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個由未來創造的賽博幽靈,在埋葬過去的陵墓飄蕩。
37一個由未來創造的賽博幽靈,在埋葬過去的陵墓飄蕩。 最后一道甜點已經送到了各位客人桌前。周莊用餐巾幫徐輕羽拭了拭嘴角,接過助理送上的演講稿,起身朝會場正中心走去的路上和好幾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握手點頭,寒暄微笑,不再管徐輕羽的心情有何變化,又變回那個做什么事說什么話的游刃有余的老狐貍。 徐輕羽愿稱周莊為有無數面孔的時間管理大師,這個老男人對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姿態,每一副面具都滴水不漏。誰都猜不透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真實,這種毫無破綻的偽裝何嘗不就是獨屬于周莊的真實。 周莊以榮譽會長的身份上臺發言,演講的內容老生常談,無外乎是未來終將屬于年輕人,在場的新生又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更要勇于探索和變革。 臺下的人全神貫注的聽,時不時集體鼓掌。梁凡拍手的動作總是慢半拍,深吸一口氣差點打出哈欠,覺得這番話冠冕堂皇得中規中矩,實在是無聊。不過這也很正常,a區是老牌發達地區,社會階級早已固化,世代居住的人民日漸趨于保守不愿意踏出自己的安全區,連最底層的人都能過上湊合的生活,沒有反抗的必然決心。 何況在場的各位都是既得利益者,更不可能被周莊隨口一提的“活力”煽動,背叛自己的階層。大家今晚聚集在這里只是為了完成一項聯結的儀式罷了,從此這片土地上的各股勢力會愈加牢固,永遠不會分裂。 梁凡終于聽完了周莊的長篇大論,再一次濫竽充數地鼓掌。會場的燈光在掌聲中逐漸熄滅,幾個戴紅方巾的學生感到驚恐,不安地想要離開,一個醇厚的男聲安撫新生們稍安勿躁。 梁凡坐在原位嗤笑,暗暗嘲諷那些起身的新生沒見過世面。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經歷過的人都立過血誓不會向外界透露,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儀式的一部分,自己只要按著指使繼續等待就好。 會場的環境在不久后被重新照亮。不再是現代化的燈光,而是閃爍的燭光。數十位穿黑斗篷戴金色面具的人員手捧蠟燭和一碗清水從一個只能通過一人的暗門進入,站在兩側為新生們明燈指路,那個不知從哪里來的男聲再度響起,自帶回音的要求每一個人都喝下那碗水,再進入那個門口完成屬于他們的使命。 新生群體里先是小小的sao動,很快平復,自發形成一支隊伍,他們都曾來過這棟行政樓辦理入學手續,但他們中沒有一人留意到這里有一道暗門,門內是條黑漆漆望不見盡頭的窄小長廊。將水飲盡后他們不被允許手牽手,只能前進,走著走著就散了,逐漸聽不見其他人的呼吸和腳步聲,就在恐懼感逐漸滋生蔓延開來,他的臉又被燭火照亮,引領他的人還是黑斗篷金面具的中世紀古典扮相,他借著燭光四顧,前后左右的光暈里只有他和金面具兩個人。 “其他人呢?”梁凡問面前這位連眼睛都沒露出來的引路人。引路人沒有正面回答,只讓梁凡跟他繼續往前走。又蜿蜒曲折了好一會兒后,梁凡終于抵達密道的出口,終點的光線依舊昏暗,但至少不再逼仄難行。 梁凡仰頭四顧,感覺這里就像個下沉的陵墓,連空氣都有股說不出的味道。他看到了更多的人,不過不是同伴,而是數不清的金面具,隨著梁凡的走近,他們不約而同向兩側退讓,給梁凡讓出一條凳上臺階的路,待梁凡走到了最高處的圓臺,他才發現穿黑斗篷圍觀在四周的人有好幾百人,全都仰著頭,被金面具遮住的眼睛無聲地將他凝視。 梁凡被看得頭皮發麻。氣氛到了,一切都是古老神秘,梁凡自我安慰這都是故弄玄虛,他目光無處安放地落到圓臺正中間的凹陷處,頓時心里都跟著發麻。 “這到底——”梁凡話都要說不利索了,好在終于有不戴面具的活人出現,消減了他所受的驚嚇。