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黃淼辰坐在沙發上，對著屋子四處打量，茶幾上攤著的劇本，角落里還有黎明星喝剩下來不及扔的酸奶袋子，蕭何的錢包，以及不知是誰的鑰匙串。

    這點點滴滴，無一不暗示著過去的一個月中兩人在這個不足六十平方的公寓中朝夕相處。

    蕭何蹲在冰箱前，頭一次覺得吃飯是個送命題，不太想把黎明星親手包的餃子煮給他吃，又不好意思拿一包泡面打發。

    黃淼辰在除夕夜這個特殊時刻獨自深夜前來，看上去情緒不佳，比上次見他瘦了不少，精神頹廢，臉頰深陷，比黎明星的角色更像一個絕癥病人。

    雖收拾得干干凈凈，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股與之不相符的萎靡不振。

    等水開的功夫，蕭何給黃淼辰遞了條毛巾，叫他擦掉頭發上化掉的雪水，往黎明星的房間看了一眼，這孩子又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拉著長臉悶頭鉆進自己屋子里。

    “怎么這個時候跑過來？是出什么事情了嗎?！?/br>
    蕭何搬了個板凳，坐到黃淼辰對面去。

    自從那天看見黎明星的前男友吃了一肚子的酸醋，便不想再叫黎明星體驗這樣的感覺，因此十分自覺地和黃淼辰保持著距離。

    黃淼辰面色不善地搖搖頭，“我要出國了，申請的南加大，學電影制作，后天開學，從西安直飛洛杉磯?！?/br>
    他言簡意賅地闡述了過去一段時間里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

    都說綜藝真人秀是一條快速爆紅的捷徑，但黃淼辰因家世所帶來的傲氣與矜持，使他無法放下身段討好觀眾，播出后收效甚微，甚至是激起了許多人的逆反心理。

    后來他主演的電視劇又因注水、急著上映等因素而日夜趕工粗制濫造，口碑差得一塌糊涂。

    黃家再權勢滔天，也堵不住別人的嘴，營銷通稿買得再多，粉絲再到處控評安利，可觀眾壓根就不買賬。

    一時間謾罵、攻擊、嘲諷鋪天蓋地而來，黃淼辰從出生起就沒有經歷過這樣多的惡意，加上他心里始終憋著一股與去世的舅舅一爭高下的執念，使他整個人段時間內暴瘦，少言寡語起來。

    最終他母親威脅如果不聽從家里的安排出國深造就斷掉一切經濟支援，絕不再讓他頂著黃家的名號獲取便利。

    他從小就活在舅舅的陰影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超越舅舅，最好喜歡自己的人要比當初喜歡黃鐸的人還要多，這樣母親就會知道，黃家不止有一個黃鐸。

    可他吃不了當演員的苦，更無法耐心琢磨人物角色。

    他想當明星，卻連最基本接受負面輿論的心理素質都沒有，不傍著一身家世，失去光環后在這個圈中根本寸步難行。

    蕭何聽他說著，一時無話，廚房里水燒開，咕嘟咕嘟頂著鍋蓋發出啪啪聲響，蕭何回神，拍了拍黃淼辰的肩膀以示安撫，“我去給你煮點餃子?！?/br>
    屋里偷聽的黎明星坐不住了，一臉矜持地從房中出來，目不斜視地越過黃淼辰，沖到廚房里監督蕭何，警告道，“什么餃子，我剁的rou你搟的皮，總共就沒包多少個，我還沒吃呢，怎么他就吃上了?！?/br>
    蕭何哄道，“那我多煮點不就行了，你跟著一起吃，冰箱里還有餡，明天我再給你包?！?/br>
    黎明星瞪著蕭何不說話，心想他怎么就沒包點耗子藥進去。

    然而吳意的忠告又在耳邊回蕩，談戀愛既要講理也要講情，大吵大鬧肯定是說不通的，哪天東窗事發，蕭何少不得要說他嗓門大，不懂事。

    他不愿叫黃淼辰平白無故地看笑話，也不想讓黃淼辰吃二人親手包的餃子。

    蕭何正納悶黎明星杵在這干嗎，一點聲音都沒有，俗話說得好，孩子半天不吭聲就是在琢磨著干壞事。

    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只見黎明星泫然欲泣，幾分鐘前殺氣騰騰，斤斤計較的嘴臉已蕩然無存，一臉委屈地瞪著自己，故作堅強道，“好，我知道了，人家真是太不懂事了，黃公子都要出國，大老遠跑過來，從西安飛，就是想給哥哥說聲新年快樂?！?/br>
    蕭何：“……”

    黎明星抓著門框作勢要走，腳卻還牢牢地粘在廚房地板上。

    “人家還以為包餃子是兩個人的事情，誰知道哥哥一直在看電視，餃子皮拿在手上都不動彈?！?/br>
    “都怪我上午動作太慢，沒有多包幾個，你讓黃公子吃吧，只要他不生氣就好，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哥哥你別誤會，人家真的對他沒有偏見，不知道他為什么一直針對人家，可能家里太有錢，從小沒吃過餃子吧?！?/br>
    蕭何：“……”

