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今天又是懶散的皇帝
一入梅雨季,天氣就有些轉涼了。云仙池的水面上升騰起水汽,煙霧繚繞,宛若仙境。滿池或展或蜷的荷葉在微風中搖曳,帶起淡淡荷香,縈繞在云仙池的中心亭旁。 “陛下?!?/br> “陛下?” 隔著飄渺的水汽,但見湖心亭處有一雙人,或臥或立,立者正低聲輕喚,不知是為了叫醒還是在試探。 立者是一名男子,容貌俊逸,眉眼斜長,骨若刀削,卻絲毫不顯女氣,只空余左眼眼尾處的一顆痣,拉長了弧度,添了幾分魅惑,眉眼輕彎便似在笑,猶有風情。 頭頂青玉冠,身著蔥倩色廣袖長袍,寬肩窄腰,略有些纖弱,四指寬的腰封上掛著一串圓玉朱翠和一塊方形的古銅腰牌,上刻蟠龍花紋,附身輕喚間腰牌旋轉,可見背面刻“青林”二字 ,筋骨鋒芒,一筆一劃棱角如劍。 那人一身貴氣,卻彎腰俯首,謙卑的在趴窩在案的那人身側細語。 趴窩那人是名女子,雖為女子,卻似乎不喜胭脂柳色,著一身拖地墨裙,深沉如夜。 自領koujiao界處,有一龍爪,金絲銀線交匯而成,慢慢向下延伸,從后腰處龍頭開始,盤旋而下,粗壯威猛的龍身覆蓋整片裙擺,直至褶皺中隱沒不見的龍尾。 寬大的腰封襯得女子腰身不盈一握,帶著困龍的氣勢橫亙在長龍頸間,令人見之心驚。 墨色襯得她膚白,暗淡的陰雨天也絲毫不會影響,自一旁靜靜而立,似斟酌一副淡雅的水墨畫,細看便會沉醉其中,卷進漩渦無法回頭。 女子趴在桌案上,身下壓著層層疊疊十幾本奏折,已經被壓的不成樣子。交疊在頭下的雙手指尖細若蔥削,骨節分明,淡青的血管若隱若現,透著羸弱。右手拇指處,帶著一個碩大的墨玉扳指,玉面光華毫無瑕疵,與這只手極不相稱。 女子似乎是真的睡熟了,露在外面的右手漸漸松了力氣,碩大不和手的扳指漸漸滑落,頃刻間墜向地面。 俯身男子攤平掌心,出手如電,穩穩的接住了那枚象征尊貴的的玉石扳指。 男子握了握扳指,斜長的眸彎了彎,似是安了心,緩步邁上前,清俊明艷的臉龐逐漸靠近那女子,呼吸幾不可聞…… * 梅雨季的風實在太涼爽,關在勤政殿里看折子實在太煩悶,沐朝熙起了心思,偏偏要在這寒涼時候去最寒涼的云仙亭里批折子,沐允諾向來拿她沒辦法,只有舉著傘跟著走的份兒。 啊,這涼兮兮的風實在太催眠了,沐朝熙懶散慣了,看了一點兒奏折就暈字兒,索性自暴自棄的趴了下來,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 好像沒睡多久,但是壓在頭下面的胳膊卻有點兒麻麻地。臉上好像有什么東西,感官像蜘蛛網一樣從唇珠處匯聚又擴散,掃向鼻尖,臉頰,眼皮,額頭……還有耳垂兒。 好癢啊~ 沐朝熙像只貓咪似的縮了縮,用肩膀蹭了蹭癢癢的耳朵。耳后處掛著的一顆淺金色的鈴鐺晃了晃,發出“鈴鈴”兩聲,細小又微弱。 隨即呼吸聲偶有傳來,帶著淡淡的,很熟悉的氣息。 “手麻了?!便宄趺院泥洁熘鹕韥?,攥了攥拳頭靈活了一下指關節,又伸手揉了揉臉。 “雪松味兒?!便宄踹€沒睡醒,睡眼惺忪的吸了吸鼻子,發現味道逐漸變淡了,又咂了咂嘴。 “咳?!便逶手Z輕咳一聲,瞄了一眼她的嘴唇又垂眸,道:“陛下醒了?” “嗯?!便宄鯖]看他,只淡淡的應了一聲,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瞅了一眼,抽了抽嘴角。 沐允諾順著視線看去,但見那幾本攤開的奏折折出無數似有似無的紋路,更有甚者裂開了口子,一副破敗樣子。 沐允諾不語,嘴角微彎。 “嘖嘖嘖,爛玩意,真不結實?!闭f完,嫌棄的撇到了一邊。 沐允諾實在沒忍住,咧開嘴笑開了。沐朝熙余光瞟到,沒說什么,伸了伸懶腰懶散的杵著胳膊。 “這羽泉凝紙算得是我天安最結實的紙張了,自從被一位才子研究出來后,便直接簽了皇商,如今這朝上諸位大臣們,皆是用這種紙張的,夸獎者比比皆是,這結實耐用的美名也因此宣揚了出去,卻不曾想,仍是入不了陛下的眼?!