想不會。是時代的虛偽,政客的虛榮,造就了浮夸的愛國主義與空洞的理想主義。當我們的空桑成為接納謊言的載體,當這片土壤的記憶被篡改,曾經的歷史被絕對抹去,任何反抗的聲音都不復存在的時候,您真的愿意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嗎?反抗的思想如大海的浪潮,總是由后浪推動著前浪。如果您愿意尋找真相,如果——」 演講戛然而止。 幾乎是毫無預兆的,空桑上下的電屏、廣告熒幕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群眾嘩然。 幾分鐘后,元首蒼白的面容出現在明亮的公屏上。黑夜中,他慷慨激昂地發表言論,稱方才的入侵者是在不負責任地散播謠言;他嚴厲地呵斥敵人,聲形具色地大肆鼓吹這個時代的美好,以圖安穩如坐針氈的民心。 與此同時,符離集下達了元首的命令?!讣哟髷橙说呐挪榱Χ?。我去國會大廈的頂樓查探情況,剩下的人負責其他區域。每一個角落絕不能放過,明白嗎?」 符離集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地下團隊:黑客遠程協助黑入國會大廈的中央控制室,而真正的演講者,一定還困在這座燈火輝煌的大樓內部。國會大廈總共的六個出口,只有一個建在地下,至于剩余五個,全部處于地面最顯眼的位置。地面的五個入口嚴防死守,不速之客絕不可能在這里選擇突圍,至于地基就更不能了。所以...這家伙想要離開,一定會選擇國會大廈的頂樓。 思緒整理完畢,符離集一個箭步沖進電梯,動作極快地趕到國會大廈的自由塔天臺。 黑暗的夜色中,涼風颯颯。 彼時,那身材高挑的銀發女郎站在天臺的護欄外,像是感受到旁人的視線一般,驀然轉身,一眼就對上符離集那雙金紅色的眼瞳。 符離集上前一步。 「jiejie,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德州微笑著搖搖頭,唇角流露出十分欣賞的意味。他揭開半透明的黑色面紗,衣袂飄飄,任由晚風呼嘯著卷動黑色裙裾,吹散他飄逸的銀發。 「符離集,我們很早就見過,只是你已經不再記得了?!?/br> 符離集皺起眉,試圖靠近,卻見對方冷靜自持地向后挪動一步。湛藍的幕景下,城市變幻的鎂光燈柱,恍如水母張開的觸手;又像片片發光的羽翼,在黑暗深處,舞動、散發著無盡的光輝。就這么看過去,竟是璀璨的耀眼。 「別動。你的腳下是高達541.3米的自由塔,空桑最高的摩天大廈?!狗x集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湊近對方?!冈偻艘徊?,你會摔得粉身碎骨?!?/br> 「那就帶入自由落體公式算一算吧?!沟轮葺笭栆恍??!覆挥嬁諝庾枇?,從自由塔的最高處向下墜落....需要多久?」 答案呼之欲出,代入公式就能極快地得到答案。 10.4秒。 心算出答案的瞬間,符離集看到德州縱身一躍。阿符心頭一緊,下意識追上前去,卻看到黑沉沉的夜空中,對方張開雪白的滑翔翼,隨風飄向遠處。那么渺小,像是夜色中的一葉扁舟,與巍峨佇立的勝利大廈擦肩而過。明亮,孤獨,散發著世人無法理解的威嚴。 「大jiejie,給個提示好嗎?」符離集對著夜空中的那抹明亮的銀白呼喊道。 言語沒入風聲,不知黑暗能否將他的詢問傳送。 德州握緊滑翔翼,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一般,回首向金發青年致以微笑。 嘴唇緩緩翕動,符離集讀懂了對方的唇語—— 「我們會再見面的?!?/br> 05 符離集,我們很早就遇見過,只是你已經不再記得了。 金發青年坐在堆滿卷宗的書房角落,疲憊地合上檔案。這是一個非常隱秘的位置,足以避開電屏的監控與特務的竊聽;宵禁時段沒有電流供應,想要翻閱文件,只能借助白蠟微暗的光線。 符離集不喜歡電燈。 這并不是因為蠟燭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安全感,而是相比電燈,微暗的燭光更容易提醒時光的流逝。 夜色漸深,蠟燭即將燃盡,而那微弱的光芒仍倔強地灼燒著。燈芯露出,蠟淚自燭身向下滴落。 他們見過。他們絕對見過的。 可無論符離集如何翻找空桑的人事檔案、實驗資料,他都找不到任何頭緒。 一聲嘆息之后,他吹滅將殘的燭光,讓房間陷入絕對的漆黑。寂靜的深夜中,濡濕的黑暗里,他閉上眼,放任脫韁的記憶四處奔跑。一直到很多很多年的以后,在夢境曲折的地平線上,他常??粗悄ㄆ恋你y白,站在離他心跳240次的距離,安靜地凝望他,面容含笑。那人的嘴唇緩緩翕動,像是在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聲音清冽,又像是在唱四月春天溫暖的歌謠??