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佐伊
“瘋狂與邪惡?” 威廉和維多利亞反問道,以確認自己沒聽錯。 “是的,獸族都認為月亮與邪神有關?!?/br> “這和我們要找到線索有什么關系呢……”維多利亞捏著下巴思索 。 “我不敢妄下定論,但有沒有可能指的是沃利?”佐伊說,“提起瘋狂與邪惡,我會想到他?!薄∽粢恋哪抗庠诨璋抵兄惫垂吹厣湎蚓S多利亞,繼而又轉向威廉,帶著些令人頭皮發緊的寒意?! 拔抑蕴崞疬@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是想告訴你們:無論別人怎么看待羅賓與沃利的婚姻,無論卡洛斯怎樣認為,羅賓和反叛組織沒有關系,她深愛著沃利,所以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我們應該把更多時間花費在那座城堡里發生的事上面——那座令人發瘋的城堡里一定有蹊蹺。而沃利和這些事有必然有關?!?/br> 伯爵夫人到底是無辜的改造教徒,還是反叛組織的一員?如果是前者,神使和伯爵的話又有多少是真實的?他們又為什么要撒謊?如果是后者,組織的目的又是什么?這些疑問愈發錯綜復雜。 “那么……你們在南境那一個多月里,夫人沒有聯系過任何一個鷹族人,或是其他傳教區來的移民嗎?”維多利亞問。 “沒有,一個都沒有?!弊粢量隙ǖ卣f?!斑@么說起來,那段時間主動去接觸鷹族人的還我?!?/br> 維多利亞和威廉不約而同地將上身向她俯去,無聲地表達:我們洗耳恭聽。 “羅賓第一次離開后,我打算送她一個禮物以感謝她的保護和陪伴。她跟我提過她的獸骨刀在傳教區的時候被沒收了——你們可能不知道,那種小匕首對于他們來說就像水型架對我們來說一樣重要,但沒有宗教意義。赫倫跟教過我怎么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些流動的鷹族小販,我就主動聯系了一個,讓他從米特爾蘭大陸給我帶一把過來。據說獸骨是埋在地下遠古魔獸的骸骨,自古就是獸族人打造武器的原材料。但是開采困難,而且只有天神山脈那一帶才出產,所以海國市場上有很多假冒貨——只有獸族人才能判斷真品贗品?!弊粢列聛沓榱藥卓跓熡掷^續說道:“要買到一把真正的獸骨刀,價格不菲。我那時還沒去唱片公司錄音,所以想到了另一條‘財路’?!薄∷抗饷噪x地挑了挑嘴角,這說明她又迷失在了過往的云煙里。 “王都東郊有間理發店,我和羅賓去過一次。那里的老板是個把頭發染成橙色的過分熱情、話特別多的理發師。他給我們修剪頭發的時候說羅賓的頭發雖然發質干燥,但是顏色鮮亮,好好打理做成假發一定很受歡迎。羅賓當下就把頭發賣給了他,用那筆錢補充路費;我想起他那天也像捧名貴絲綢一樣捧著我的頭發,頻頻咂著嘴說:這就是水女神的頭發,永遠都像是剛從水里冒出來。我后來就找到他,把頭發賣給了他,用那筆錢買了這把刀?!薄∽粢琳f完深吸了幾口氣,每一次都忍不住微微戰栗。她又將臉撇開——像是想要隱藏什么一樣?! 艾F在說起這些事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就像她還沒離開,過段時間就會來南境看我,告訴我她過得怎么樣……我沒有想到這把刀成了兇手殺害她的兇器……” 佐伊斷斷續續地叨念著,聲音里的哽咽令維多利亞也不禁眼圈發熱。 “佐伊女士,請節哀?!蓖f。他和維多利亞商量好了:他擔任搭檔中的那個“唱紅臉”、當好人的工作,措辭要禮貌,官方,撫慰人心。令人感到不適和具有攻擊性的問題則由維多利亞提出。 “不知道薩默克里克先生有沒有把我們在葬禮上的意外發現告訴你?”維多利亞說。 “嗯,我也在葬禮上——藏在灌木叢中。我看到你們取出了鑰匙和食尸鬼的蟲卵?!?/br> “原來是這樣!” 維多利亞克制地驚呼道。怪不得那天神使和伯爵的反應都像是在幫那個黑影“逃跑”。維多利亞下意識地仔細打量了一下黑暗中的佐伊,發覺記憶中的黑影似乎要比她高大一些——但也可能是扭動篝火和樹影投下的錯覺。于是維多利亞接著問,“那他有解釋過我們的懷疑對象嗎?” “他提過你們懷疑第二繼承者——我這么說并不是因為羅納德是我弟弟所以我認為他完全沒有嫌疑,但是羅納德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享樂主義者。他去上醫學院都是為了逃避兵役——他沒有這個野心?!弊粢琳f的平鋪直敘?!扒閿车脑?,我一個也想不起來;至于情人——我認為這沒什么可能。羅賓每次來看我,滿口都是沃利,從來沒聽她提過別的男人?!弊粢琳f。她摩挲著打火機思考須臾后,又道:“我有一個你們大概不會認同的理論——那個蟲卵,或許是她自己的選擇?!?/br> 維多利亞和威廉在瞪著眼相視了幾秒。這是他們從未考慮過的一個可能性。他們的反應正如佐伊所料,于是她馬上說了下去,“在我解釋之前,請允許我問問你,布魯克警員:你是一開始就想要當警察嗎?” “對?!薄【S多利亞回復得干凈利落。 “我很好奇?!