便逶手Z慢悠悠說著,上前一步將沐朝熙手里的奏折拿過來,逐個鋪平折疊,再摞成一摞,頗為齊整。 沐朝熙臉一僵,倒是沒想到這紙這么有來頭,竟還擔上了個最字。 “太硬了,睡著不舒服?!便宄跤舶畎畹恼f。 “的確是缺點,這紙張結實是結實,可的確是太硬了,相比于柔軟的宣紙,過硬的紙張就連彎折都稍顯僵硬,的確需要改進?!便逶手Z捏了捏那紙張,驚嘆于那才子的厲害,如此結實的紙能做到那么薄,已算奇才了。 “只是那才子大約也不曾想過”沐允諾話說到一半便熄了聲,沐朝熙正拿著奏折端詳,沒注意心思,仰頭看了他一眼。 沐允諾在接觸到那一雙明眸的時候便笑彎了眉眼,繼續說道:“他也不曾想過,這缺漏居然給陛下帶來如此大不適,把陛下的龍顏都硌出了印子?!?/br> 說著,沐允諾伸出了手,貼了沐朝熙的臉頰揉了揉。 溫熱的觸感貼上來,暖的沐朝熙一怔,羽婕眨了眨,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沐允諾沒摸多久,便被沐朝熙躲開了。 似是習慣了,沐允諾沒一點兒意外的放下手,靜立一旁,看著沉默不語的沐朝熙又重拿了本奏折翻看。 “滴答……滴答滴答……” 亭外雨露將歇,只余六角亭的亭骨處滴滴答答的墜落著,聲音像極了掛在勤政殿廊柱上的那串風鈴。 自遠處突聞踏水聲,自落滿積水的九曲回廊飛奔而來,朝著湖心亭逼近。 沐允諾尚未見其人,便已知來人是誰,臉上的笑意微斂,周身的氣場都跟著壓低下去。 “熙熙!” 來人輕功高絕,似在受不了回廊的彎繞,一瞬間騰空而起,點荷葉而行,飛入云仙亭中。 趁著沐朝熙還未動作,猛地將她一把抱起,自己則坐在那案前圓凳上,懷摟佳人好不恣意。 “想我了沒?今日歇朝,臣可是頗為惋惜,以為今日大雨,怕是難見到陛下了?!?/br> “你這不是來了么,惋惜什么?”沐朝熙手拿折子波瀾不驚,被人抱在懷里好一番折騰都不見惱,端的是端莊帝王的好品相。 “若是天公不做美,臣怎么有機會呢?說到底還是老天不愿臣一人獨守空閨,賞了臣來見陛下的機會?!眮砣耸敲凶?,身高八尺娟秀俊朗,周身帶著老謀深算的穩重氣勢,卻總裝作自己是少年人,撒的一手好嬌,賣得一手好浪。 身著深棕色二品刑部侍郎的官服,腰間卻別著一把形狀怪異的扇子,紅玉扇墜一搖一擺頗為風流。頭戴墨玉刻環云野鶴冠,兩條玉帶自冠處垂至身后,端的是瀟灑飄逸。 “費侍郎,陛下公務繁忙,實在不適宜打擾,您還是將陛下放下為好?!便宄踹€未說話,沐允諾卻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似的,急忙插話道。 “哦?青林王也在?”費律明把頭倚在沐朝熙頸窩處,抬頭看沐允諾,像是剛發現這兒還站著個人一般。 “青林王每日與陛下形影不離,看的臣好生嫉妒,恨不得與青林王換換這差事,也好與陛下每日相伴?!辟M律明伸長了脖子把臉貼在沐朝熙的臉上,感受那一塊兒潤玉般的絲滑觸感,“不知青林王意下如何?” “別鬧了,你刑部活兒不忙?還有空來朕這……”沐朝熙忙閃躲,最近流氓怎么這么多?還有剛才那雪松味兒…… “費侍郎天縱英才,本是做大事的人,不似本王,伺候陛下飲食起居,打理闔宮上下已覺滿足干不了刑部那繁瑣的行當。這差事,還是不換為好?!?/br> 沐朝熙住了嘴,這么多年說話從來都是自己打斷別人,還從沒被別人打斷過,一時不知怎么表達那種復雜的心情,抽了抽嘴角默不作聲,只覺得今天這青林王……是吃了槍藥了么?怎么那么大火氣。 費律明懷抱沐朝熙,卻并不見沐朝熙理他,頓時頗感無趣,聽著沐允諾這一番言辭也只是撇撇嘴。 他就是說說,沐允諾肯換才有鬼了,若他是沐允諾,他也不換,他又不傻,在這天安云宮,呆在整個天安最尊貴的女人身邊,偶爾還能撈到個侍寢的機會,簡直不是肥差一詞就能簡單概括的,要是真給他,他愿意用名下百畝良田半座城池,無數珠寶,再加上自己身上這套官服官位,外加褻衣褻褲去換,只要能換到,就是一個字,值! 