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全場屏息以待，就連秦導也忍不住好奇黎明星會怎樣回答這個直白的近乎刻薄的問題。

    只見他一臉無辜地睜大眼，微笑道，“??？這個可以說嗎，還沒官宣吧，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秦導除了是的導演，還是的監制嗎，也不會讓你們知道的導演是王芝芝老師，更不會告訴你我在里面演的角色叫霍惜婉，對吧秦導?！?/br>
    秦導十分配合，拿起話筒一臉嚴肅，“放屁！你演的是霍岳，霍惜婉是個女的，姜必俏演的，不要跟人家搶女一號的位置?！?/br>
    全場哄然大笑，只有蕭何沒有笑，靜靜地注視著臺上站在聚光燈下的二十歲少年。

    黎明星說了等于沒說，一段話里透露出的幾個消息早在網上被爆料過，甚至是被拍到了圍讀后的聚餐。

    然而一番插科打諢卻很好地活躍了氣氛，接著他笑容一收，氣勢瞬間變了，全場又逐漸安靜下來，注意力集中在形單影只的黎明星身上，再次把他推向風口浪尖。

    “關于黃鐸老師，于公，他對表演的態度和堅持是每位青年演員努力的目標，于私，他是……是我一個非常羨慕的人?！崩杳餍呛斫Y一滾，無比認真道，“能被拿來和這樣一位前輩比較，我覺得很幸運，也很惶恐，因為和他相比，我還差得很遠，甚至連“小”這個字，都用的很心虛，很后悔?！?/br>
    蕭何放在扶手上的指頭下意識動了動。

    所有人都靜寂無聲，黎明星的視線緩緩掃過臺下每個人，唯獨忽略了蕭何。

    他的長相許是濃顏的緣故，和同年齡段的小生相比少了那么些幼感，攻擊性更強，笑與不笑的時候完全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肩寬腿長的身材把他襯出了一個光芒萬丈的模樣，蕭何簡直沒有辦法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黎明星坦誠道，“后悔我的年少無知，狂妄自大。雖然目前為止還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去證明我想要當一個好演員的決心……”

    他又笑了笑，話鋒一轉，低聲道，“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曾經提醒過我，要珍惜機會，謝謝導演，謝謝觀眾愿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會盡我所能演好霍岳這個角色?！?/br>
    “每個作品都像一次考試，學習不能投機取巧，更加沒有捷徑，這份考卷我已經交上了，歡迎檢閱?！?/br>
    說罷，黎明星手并在身前，朝著臺下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知道黎明星是在回應先前發通稿拉踩黃鐸一事，鞠躬更是別有深意。

    秦導拍了拍黎明星，把他拉起來，護短地摟著他的肩膀。

    蕭何看著少年彎下的脊背，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曾經義正言辭地拒絕黃淼辰參演的請求，因為不想兩方粉絲之間的比較謾罵讓黎明星遭受無妄之災，可卻忽略了這個項目本身對于黎明星來說就是逼他脫了一身遮羞布，赤裸裸地站在鏡頭下任人挑揀批判，或許他心里其實清楚，但是為了保證項目順利進行卻刻意回避了這不公平的種種。

    說到底，他才是那個親手把黎明星推到風口浪尖的人。

    他正是因為黎明星某個角度神似黃鐸，才注意到他，堅持讓他演霍岳，可既然如此，為什么當年黃鐸要演霍岳的時候他無法接受，卻在看到黎明星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他是霍岳呢。

    臺上的提問還在繼續，黎明星回答完問題后就退到了一旁，發布會已接近尾聲，主創陸續下臺，黎明星卻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朝著后臺去了。

    蕭何迅速起身跟上，卻被迎面走來的秦導結結實實一攔，“你去哪里，等下還要和投資方一起吃飯?！?/br>
    蕭何只好硬著頭皮留了下來，給王朋打電話，王朋卻說二人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準備回北京。

    一行人前往早就定好的會所，蕭何坐立不安，總是忍不住回味黎明星在臺上講的話，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連別人跟他說話都反應不及，最后方寸大亂，不得不把主創資方臨時扔下，在一桌人驚詫的目光中奪門而出。

    秦導還是第一次看見蕭何這樣失禮，目瞪口呆道，“這是家里房子著火了嗎跑這么快?！?/br>
    沈從一推了推眼鏡，言簡意賅道，“有可能?！?/br>
    蕭何趕到機場，黎明星的飛機已經起飛，下一班飛機卻是兩個小時以后。

    臨上飛機前拿出手機刷微博，看到黎明星粉絲拍的機場圖，視頻里面黎明星心情不錯，對著粉絲有說有笑，沒什么反常的地方，可依照著蕭何對黎明星的了解，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凌晨四點，飛機落地，蕭何禮貌謝絕認出他的乘客的拍照請求，被前來接他的王朋送回家。

    他本以為這個時間黎明星已經睡了，沒想到輕手輕腳一開門，卻看到他在沙發上端坐著，腳邊還放著一個行李箱，聽見聲音后詫異抬頭，顯然是沒料到蕭何會在這個時間回來。

    他那一絲訝然又很快變為沉默，黎明星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蕭何連鞋都沒換，走到黎明星身邊，聲音干澀道，“小黎，我們談談?！?/br>
    黎明星頓了頓，點頭，又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蕭何坐過來，坐到他身邊去。