弊粢烈崎_夾著煙的手,放在扶手上,將臉貼向維多利亞?!斑@很罕見不是嗎?我能不能問問為什么?” “因為我有過盛的正義感和一顆‘愛多管閑事’的心吧?!本S多利亞說?!拔覀冞@一代都是被‘正義教育’澆灌長大的,不是嗎?我父親的一生都獻給了皇家海軍——我如果是男性,大概就沒人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了。人們默認兒子會繼承父親的正義事業——無論職業?!?/br> “我欣賞你的想法?!薄∽粢列α似饋?,真誠地鼓起了掌?!叭绻心行愿嬖V你:你不該當警察,而應該為正義的英雄傳宗接代。你可以用槍托把他敲醒?!?/br> 佐伊的說法令維多利亞感到幽默,黑發女警也露齒笑出了聲?!捌鋵嵨沂鞘芪夷赣H的啟發。她在戰爭時期為彈藥廠工作過,也當過宗教義警。她說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br> “這么說,你從未考慮過別的職業是嗎?沒想過要當廚師,或是秘書,或是教師?!弊粢羻?。 “沒有?!本S多利亞甩甩頭。 “所以同理,有些女人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當母親?!弊粢涟言捓@回原來的軌道上?!坝行┡丝梢允菒廴说钠拮?,但不一定想成為母親。主流價值觀也許不愿意承認,但事實就是有部分女人不屬于家庭——就像有部分男人一樣?!?/br> “雖然蟲卵對人體幾乎無害,但是它相當于做了絕育手術——會有人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嗎?”威廉仍抱著懷疑的態度。 “不想當父親的那一類男性當然不會讓自己絕育,這是因為他們提起褲子就能一走了之。而選擇這么做的女性,就是在保護自己。要知道這種事一旦發生——自愿或非自愿,苦果都是女方承擔?!弊粢两忉尩?。威廉和維多利亞從她的論調里聽明白了她的潛臺詞——這是佐伊的自白。她已經做過“這種事”了,并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威廉清了清嗓子,感覺有什么東西堵在里邊,讓他說不出話來。即使沒有這個蟲卵,絕望的女人們也會自愿飲下從非法場所買來的金屬鹽、瀉藥、利尿劑——甚至是砒霜來“卸除”不想要或被迫的承擔的“責任”。而她們最后都不會如愿,只是凄慘地躺進了停尸房。令人窒息的是,這類案例屢見不鮮——每當想到這些,威廉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放棄法醫這個職業的想法。但這種想法也只會短短地持續一段時間而已。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弊粢裂a充道?!拔視@么想,一部分是因為羅賓從未提起過孩子的事。我的意思是,這是女性朋友間常會聊到的話題,不是嗎?尤其是在婚后。但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婚姻只是婚姻,生育這件事根本不在討論范圍內?!?/br> 話題到這又進入死巷,由緘默的思忖收了尾。維多利亞在腦中飛速地回顧佐伊敘述中的旁枝末節——那些看似不重要但修剪掉又會使故事不連貫的細節?!澳俏唤泻諅惖南壬?,你還有聯系嗎?”維多利亞問道。 “沒有?!弊粢琳f?!叭绻皇且驗榻裉熘v起了我‘出逃’的事,我都快記不起這號人了?!?/br> “他是哪年來北境的?之前一直都待在米特爾蘭大陸上嗎?”維多利亞又問。 “是的,他1350年來的北境。因為米特爾蘭大陸中部的戰亂逃來海國避難的?!?/br> 維多利亞目光敏銳地點點頭,話鋒一轉,“我能問你一些關于你亡夫的事嗎?佐伊女士?!?/br> “我沒有過丈夫。我從來都沒結過婚?!弊粢琳f,感受到對面的陰影里投來的詫異與疑惑,于是她略帶自嘲地解釋道,“抱歉二位。這幅皮囊我穿得太舒適自在了,都忘了它在別人眼里是奇裝異服?!甭曇衾镆廊怀錆M笑意, “是這樣的。人們若是問起一個人的傷心事,就認為自己有責任分擔那份悲傷。通常沒有人喜歡平白無故給自己找一份沉重的感情背在自己肩上吧?所以打扮成寡婦,能少應付很多好奇的打探?!彼D了頓,“這樣更加自由?!弊粢琳f,口吻就像是在引用某位哲學家的格言。 “那么你脖子上的那個狗牌是……”維多利亞小心翼翼地問起,做好了“分擔這份悲傷”的準備。 佐伊用小指勾著鏈條將名牌拉出來,“是恩尼斯的。他服役那幾年是我最擔驚受怕的幾年,所以這個東西不在他身上了我就放心了。這是我離開松林堡前問他要的,那時候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去,不可能再見到他了,所以要來留作紀念?!闭Z畢,車里三人都感到車速明顯減緩,于是佐伊撩起窗簾,半瞇著眼向外一瞥,道:“到停車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