沐允諾鏗鏘有力的說完那番話,云仙亭里一片寂靜無聲,他這才意識到什么,猛地單膝跪地,力氣之大,膝蓋骨磕在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陛下贖罪,是臣逾矩?!?/br> 沐朝熙依舊沒什么表情,除了沒睡醒的迷糊,面上啥都看不出來。不過她本來也沒覺得自己說話被人打斷是件什么大事,打斷就打斷唄,不說就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話。 不過沐允諾這傻子這么一跪……反倒成大事兒了。 “哼?!辟M律明在她身后哼笑了一聲,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看著可真欠揍啊。話說,這場景怎么那么像得寵的小妾找她撐腰把大房給罰了的場景?感覺哪里怪怪的。 沐朝熙余光撇了他一眼,沒理他。 “朕早就免了皇兄的跪禮,如今這是做何?在朕眼皮子底下抗旨?” 沐朝熙的聲音很輕,聲音很低,咬字兒的時候總喜歡囫圇著過去,一副就連聲帶都懶得振動的樣子,跟外表那年輕漂亮仙氣飄飄的面皮八竿子打不上??赡墙in多年的威壓,她就是想壓都壓不下去。 沐允諾一時不知是站好還是接著跪好,卡在那個檔口不上不下。 沐朝熙閉眼扶額,傻子,我這就是放你一馬的意思你懂不? 不懂算了,沐朝熙索性不再理他,低頭看折子,不知道對誰依舊懶散的說:“還不滾邊兒去,你老子都快到了?!?/br> 費律明還想再說幾句表達一下對于沐允諾的勸誡之意,勸他最好在這兒跪到死才好,卻突然聽見沐朝熙說了這么一句,話到嘴邊被嚇了回去,連忙放下了尊貴的皇帝陛下,老老實實的站到了一旁。 青林王身份尊貴,如非必要是不該向任何人行跪禮的,尤其是不能在比他身份低不知多少的眾大臣們面前跪地,那樣不僅丟的是他青林王的人,也是對親封青林王的陛下的一種褻瀆。沐允諾聞言,連忙起身朝遠處看去,隔著nongnong的水汽煙云,云仙池邊正有四人緩步踏上九曲回廊,其中一人,正是刑部侍郎費律明其父,武宣侯費衡。 九曲回廊緊窄,擱不下四位大臣并排著前進,費衡與京城總兵大司馬戚長庚走在前面,費衡要把一大半的地方占了去,擠的戚長庚不時撞回廊。 沐朝熙偶爾瞥一眼,覺得這場面有點兒好笑,躲在折子后面彎了彎嘴角。 真是不知道長的膀大腰圓,威猛又個兒矮的費候是怎么生出費律明這么個潘安樣貌的。 想著,沐朝熙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費律明,可能是費律明視線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的原因,沐朝熙一看他,他便開始笑瞇瞇的看著她。 白皙的臉頰高挺的鼻梁,兇起來像狼撒嬌起來萌到飛起的狗狗眼瞇成了一條縫,嘴角盡可能咧到最大露出兩排貝齒,兩頰的梨渦實在是讓人看著就心醉。 見慣男色的沐朝熙居然也不免被迷的失神了一剎,費律明不得不暗贊自己這時機抓得真對! 沐朝熙連忙快速的眨巴眨巴眼睛掩藏心虛,為了清心寡欲繼續低頭裝認真。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幾個老頭子終于走到了沐朝熙的面前,未等站穩便紛紛跪了下去,叩首行禮。 “起吧,”沐朝熙一只手托著腮,一只手舉著已經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一本奏折,漫不經心的說“今兒個怎么想起進宮里來看朕了,朕記得,可從未傳召過各位啊?!?/br> 天安律法,素來森嚴,天安皇宮,未經傳召,無事啟奏,無權面圣,違令者仗罰,無論品階。 “啟奏陛下,昨日朝堂之上有關河道總督樓明接到地方官員上報申河水沖垮堤壩,造成多地洪澇的事,今日又有了新的進展。我等本想前往勤政殿奏請陛下,不曾想竟在此遇見陛下賞雨?!?/br> 大司馬戚長庚說道,隨即直起身,看了癱在桌上的沐朝熙一眼,又迅速斂下了眉眼,隨即不屑的笑笑,幾不可聞。 “賞雨?”沐朝熙看了戚長庚一眼,看了這個尖嘴猴腮的老頭三年了,她還是沒把他看的順眼了哪怕一點兒,還是該死的惹人討厭?!半奘潜贿@雨困住了,回不去了,不然誰會在大雨天的跑出來賞什么雨,閑的么?” 沐允諾躲在角落:“……”陛下說什么是什么。 武宣候皺了皺眉,對這個女皇帝這么放肆的言語很是不滿,還是忍下火氣說道:“陛下,申河一帶的洪澇問題如今已經很是嚴重了,若再不治理,怕是……” “哎呀你們不是有丞相嘛,丞相比朕懂得多多了,有什么問題問他不就好了干嘛還特意跑來宮里煩我?” 沐朝熙不耐煩的揮揮手,把手里的奏折一扔,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極不文雅的哈欠,便要起身離開。 “有什么事問丞相就好,丞相都懂,都問丞相,昂!”說完,便要轉身離開。沐允諾見此,連忙上前撐起了傘,擋在沐朝熙頭上。 這場下了一整天的雨終于停歇了,但是亭檐上樹葉上還是會滴下水,還是舉著把傘遮一遮的好。 戚長庚和費衡二人似乎早就料到這次進宮會是這么個結果,沐朝熙離開,他們也只是靜靜的看著,不見有任何動作。 可他們不動作,不意味著別人不會阻攔。 “陛下!”四人同行當中的另外兩人,正是那急得要死的河道總督樓明,和據說是什么都會什么都懂的丞相。 樓明急著阻攔,一撩袍腳就跪了下來,砸在了滿是積水的九曲回廊里。 “陛下!百姓們等不得??!這場大雨來勢洶洶,京城都御雖只下了一天,可申河一帶卻是已經連著下了半個月了呀!這次堤壩塌毀,洪水洶涌而至,至今已經害的無數人生死不明!無數人流離失所了??!” 樓明這個老頭應該去唱男高音,這聲音響的,在這么空曠的云仙池喊都能震的人耳膜疼。 “陛下,”樓明話盡,余音繞梁之際,一直沉默不嚴的丞相彌高面露不忍,“老臣無能,這水患……實在并非臣所熟知啊?!?/br> “我等前來也是希望陛下能拿個主意,若需軍隊救援,臣立即派出兩萬校場軍前往支援。尋找流離失所的百姓?!?/br> 顯擺什么,誰不知道你手里還有十萬校場軍似的,早晚都給你搶過來! “臣愿領兵同往!”戚長庚語句鏗鏘,規規矩矩的行了個軍禮。這對于輕易不向沐朝熙低頭的驕傲的大司馬來說,可是太少見了啊。沐朝熙這才算搞明白,原來這老頭在這兒等著她呢,她說怎么手里連一兵一卒也沒有,也從沒聽說會治什么水患的大司馬也跑來湊這個熱鬧了呢。 說到底不還是要兵么?嘁,沒新意。 沐朝熙站在傘下,已經走出了亭子幾步出去,剛剛停歇下來的雨似乎仍舊意猶未盡,不一會兒又開始“啪嗒啪嗒”掉下來。 云仙池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那個身穿墨色龍袍,背手而立的女子身上。 良久。 “嘁,說的比唱的好聽,有什么用?就好像真有辦法一樣,”沐朝熙回過神疾步又走回亭子?!澳銈兿葷L吧行嗎!朕都快餓死了,趕著去吃飯!” “這……”樓明因為震驚,一時沒控制住表情,一臉失望憤怒的看著沐朝熙,手指控制不住的哆嗦著指著她。 “哎呀,樓大人,先起來,起來吧?!睆浉呓o嚇壞了,一把把他的手薅了回來。 “陛下,臣等告退?!睆浉呃鴺敲?,潦草的行了個禮,便硬拉著樓明走了,生怕這性情格外耿直的樓大人在干出點什么“撞柱明志,為民投湖”的壯舉。 “那,臣等也先行告退了?!逼蓍L庚兩人原本就沒想過今天能讓沐朝熙答應下來,索性干脆利落的走人,等到明后天再使些手段逼一逼,這事兒八成就成了。只是剛要走的時候,費衡像是又想起什么事,一眼瞄上了在旁邊裝柱子的費律明。 “刑部侍郎不與為父同歸嗎?” 費律明“……”人家其實還想多待一會兒呢。