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這人帶著曖昧笑意，熟稔道，“沒打招呼就不能來見你了？”

    蕭何手機一收，不動聲色地從他懷里避開，又把王朋走時關上的門打開，朝他溫柔客氣道，“當然能來，你外婆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外婆年前做了心臟搭橋手術，麻藥勁沒過的時候嘴里一直喊我舅舅的名字，我媽整理舅舅遺物的時候翻出來這樣一張照片，你看看，我都快不記得了?！?/br>
    蕭何接過，低頭一看，照片中三人并肩，黃鐸站在最中間，一手攬著自己，一手攬著當時年僅十三歲的外甥黃淼辰。

    那年他剛剛二十歲小有成績，還沒有把蕭如雨接到北京來，過年時形單影只，黃鐸便邀請他到家中一起過年，彼時他正為了下部戲蓄發，黃淼辰盯著他及肩的黑發，帶著上下打量的審視和冷意，問他是不是舅舅的新女朋友。

    黃鐸轉頭對自己說小孩子口無遮攔，不要介意，可蕭何卻不這么覺得，十三歲的年紀怎么又能算童言無忌？晚飯后他避開眾人，開玩笑似的問黃鐸，他和自己的外甥是不是關系不好。

    黃鐸詫異道，“怎么會，那可是親外甥?！?/br>
    一想到黃家的復雜關系，蕭何便識趣不再多言，索性他很快嶄露頭角，三年后就把蕭如雨接到北京，自此以后和黃淼辰的接觸并不多，反倒是黃鐸意外去世后，黃淼辰大學畢業，靠著家里的關系出演話劇，和娛樂圈關系越涉越深，蕭何對他的照顧才多了起來。

    蕭何看著照片沒說話，一抬頭才發現黃淼辰又在盯著自己看，依然是那種讓他有些不適的審視打量目光。

    他笑了笑，把照片推回去，“你收著吧，長話短說，找我什么事？”

    黃淼辰并不同他客氣，甚至還有那么點刻意展現的親密，直接坐在蕭何面前的辦公桌上，兩條腿大咧咧地敞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老板椅上的蕭何，“不想演話劇了，根本就沒人看，我想拍電影，你給我找個劇本吧?！?/br>
    對于他這一突破社交距離的舉動讓蕭何十分不舒服，長腿一蹬地，剛想把椅子轉走，又被手長腳長的黃淼辰給拉了回來，假裝看不見蕭何蹙起的眉頭，自顧自道，“電視劇也行，我是真不想演話劇了，你最近不是轉制片人出品人了嗎，幫幫我吧?！?/br>
    蕭何無奈道，“……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什么樣的資源是你媽找不來的，她愿意讓你拍么？”

    “她當然不愿意，可有什么關系，當年舅舅說要拍電影的時候也不見他們反對啊。再說了，話劇都沒人看，我演著有什么意思?！?/br>
    提起黃鐸，黃淼辰臉上的不耐沮喪一目了然，接著他靈光一閃，拉著蕭何的手晃了晃，心血來潮道，“不然真人秀也行啊，比電視劇好，不用在劇組呆著，做做游戲就把錢賺了，觀眾還買賬，你能為我找來真人秀資源么?！?/br>
    蕭何嚇了一跳，直接把手抽走，這個避嫌的舉動顯然在黃淼辰意料之外，他皺眉盯著蕭何，二人之間氣氛一陣尷尬，蕭何坐回椅子，低聲道，“再說吧，真人秀的錢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要性格中本身就有亮點這樣才能剪輯出效果，影視劇的事我幫你cao著點心，還有其他事情嗎？”

    黃淼辰沒有說話，依舊坐在辦公桌上，兩條腿漫不經心地晃來晃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頭一歪，湊近蕭何，低聲道，“在你們心里，我是不是永遠都比不上我舅，我性格無聊，那我舅就有意思了？為什么他能拍電影我不能拍……”