墒钱敺x集向對方走去,試圖捕捉那抹純粹的亮色的時候,夢境的畫面突然破碎,只剩下耳畔縈繞的詩歌,隱隱約約,再也聽不真切。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無從知曉對方的名字。但是自那天起,符離集第一次萌生了和別人坐愛的想法。 他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蓋好柔軟的真絲絨棉被,用右手聊以自wei。 他想親吻對方的唇,想將手伸進那人的衣裙,隔著沾染了對方體溫的棉料,撫摸、揉搓那對溫暖的胸月甫。 光是這些桃色的幻想就足以將他定罪,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控制不住,無法抑制自己對那人的渴望。 沒關系的。 他想,他還可以再大膽一點。 他要牽引著對方的手,讓她撫慰自己欲望的腹地;他甚至要按住那人的銀發,強迫對方給自己口膠。 他硬得難受,可是電屏會記錄他的自瀆過程。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刻,黑暗才能做他的保護傘。 自瀆的時候,他必須壓抑著自己的喘息,不能出聲。不能發出聲響,不能呻吟。 愉悅的性是犯罪行為。 不論是自瀆還是交配,只要能從中汲取塊感,就會被扣上思想不純潔的帽子。 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和他分居的,由國家強制分配的法律意義上的妻子。 他憎惡那個女人。 對她而言,性只是為了完成國家要求的繁衍義務,為了生出具有高度思想覺悟的后代,她愿意張開雙褪,用一種令人作嘔的、毫無欲望的姿勢接納自己。 他做不下去。 他甚至會思考,如果將妻子想象成另外那個心心念念的人,是不是就能好受一些,然而下一刻他又扼殺了這樣的想法,因為他知道,這么做對他思慕的人而言,是一種無法饒恕的褻瀆。 這個國家染上了疾病,卻還在讓民眾努力習慣著自身潰爛的傷口。 這個時代沒有詩歌,沒有電影,沒有文學,沒有畫作;空桑的記憶,仿佛只是為了證明與事實相悖的讕言;在這里,有的只是元首喋喋不休的演講,政客高明的騙術,被謊言蒙蔽的群眾,和無法問心無愧的自己 。 他是K型病毒研發人,也是疫苗的發行者。他是空桑民眾崇拜的英雄,也是政府的替罪羊。一個任人cao縱的傀儡,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jiejie 親愛的jiejie,你會接受這么骯臟的我嗎? 06 反抗的聲音如一束微暗的火,被致密的天體吸入黑暗,然后就看不見了。謊言取代真相,偽證抹除歷史。記憶被持續篡改著,而記憶的載體卻絲毫沒有察覺;縱使人們短暫地意識到,也會認為是自己記錯了:歷史本該如此,仿佛某些事物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謬誤??丈J且粋€黑洞。在視界附近,是連光都不能逃逸的地方。 而德州,仍舊如每日彌撒一般,按時早起,洗漱,于電屏的監視下做著枯燥乏味的廣播體cao,八點鐘吃完早餐以后,他會去愛國部的自由廣場參加仇恨會。在同事的眼中,他是一個狂熱的愛國主義分子:這個男人組織過青少年反性同盟的游行,曾帶領無數疾惡如仇的年輕人,將愛國主義宣言貼滿街頭的每一處角落。 沒有人懷疑他,更沒有人質疑他對自由黨的忠誠。 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將穿好漆黑的衣裙,戴上秀麗的長發,以一個女性的身份開展地下情報活動。他必須沿著勝利廣場的左側行進,避開人群,途經一條隱蔽的暗巷,進入燈火慘淡的貧民窟。他的目的地,是一家毫不起眼的五金店,門面破敗,外頭張貼著一幅偌大的自由黨旗幟。紙面嶄新,配以幾個醒目的大字:元shou萬歲。 但是這一次,德州改變了自己的路線。 黑壓壓的天空下,夜晚黯淡無光。 他被人跟蹤了。 他屏住呼吸,沒有加快也沒有貿然停下自己的腳步。 敵人在暗他在明處。 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在凝視著他。 或許是秘密警察,也或許是狂熱的愛國主義分子。 對方的追蹤能力太好,即使經過幾處人群密集的地方,德州還是沒能甩掉他。 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他按住腰間凸起的手槍,屏住呼吸,悄悄拐入一條陰風慘慘的小巷。 身形沒入黑暗的瞬間,跟蹤者緊隨其后。就在那一刻,子彈咔噠一聲上膛。德州猛拽住跟蹤者的衣領,將對方狠狠地摔到墻邊,冰涼的槍口直抵那人的下頜骨。 「別動,不然你命就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