    這是蕭何最常做的一個動作，有時二人沒有工作同時在家，黎明星知道蕭何喜歡靠在自己懷里，就專門坐得遠遠的，故意等著蕭何開口把自己叫過去。

    蕭何語無倫次道，“……小黎，這部劇最開始就只有霍岳一個主角，在黃鐸為了迎合市場做出改動以后，我就從項目里退出了，我是遺憾過不能跟他合作，但我從沒想過用你來彌補這個遺憾，也沒想過要和你一起演，所以我在接手這個項目以后，才把劇本改了回去?！?/br>
    “我是對黃鐸產生過情感，可是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心里的人是你……”

    黎明星笑了笑。

    蕭何突然愣住，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啊，你在乎我，喜歡我，我肯定感覺的到?！?/br>
    蕭何怔怔地看著他。

    “那天晚上你睡覺的時候哭了，還在喊我的名字……”黎明星說的很慢，像是在回憶，又忍不住笑起來，“當時我抱著你，心想我究竟在你夢里干了什么事情居然把你給惹哭了，一定是很過分，很讓你生氣，等你醒了我要問個清楚，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惹你哭了?！?/br>
    “后來你告訴我，是夢到了過去的事情，說實話，我當時心里很難過，但也很高興，因為你在情緒起伏的潛意識里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想你一定也很喜歡我，這個念頭在最近的一個月里一直支撐著我，我是很介意你和黃鐸的過去，可是沒關系的，他擁有你的過去，我擁有你的以后，我比他幸運?！?/br>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在蕭何焦慮不安的四個小時里想明白了一切。

    黎明星的不甘心是真的，放下也是真的，蕭何的傷害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正因如此，這場談話是這樣開誠布公，蕭何的任何解釋在黎明星的通透直白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蒼白無力。

    因為他知道，黎明星說的是他反駁辯解不了的實話。

    “可是今天的發布會上，聽到那個問題的一瞬間我明白過來，在最開始的時候，你確實是因為我的長相注意到我，你把我當成了他的替代品，接受我像他的那一部分，不像他的那一面你根本就無所謂，也不在乎，甚至是在一開始就做好了分道揚鑣的打算?！?/br>
    “你說當初退出的原因是不愿意順應市場而違背故事內核，那現在呢？當了制片人以后肯定和過去的想法有所不同吧，雖然不贊同，但你理解了當年的黃鐸，所以你選擇了我，去完成這個該他完成的作品，你遺憾的不是沒能合作，你遺憾的是黃鐸不是你心里的那個樣子?！?/br>
    “你在把我變成另外一個他，甚至可能都不是真實的黃鐸，因為你也接受不了對方隨波逐流的那一面?！?/br>
    蕭何啞口無言，徒勞無功道，“小黎……我真的很喜歡你?！?/br>
    黎明星點了點頭，繼續道，“今天我在發布會上說自己很后悔，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以這樣一種方式引起你的注意，可能在一開始就錯了，我并不無辜?！?/br>
    營銷通稿雖然是于扒皮自作主張發的，可黎明星到底無法否認自己的僥幸，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兩年中，自己很大一部分的關注都是由這個稱號帶來的，甚至到了最后他還有點怨天尤人，產生了逆反心態，直到遇到蕭何。

    “這部劇我會認真演，因為你告訴過我，要珍惜機會?！?/br>
    黎明星拉起自己的行李箱。

    “過去發生什么真的不重要了……我很喜歡你，哪怕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很喜歡你，可是你對我不公平，對我的喜歡也都是源自于另外一個人，我沒辦法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也不想跟你好了，就這樣吧?！?/br>
    蕭何手指動了動，抬頭茫然道，“小黎，你要跟我分手？”

    “從頭到尾你都瞞著我，你在害怕心虛，你知道這樣做對我是不公平的，或許也沒有什么公平可言，你捧著我給我資源，我的順從在你眼里是應該的，你可能覺得也沒必要告訴我?！?/br>
    黎明星頓了頓，難過道，“蕭何，這不是談戀愛，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開始過，我也是今天才想明白的?！?/br>
    蕭何沒有說話，黎明星拉起行李箱，蕭何終于反應過來，拽著拉手另一邊，低著頭不言不語，卻也不讓黎明星走。

    他這副樣子讓黎明星很是窩心，可黎明星也確實不想留在這里，他介意這段過去，介意蕭何把他當成替身，最終無奈道，“……蕭何，我也不是每次都需要你哄的?！?/br>
    蕭何一愣，終于緩緩松開了手。

    行李箱輪子咕嚕咕嚕轉動，蕭何始終低著頭，黎明星從口袋里掏出個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柜上，關門聲傳來，徹底把蕭何落在這棟大別墅里。

    蕭何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很長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才魂不守舍地上樓，進到臥室里茫然四顧。

    黎明星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了，連洗手間的牙杯里也只剩下蕭何的牙刷，他從衣柜中翻出那身古裝戲服，往垃圾桶里一扔，自己躺進黎明星常睡的半邊床里，兜頭蒙上被子。

    這回再沒人替他把衣服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