    蕭何無奈道，“你不是黃鐸，我也從來沒有把你們兩個相提并論地比較過?！?/br>
    黃淼辰還想再說什么，然而就在這時，一陣由遠及近地腳步聲咣咣咣靠近，一人橫沖直撞著進來，打斷黃淼辰就要脫口而出的質問，連撞門的功夫都省了，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大張著手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興奮道，“老板！我提前一天回來了！”

    只見黎明星一身臟污，外套在腰間一系，薄薄的毛衣卷至手臂，露出集訓時磕碰出的未愈傷疤，一整個月的封閉式訓練讓他整個人出落的更加健氣陽光，稚氣褪去一二，侵略性褪去一二，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先前沒有的沉穩踏實。

    然而待他看清眼前的情景后，那絲絲沉穩踏實頃刻間蕩然無存，一道無聲的警報在黎明星心中鋪天蓋地拉響。

    他笑容登時僵在臉上，盯著黃淼辰，朝蕭何質問道，“你們在干嘛……”

    黃淼辰一動不動，維持著坐在辦公桌上的姿勢漠然回頭，和黎明星對視。

    蕭何倏然起身，不悅道，“你胳膊怎么了？”

    辦公室內氣氛劍拔弩張，下一秒，黎明星渾身汗毛炸起，猶如一頭被不速之客侵犯領地的雄獸，三兩步沖到二人面前，面色鐵青地把蕭何拉到自己身后，額頭青筋暴突，警惕地瞪著黃淼辰，蕭何則趁機掰著黎明星的胳膊，看他胳膊上的傷口。

    黃淼辰盯著黎明星的臉看了一會兒，明白了什么，突然笑了，朝蕭何意味不明道，“你說我不是，那他就是了？”

    黎明星回頭看了眼蕭何，又將頭擰回來，聲音高了八個度，“你什么意思？！”

    黃淼辰從辦公桌上跳下來，繼而曖昧道，“沒什么意思，不想告訴你罷了。哥，你不想幫我，那我就去找舅舅以前的經紀人，到時候有合適的角色給你，你可一定要捧場?！?/br>
    他明擺著沒把黎明星這等階層的人放在眼里，連話都懶得多說，對方在他面前展露的敵意與占有欲無異于跳梁小丑，一句“沒什么意思，不想告訴你罷了”對他來說已是紆尊降貴，此刻面對黎明星憤怒的叫囂更是不在意，轉身朝門外走去。

    蕭何叫住他，“你等等，我讓朋朋送你回去?！?/br>
    黎明星怒道，“我胳膊痛死了，馬上就斷，王朋還要送我去醫院搶救！”

    黃淼辰本想說司機在樓下等他，見黎明星氣得跳腳，恨不得把天花板捅出個洞來，又瞬間改了主意，朝蕭何道，“好，你送送我，我還有話跟你說?！?/br>
    蕭何沒說什么，把黎明星按在椅子上，跟著黃淼辰走了。

    黎明星氣得要死，等二人走遠了，才一腳踹在實木辦公桌上，發出一陣驚天東西的聲響，自己坐在椅子上喘粗氣。

    財務聽見動靜，端著咖啡走進來，摸了摸黎明星的狗頭，一臉慈祥道，“哎呀，弟弟，別生氣啊，黃公子跟小蕭是老相識了?！?/br>
    黎明星悲憤地瞪著財務，心說老相識那也不能說話的時候一臉要親上去的樣子??！

    然而面前財務是王朋他親姐，資歷深業務能力彪悍，更是直接給他轉賬發工資的人，黎明星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不敢沖她大喊大叫，只得委屈道，“他到底是誰啊，是不是……是不是蕭何以前的那個什么?！?/br>
    財務茫然道，“哪個什么？”

    黎明星氣急敗壞，左手比了個圓圈，右手伸進去一只指頭插了插。

    財務：“……”

    財務嘆對黎明星的腦洞嘆為觀止，“天哪，弟弟，蕭何要能潛了他，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他舅是誰嗎？你知道他媽是誰嗎？他知道他媽的媽是誰嗎？你知道他媽的媽的老公是誰嗎？”

