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和雅志的交談持續了很久,他們年齡相仿,在一起沒有禮節的隔閡,因此兩個人都進行了許多大膽的猜測。 他們得出了幾個初步的結論。第一,這幾位受害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系。第二,連環殺人犯很有可能經常在中心城區、東城區和西城區之間來往。第三,縱火案與連環殺人案之間有某種非常隱秘的關系。有可能三年前發生在西城區的縱火案刺激到了連環殺人犯開始作案。 所以他們也進行了分頭行動。雅志回中心城區調查三年前的那起殺人案,小望則去調查三年前的人為縱火案。如果能從中找到聯系,就會離這兩個兇手更近一步。 小望剛回到警局,就接到了法醫打來的電話。 “上次你讓我做的那個DNA檢測結果出來了。確認這兩個人有血緣關系,很有可能是直系親屬?!?/br> 小望突然愣住了。 阿葵發現于連有一些不正常。 最近的幾天,于連總是在晚上突然悄無聲息地醒來。當他從某種不安的直覺中醒來并且睜開眼睛時,總是能偶發現于連已經不知什么時候坐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看。于連的五官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只有她的頭發垂下來形成一片比夜晚更黑的陰影,每回他都被這樣的情景嚇出一身冷汗。然而當他詢問她怎么了的時候,于連卻什么都不說。她的眼睛與黑夜融合得十分良好,只剩下眼白還在反光,阿葵根本無法知道她在看向哪里。 他心里還是時不時回響著于連的那句話:“我死也不想當誰的母親?!?/br> 他不在乎于連能不能懷孕,又會不會有孩子,只是他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憎恨。她在憎恨誰?她在恨自己的母親嗎?還是只是憎恨“母親”這個身份? 于連不正常的地方越來越多。她會在做一件事的途中突然靜止不動很久,也不會搭理他的問題。在吃飯的時候,她拿著筷子的手會突然在半空中靜止,她整個人就會陷入到一種他無論如何也走不進去的狀態之中。那個時候的她像是一座雕像?,F在她也不會拉著他和他zuoai了,她似乎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像個僵尸一般死死睜著眼睛,卻不知道看往何處。她寫字的時候手指會不停地顫抖,導致寫出來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無法辨認。她會長時間地盯著筆尖看,仿佛巴不得那根筆尖會刺進她的眼睛里。她吃飯的時候嘴巴張不開,食物塞不進口腔中,只能在她嘴唇上碰幾下就掉落在餐桌和地上。她整個人迅速地干癟了下去。她的嘴唇變得干燥蒼白、她的手指顯露出清晰的骨骼形狀,她的眼窩開始向內凹陷進去,而她的眼窩讓阿葵想起了那個男人。 于連消瘦之后出現的眼窩和那個男人幾乎一模一樣。形狀是前寬后窄的半圓,雙眼皮被凹陷進去的皮膚拉得很緊,垂眼時深刻得仿佛是用刀子故意刻出來的。阿葵看著于連的臉,翻來覆去地看,上下左右看了個遍。他不得不承認,于連和那個男人越看越像。他們都有清晰的眉形,只是于連的曲折一些,那個男人的筆直一些。他們的鼻子幾乎一模一樣。他們的眼睛和嘴巴是對稱的兩種風格。于連的眼睛總是帶著寒冷,嘴唇的形狀卻美艷動人。那個男人則相反。他的眼睛里含有一種頂級的少見的清純的嫵媚,而略薄的雙唇卻緊緊閉合,唇線清晰筆直,充滿了拒絕的意味。阿葵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和于連或者那個男人都不可能長久地在一起。他早晚會徹底失去他們兩個人。 當白天只有阿葵一個人在家里的時候,警察來敲了于連家的門。他打開門,發現是兩個陌生的警察,穿著警服,態度并不算壞,要求他去警局進行調查。阿葵當然跟他們走了,同時在心里納悶這次究竟又是為了什么?難道他們就不能放過他和于連嗎? 而小望此時來到了于連的大學。一所位于東城區的高等學府。起初知道于連在這里念書的時候,小望有些驚奇她竟然會在這么一所正經的大學里念書。大學位于東城區的中部,石頭做成的大門顯得十分嚴肅、古樸。走進去是一片巨大的廣場,兩邊種滿了柳樹,柳樹的后面是人工湖。