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魔交心
這一場步散完回來,整整三個月,謝邈沒有踏出無極宮一步。在宮內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修復經脈、調養身體上,昔日的部下除了謝知非,謝邈一個也沒有見著。 沈曄還是防著他。 若沒有這個孩子,二人之間關系如何,誰也說不好。沈曄留著自己性命,多半是有事要問,問完即殺,就算搞到床上——那算得了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 “謝大人!”聽到青霄的聲音,謝邈睜開雙目,收起運轉的心法,淡淡道:“何事?!?/br> 青霄原本是一只白瞳靈猴,化為人形之后,也不過十一二歲少年模樣,生得瘦瘦小小,看上去卻有一股機靈勁,眼睛極亮,就連數十里之外一片落葉上被蟲啃過的缺口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青霄化出一個裝滿珍果的提籃道:“我來給謝大人送些果子,這些都是熟透的山果,我一個個親自摘下洗凈的?!?/br> 藤編的青色果籃中,放著幾串晶瑩剔透、皮薄rou滿的葡萄,藤編的方形小籃內則是紫紅的桑葚與野莓。數串外皮鮮紅如血的野果,也被他摘下,連著枝葉一并放在籃中。 謝邈說了一句“多謝”,青霄的眼睛頓時笑得彎起來,高高興興地道:“大人喜歡就好,我下回再來!” 小猴子送完野果便歡喜地離去,謝邈卻看也不看他放在桌上的籃子,剛想叫人拿去處理了,便聽一人道:“青霄又來了?” 正是玄衣金飾的沈曄,滿身的血腥之氣,顯然是剛殺了人。 他身上的血氣對謝邈而言本極為熟悉,今日不知為何,卻讓謝邈感覺一陣反胃,更有隱隱的作嘔之感。 沈曄見他皺眉,大步上前,道:“怎么了?” 他這一靠近,身上的腥氣撲面而來,謝邈往后躲了躲,一陣頭暈眼花,靠著扶手干嘔了幾下,皺眉道:“你……走開些,血氣太沖,我想吐?!?/br> 待沈曄沐浴后換過一身衣衫,附著的血腥氣被沖淡,再靠近時,謝邈這才感覺好受許多。他體內靈胎成長速度異于常人,雖不顯形,但這么短短幾個月,四肢內臟都已長全,四下無人時,謝邈甚至能聽見它的心跳聲。 沈曄在魔界待了數百年,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還能生孩子,他倒是沒謝邈想得那么多——這孩子生得出來,就養;死,那就隨便撿個地方葬了。 沈曄對孩子的態度和對謝邈是一致的,他現在養著這個人,也不過是因為他看上去還算聽話,要是有一日亮出了爪子咬傷主人,那順手殺了也無妨。 魔,本是沒有心的生物。沈曄原本是自異世而來的一縷幽魂,活得久了,也從人變成了魔。 靈胎越長越快,吸收的靈力也逐漸增加。自從謝邈有了半夜疼醒的毛病,沈曄盡量撿著時間,每晚回來陪著他。 今夜也是如此。 謝邈額上出了一層細汗,嘴唇本是白的,現在冷得有點發紫,右手握在掌中,仿佛寒窖里的一塊冰,察覺到沈曄身上的暖,情不自禁地往他懷里縮。 沈曄沒拒絕,就著這個姿勢把人抱緊了些,一手摁在他腰后,他的靈力也是極陰極寒之屬,再加上謝邈傷勢未復,要慢慢導入,方不覺得刺痛難忍。正專心時,手上被謝邈咬了一口,他軀體百煅,這一口咬得雖然重,卻未損傷分毫。 謝邈啞聲道:“與仇人這般親密,不覺得可笑嗎?”不像是在諷他,更像自嘲。 沈曄道:“捕蛇者,自有御蛇之能?!敝x邈毒如蛇蝎,他則為美色所惑。沈曄不得不承認,他與謝邈在床笫之間的性事,確是極為合拍的。 謝邈的呼吸急促起來,腹中疼痛、體內寒冷愈劇,抖得更是厲害,僅有外部的人和毯子包圍的一點暖意。待那疼痛平息,謝邈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沈曄這家伙倒也沒有立刻抽手,靜靜抱著他。 一時間,室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沈曄才聽懷中人咳了幾下,精疲力竭道:“事先說好了,這東西生出來,可不一定是個人形?!?/br> 沈曄靜了靜,道:“你就是生出來個妖怪,我也養著?!彼[約想起,謝邈身為魔尊時,似乎從未提過自己的出身。六尊之中,各人都有尊號,唯獨謝邈一個什么也沒有,據說曾有封號與妖族相關,被他嫌棄得不行,就未采用。 謝邈道:“不是人形,你敢讓它管你叫爹?反正我不敢?!彼麖纳驎蠎阎袙昝摮鰜?,轉過身去,背對著自己的仇敵。過了片刻,又被人攬進了懷里,抱著他的人像抱著一只貓,主人哄寵物一般:“嗯?” 謝邈默然片刻,方道:“我是蛇人族與人族生下的混血種,或許,算是半個妖族吧?!?/br> 妖族無論是半妖還是純血種,身上皆有妖丹,魔之一族的定義,乃是不屬妖,不為鬼,不同人。鬼有形無實,皮囊中空,人族功法順行周天,結成金丹、元嬰用于修煉。魔雖有七情六欲,卻無真心真情。 三界人常道:不與鬼爭辯,不與妖論道,不與魔交心。與鬼爭辯,是對牛彈琴,盡無用功也;與妖論道,如身涉迷霧,易不察方向,迷失自我;與魔交心,好似足踏泥潭,待察覺危險,已無法自拔。 沈曄本想隨意問兩句將此事揭過,卻聽謝邈輕描淡寫道:“我是被挖去妖丹、打斷雙腿后,逐出妖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