    黎明星一臉憤世嫉俗，財務來了興致，拉著黎明星八卦道，“他舅是黃鐸，黃鐸你曉得伐，肯定知道啦哈哈姐還拜讀過于扒皮的通稿呢真夠不要臉的，哦，你不要這個眼神看我，姐沒有說你不如黃鐸的意思，你倆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嘛?！?/br>
    黎明星：“……”

    財務無視黎明星臉上的悲憤，把黃淼辰家世吹得天花爛墜，母親是著名編劇，入贅來的父親在他外公的幫助下從政，外婆是北京電影制片廠的核心領導，什么當官的外公做生意的姨，總之錢、權、資源，這三樣圈內人求之不得的東西，都給他家占了，名牌大學畢業后直接演話劇，就是時運不濟，沒碰上好時候，跟他舅舅的演藝事業比起來略遜一籌。

    黎明星聽了半天，疑惑道，“……不就是他家里人都很厲害就他一個廢柴的意思么？”

    財務：“……”

    財務恨鐵不成鋼道，“我的意思是你別得罪他！沒看蕭何都得順著他嗎，誰叫人家會投胎！”

    說話間，蕭何已經送完人回來，手中拿著碘酒棉簽，隨口道，“順著誰？”

    財務見狀，拍了拍蕭何的肩膀，遺憾道，“替你哄了一半，剩下一半得你自己來了?！?/br>
    蕭何莞爾道，“謝謝?！?/br>
    財務識趣離開，替二人把門給關上，蕭何抬腳朝黎明星走去，從抽屜中抽出張濕紙巾，仔細地將黎明星手臂周圍清理干凈，按了按開始結痂的傷疤，皺眉道，“怎么這么不小心，你看看你手上的水泡，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黎明星憤憤地抽回手，瞥見蕭何臉上心疼的神色，登時忍不住了，委屈咆哮道，“他為什么喊你哥！我都沒有喊過！他剛才是不是想要親你，他到底是誰，你們兩個什么關系，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說清楚，我，我就……”

    蕭何抬眼看他，“你就怎樣？”

    黎明星硬是把自己給吼愣了，他好像確實不能拿蕭何怎樣。

    他領蕭何的工資，住蕭何的房子，揮霍著蕭何的資源，除了在床上話語權多一點，他還真做不了蕭何的住。

    這么一想，整個人頓時委屈得不行，小聲嘀咕道，“我能怎么樣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沒名沒分的，還沒有厲害的爹媽，舅舅也不是你的貴人，連控制情緒都不會，還奢求著你能多喜歡我一點點，整天就會大吼大叫，路邊的吉娃娃都比我懂事，吉娃娃脖子上還掛個繩呢，我連個給我栓繩的人都沒有……”

    蕭何：“……”

    蕭何贊同無比，沒想到黎明星對自己的認知竟然這樣深刻。

    過年時他就和蕭如雨悄聲討論黎明星到底是個什么品種，蕭如雨說是哈士奇，蕭何卻覺得不對，哈士奇是悶聲干壞事，黎明星則是恨不得扯著嗓門讓全世界都知道，現在看來，吉娃娃最準確不過，小小的一個卻聲勢浩大，吼出要拆家的氣勢，眼睛又大又水靈，除了體型不符，其他地方和黎明星像的很。

    蕭何窺見黎明星臉上的神色，卻不敢就這樣把話講出來，怕他把辦公室給炸了，只得好聲好氣解釋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還問我。他剛才沒想親我，他說話就是這個樣子，要是真的想親我，我會自己避開的?！?/br>
    黎明星偏頭不看他，賭氣道，“哦，那是不是誰親你，你都會避開?！?/br>
    蕭何沒說話，假裝在仔細觀察黎明星的手臂，腦子里卻不知在想什么，耳尖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黎明星懷疑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蕭何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低聲尷尬道，“那你親我一下，看看我會不會推開你，不就知道了?！?/br>
    黎明星：“……”

    黎明星悲憤道，“……你干嘛啊，怎么每次都這樣，我還在認真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