這種構造不知為何在小望看來有些恐怖。于是她快步走過去,走到于連的教室門口。她身穿便服,除了高挑的身材和沉靜的氣質之外,她并沒有得到太多關注。誰也不會想到她是一名警察,并且是來將這里的一位學生帶回警局的。 于連這節課是專業課,小望能夠聽到教室里面傳來的聲音。老師正讓他們拿出作業,一陣摸索東西和重物放在地上的聲音此起彼伏。于連念的是美術專業。教室里老師正對作業進行點評。 下課時間很快就到了。走廊里開始陸陸續續出現走動的學生。于連的課稍微拖了一會兒,小望還是保持著微微靠在墻上的姿勢等著她。 學生們很快就出來了,他們都帶著好奇的目光從小望身邊經過。于連幾乎是最后一個出來的,她自己一個人,背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包。她看起來算不上高大,也稱不上矮小,在人群中說不起眼也有些與眾不同,說引人注目卻又不算十分顯眼。如果硬要說什么在她身上最突出的話,一定是她那一頭厚重的黑發,以及她蒼白的皮膚了。直發大多會顯得人清純、正經,可不知為何在于連身上卻增加了一種怪異的嫵媚。 小望第一眼看到的除了她的那一頭黑發,就只剩下她眼下的淚溝。小望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驚訝。僅僅是幾天沒見,于連就rou眼可見地憔悴了。她原本就不平坦的眉骨更加高聳,原先平滑的眼窩如今向內凹陷了進去,把她的眼睛拉扯得大了一些。她滿臉疲勞,卻又看不出頹廢。小望向她走去,她終于抬頭看見了她。于連并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只是在用一種平靜中帶著不耐煩的眼神問她“你怎么又來了”。 小望只說需要她再去一次警局配合調查,于連就乖乖跟著她走了。上車之前小望問她包里裝著的是什么,于連說是沒用的廢品,并且打開后座的門直接扔了進去,自己又坐到副駕駛上去了。 一路上于連都沒有詢問任何問題,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小望為什么又來找她,仿佛是把小望當成了一個有些煩人的長輩。她甚至閉上眼睛靠著窗戶睡起了覺。 “剛才上課你們做了什么?” 于連悶悶地回答:“檢查作業?!?/br> “你做的是什么?” 于連睜開眼睛,轉過頭看著小望的側臉。小望感受到她的眼神有些挑釁,卻沒有害怕,有些疑惑,卻又好像覺得這個對話十分可笑。 看了她一會兒,于連回答:“一個小雕塑?!?/br> 說完這句話,她又重新閉上眼睛靠著車窗睡著了。 醒來之后,于連被帶進了一間房間里。一張桌子,一副手銬,毫無疑問這里是審訊室。小望把她送進來之后就離開了。于連知道小望此刻一定在玻璃后面看著她,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連手指的一絲抖動、眨一次眼睛都不會放過。她保持原狀,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低著頭繼續睡覺。 小望和其他警員看出于連并不緊張,她甚至對此刻的處境毫不在乎。她們當然覺得這個女孩的反應十分古怪,卻也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小望和要去詢問阿葵的警員說了幾乎話,接著便走進了關著于連的審訊室。 打開門的那一刻,小望知道于連醒了。雖然她的身體沒有動,頭也沒有立即抬起來,可是小望就是知道她已經醒了過來,正在聽她的腳步聲。于連總是隱隱給她一種恐怖的感覺,每次見到她,背后的汗毛都會緩慢地豎立起來。 直到她在于連面前坐下,于連才抬起了頭,眼睛卻還是沒睡醒似的睜不開,甚至變成了三眼皮。她的疲憊和睡眠都是真實的,也沒有必要偽裝。這個女孩的心理素質非常強,即使此刻身處審訊室,還被一位高大的女警盯著也還是不見害怕的跡象,甚至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然而于連雖然困得不得了,態度卻還是不錯。打完一個哈欠之后,她便也回看小望。她的眼神很平靜,卻也向小望透露出一種疑惑,并且禮貌地等到小望先開口詢問。 不久,小望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響起。 “你和西山,到底是什么關系?” 聽到她的詢問,于連仿佛也很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好像小望是在問一個白癡至極的問題。 “情侶?!庇谶B的聲音雖然禮貌,其中的不耐煩卻還是漏了出來。 “西山失蹤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于連的眼睛不耐煩地眨了一下,“在家?!?/br> “除了阿葵,還有其他人可以為你作證嗎?” 于連突然輕輕笑了一下,反而問道:“我家里有那么多人干什么?” 小望見到她笑了,一股怒火涌了上來,卻也沒有發火,而是揮揮手讓警員把一個東西拿了進來。 放在桌子上的正是于連的家庭作業。一個雕塑。做工不算完美,卻有幾分神韻的人頭雕塑。 “你很喜歡雕刻,對吧?我是個外行,能不能講講你雕出來的這個是什么意思?” 雕塑的正面直對著于連。那張臉。那張痛苦的,不愿相信也不愿就這樣死去的臉。西山的臉。即使把那副表情變成石頭,也還是看起來如此痛苦。于連看得出了神,腦海里出現西山生前鮮活的臉、薄薄的身體。他見到她的時候總是開心到顯得有些愚蠢,每次他們zuoai之后西山都會問她:“我有沒有做錯什么?我怎么做才會讓你更開心?” 于連的拇指指甲并不明顯地摳住了自己的食指,她眼神悲傷地回答道:“我腦子里有什么,我就刻什么?!?/br> “你看著他死的,你享受他慢慢死去的感覺,你把這張臉作為你的戰利品?;蛘?,你是在懺悔,用這張每天晚上都出現在你噩夢里的臉來懲罰你自己?” 于連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接著說:“如果你們找到是誰殺了他,請把那個人帶到我面前。我也想知道什么樣的人才會去殺西山?!?/br> “你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嗎?你看看他的臉,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對自己痛下殺手,那張臉上不是充滿了驚訝和絕望嗎?” 于連看著雕塑的臉,似乎也在沉思。過了幾秒,她反問道:“我有什么理由殺他?他是個好人,我為什么要破壞自己的生活?” 小望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冷硬,“因為你知道他是誰?!?/br> 于連的眉頭狠狠地皺起來,“你什么意思?” “你母親扔下你和你父親,去了別的地方,不是嗎?你從小就是個沒有mama的孩子,你不恨她嗎?” “我為什么要恨她?”于連有點嘲諷地說。 “你和你父親的生活一直很苦,可是你的母親卻拋棄了你們。當你再次見到她,發現她還有一個兒子的時候,你就開始恨她,也恨她的兒子。所以為了懲罰她,你接近她的兒子,你的兄弟,趁機把他殺了好讓你母親痛苦,不是嗎?” 于連現在是徹底搞不懂了,她問:“你到底在說什么?” “西山就是你的哥哥,他的母親嚴秀也就是你的母親,不是嗎?” 聽到這句話,于連輕蔑地冷哼一聲,“警官,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小望拿出一份用塑料文件袋裝好的紙,推到了于連面前。 “我之前拿過你的頭發,把它和西山的DNA對比了一下,你手里的就是結果?!?/br> 于連伸出戴著手銬的雙手,拿起了那份檢測報告。報告的末尾赫然寫著“系直系親屬”。 沒等于連反應過來,小望繼續說:“西山是你母親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不是嗎? “你看出來了,你知道了他是你的哥哥,而嚴秀就是你的母親,所以你在報復他們。你的父親在三年前也已經死了,你的生活過得一團糟,你的家不再是家,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你母親。所以當你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后,就滿心只想著報復她......” 小望的聲音又順著天靈蓋傳了進來:“是你殺了西山,不是嗎,于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