    黃淼辰：“……”

    幾分鐘后，黎明星被蕭何轟到客廳去，志得意滿地看著蕭何從冰箱里翻出包烏龍面，矜持地看了眼黃淼辰，同時開口。

    黎明星：“你瘦成這樣是不是去吸毒了?！?/br>
    黃淼辰：“你的臉是不是嘴賤被人打了?！?/br>
    二人無聲看著對方，一個看不慣對方恃勢凌人，一個是壓根就不把黎明星這個階層的放在眼里，相看兩生厭，輕哼一聲錯開目光。

    黃淼辰沒心思和黎明星斗嘴，屋內一時間只剩下廚房中傳來的鍋碗瓢盆碰撞聲。

    他突然羨慕起黎明星來。

    明明他主動往身上貼標簽，頂著“小黃鐸”的名號收獲了第一批關注，卻因遇到蕭何這樣的貴人而一朝翻身，合作名導，演大制作，更重要的是網友似乎格外喜歡黎明星這樣咸魚翻身的戲碼，對他充滿了容忍度。

    若說是因為黎明星的好皮相，可娛樂圈里他這樣的人又不可勝數，如過江之鯽，他到底有什么好，不要說觀眾，連蕭何都被吃得死死的。

    他向來不需顧忌別人的情緒，心里這樣想，嘴上就這樣問。

    黎明星眼睛都要瞪出來，顧不得要在對手面前維持風度氣派，氣急敗壞地看著黃淼辰，“大哥，你不上網沖浪？我被你舅粉絲追著罵了多久你不知道啊。發布會上那么多人看著，記者當場提你舅拆我臺，都在等著看我笑話，我能怎么辦，不能轉移話題，不能黑臉，不能摔話筒，得硬著頭皮回答，還得風趣幽默讓媒體人回去有?？蓪?，換你試試?！?/br>
    黎明星氣的出了一身的汗，覺得黃淼辰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黃淼辰盯著手，喃喃自語道，“……那你試試從小到大被家里人耳提面命，參照著另外一個人的標準去培養你，然后又斷定你永遠都不如他?！?/br>
    黎明星沒好氣道，“你想超越你舅，想當流量，那有我跟蕭何什么事情啊，我們倆談個戀愛容易嗎，你還要出來橫插一腳，怎么凈干壞事?！?/br>
    “你別嘴硬了?！秉S淼辰冷冷看著黎明星。

    “我太清楚我舅和蕭何這樣的人心里在想什么，行為處事的準則是什么，你們矛盾早就有，無非是爆發的快慢罷了。我們這樣的人，被各方勢力推著往前走，說唯利是圖不至于，清白廉潔又談不上，你跟蕭何在一起越久，就越能發現他跟我舅是一類人，跟我是一類人?！?/br>
    廚房內，黎明星包的餃子下水一煮就開腸破肚，餡流了一鍋，蕭何拿漏勺撈了兩下，只搶救上來一張光禿禿的餃子皮，正想出去問他煎餃子可以嗎，卻正巧聽到了黃淼辰這樣一番自我剖析。

    蕭何心想，他說得也不錯，就是不知道黎明星會怎么想，準備等黎明星吵架吵輸了出去給他撐腰。

    當事人毫無察覺二人對話被第三人聽去，正沉默寡言地盯著黃淼辰，似乎被他一番話辯駁得啞口無言。

    事實證明，蕭何永遠預判不到黎明星的腦回路。

    只見他忍了幾分鐘，臉上表情越發微妙古怪，似乎有翻涌的情緒正被他努力壓制，接著情緒管理徹底失敗，原形畢露。

    黎明星不耐煩道，“我說你這人腦子里是不是有病，哪類人啊，喜歡錢、名、利的人嗎，那你告訴我誰不喜歡這些。幾年前蕭何為了不盲目迎合市場，直接退出一個可能讓他事業更上一層樓的劇組，幾年后他為了保證創作獨立性，力排眾議！我火了之后他沒有逼我去接任何一個亂七八糟的活動代言割韭菜！”

    “當初沒人拍，怕不賣座怕虧本，是蕭何投了錢進去的！他說了，一個演員有不可推卸的社會責任，呼吁大家關注婦女兒童被拐賣的問題　，你舅他……”

    黎明星面色一變，求生欲很強，做了個朝上天禱告的姿勢，口中念念有詞，“黃前輩，對不起，沒有詆毀您的意思，只是拿這件事情舉個例子?！?/br>
    接著又兇神惡煞地轉向黃淼辰。

    “還用得著你來告訴我蕭何是哪類人，我一開始上他賊船的時候就知道，告訴你，我跟蕭何就算有矛盾，那也是家庭內部矛盾！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互相折磨！”

    黃淼辰：“……”

    蕭何站在門后看著義憤填膺的黎明星啞然失笑，意識不到自己現在的目光有多溫柔，轉身做當事人最饞的煎水餃去了。

    黎明星冷聲道，“你不尊重觀眾，還想著投機取巧打破市場平衡，連演員這個職業應該具備的敬畏感都沒有，怎么好意思說你跟蕭何黃鐸是一類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