周莊雙手背在身后,從臺階下緩緩走來,他身后的侍從端著一方托盤,里面放著刀具和盛放液體所需的器皿。 梁凡松了一口氣,假裝不在意自己額前的一層冷汗,將袖子擼上手腕,示意周莊快點行動。周莊卻慢條斯理地擦拭刀具,每一把都是屬于逝去時代的古董,在周莊手里恢復光澤,重新锃亮。 “您——”梁凡有些不耐煩了。臺下那片黑壓壓的斗篷讓他很是壓抑,他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離開這個地方,周莊卻全然忽視他的不安焦躁,按部就班地問他這個社團第一任社長的名字。 梁凡畢竟下了苦功夫做過功課,不情不愿地說出正確答案。周莊不依不饒,又問他社長是怎么離世的。 如果不是身處的環境實在太過于詭異,梁凡很樂意繼續和周莊攀談。更為驚悚的是明明沒有風,照亮平臺的燭光頻頻搖曳,他們的身影忽明忽暗,好像有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超自然力量伴隨著他們的到來而蘇醒。 “他死于八百多年前的一個冬夜?!敝芮f幫梁凡回憶。那是個和梁凡差不多歲數的年輕人,出身高貴,受過高等教育,又擁有一顆悲憫的心,于是聯合其他擁護理想主義的貴族子弟站到絕大多數人窮苦人民那一邊。 他們當然失敗了。自由沒有被歸還,剝削也沒有被免去,他們因為貴族的身份免了死罪,被流放到的苦寂之地受長達余生的活罪??杉幢闳绱?,他們無人后悔。直到饑寒交迫死于路途的那一刻,這個社團的創始人依舊堅信他們從事的事業是正義的,他死了,總有人活著,星火不滅。 周莊陷入沉默,身影竟隨著燭光的黯淡逐漸消散。梁凡狠狠揉眼,揉疼柔酸,再睜開,才后知后覺之前的周莊并非真人,而是一道以假亂真的幻影,并不存在。 不止是周莊,那個侍從也消失了。梁凡頹然癱倒在地,猩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地上的那盤刀具。他的思維陷入紊亂,想不明白這個消失的侍從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帶來的東西為什么是真的,可如果是真的,他又怎么做到如幻影,頃刻之間消失殆盡。 梁凡想要求救,更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他的想法被圍觀的黑斗篷看穿,一個個如沒有串線的傀儡緩緩升高飛起,向梁凡靠近。他們——或者說它們——的斗篷下空空如也,冰冷的面具背后也沒有臉,但它們全都能給梁凡施加桎梏和壓力,爬上他的腿腳雙手,將他的肢體按壓在地。仰面朝天的梁凡發出驚恐的呼喊,他看到幽暗的土黃色的穹頂突然一亮,無數行閃爍的“1”和“0”交織滑動,形成一個包裹平臺的半圓球形,半圓球外的徐輕羽用一雙好奇的眼睛觀察里面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梁凡。 梁凡徹底失聲,視野里的徐輕羽龐大無比,好像這個半圓不過是他手里的玻璃球玩具,他從另一個維度觀看這幕小矮人的戲劇。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梁凡的四肢五官六腑卻都在喧囂,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 數不清的“1”“0”代碼只是一閃而過,穹頂又恢復了原貌。就在梁凡僥幸地以為方才不過是幻象一場,他一側臉,才發現圓臺凹陷處的那口古木棺材被打開了,里面空空如也。 里面不應該空空如也。 “你不是想加入嗎?” 梁凡閉上了眼,不敢去看側面那只拿刀的手。手的主人來自那口棺材,主人的聲音有一半屬于徐輕羽。 徐輕羽笑,問梁凡還記不記得他以前用口紅在自己大腿內側畫的字母。梁凡尖叫一聲四肢并用想要爬走,那些從始至終注視著他的黑斗篷再一次將他壓制,并強行扯開他的眼皮,迫使他的眼珠子向前,好好看清是誰來取他的血。 那是一個幽靈。 一個由未來創造的賽博幽靈,在埋葬過去的陵墓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