唉,就因為您老人家,我連進宮和熙熙培養感情的機會都沒了,好煩好焦躁。 “臣告退?!笨上Ц觳矓Q不過大腿,費律明深知這個道理,躬身一禮,便起身離開了。 走出去還沒幾步便要含情脈脈的回過頭來看沐朝熙兩眼,一副生離死別,再不看就要永遠見不到了的惡心神態。 沐朝熙抽著嘴角強忍著,直到善解人意的沐允諾突然走了上來,把那三人的背擋了個嚴嚴實實。費律明磨牙,想著早晚得找機會給青林王這孫子使點兒絆子。 “有什么事兒非要跟陛下單獨說,剛進宮便竄的沒了影子,我還以為你被護城軍插起來捅死了呢?!?/br> 離得老遠了,還能聽到費衡那個大嗓門,不愧是在沙場上喊過好幾年的老將。 “哎呦爹,這是在宮里!”費律明捂著被打的頭痛呼。 “呵呵,年輕人氣盛,氣盛啊……”戚長庚負手圓場,聲音漸漸遠的聽不見了…… “呼,可算走了?!便宄跞嗔巳嗤α税胩斓难?,不解酸的又錘了錘。 “以后在這亭子里放把躺椅吧,再不濟把這圓凳撤了換成有靠背的椅子,在這兒硬挺著實在是太累人了?!?/br> 大概是梅雨的冷風鉆進了骨縫里,從剛剛開始沐朝熙就一直覺得腿上腰上肩膀上,哪兒哪兒都酸。 錘了兩下還是不舒服,沐朝熙嘆口氣,正想著回了寢殿裹了被子躺會兒會不會好點的時候,腰上突然貼上來一雙大手,嚇了沐朝熙一跳。 青林王今天……怎么這么熱情呢? 沐允諾緩步走來,站到了沐朝熙的身后,按著剛剛她按的那個地方,慢慢揉按,力氣不算大,但似乎真的沒有剛剛那么疼了。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怪的酥麻漸漸沿著脊骨沖上腦殼。 “陛下,舒服嗎?”沐允諾壓低了嗓音,把頭學著剛剛費律明的樣子倚在沐朝熙的頸窩,說道。 沐朝熙無可救藥的想歪了,耳尖慢慢爬上了紅暈,抿了抿嘴唇,不知為何嗓子還有點兒干。 被美色所迷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清醒了過來,想要起身離這個人形春藥遠點兒。 可惜沒得逞,沐允諾識破了她的意圖,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既而開始朝著她的頸椎下手。 “陛下每日辛苦處理國事,這兒一定很疼吧,臣來幫陛下減輕痛苦如何?” 從下顎骨到脖子,從脖子到鎖骨,再從鎖骨到肩膀,每一寸,每一毫,都被沐允諾的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撫過,沐朝熙感覺自己的脖子都要不存在了,頭像是懸空在了身體之上,不久也要掉了。 “放……放肆,給朕松開?!?/br> 這話說的真沒力道,沐朝熙自己聽著都像是鬧著玩兒似的,不僅結巴還帶著顫音兒,生怕沐允諾不知道自己慫了似的。 神奇的是,沐允諾還真的松開了,不過是松開了她的脖子,而雙手,卻極其自然的向前環住,將沐朝熙整個人抱在了懷里。 “剛剛他就是這么抱你的,這感覺,”沐允諾把頭抵在沐朝熙背上,皺緊了眉頭,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煩躁“果然令人沉醉?!?/br> “沐允諾,你再不放手朕真的生氣了!”沐朝熙緊閉雙眼,雙手凝力。今天的沐允諾看起來實在不正常,不僅是現在這個癲狂的樣子,還有他剛才和費律明激烈的言語爭辯和最初的那個吻,別以為她不清楚,那雪松味兒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陛下,是因為他的忌日快到了嗎?!?/br> 沐朝熙一怔,傻在原地。他……他的忌日。 沐允諾能感覺出沐朝熙一瞬的脊背僵硬,還有那種猛地被人戳到了心里最痛的地方的那種顫抖。 他眼底的光漸漸熄滅,變得越來越暗淡。直至無可奈何的輕嘆了口氣,不知是在嘆沐朝熙,還是在嘆自己。 沐允諾不聲不響放開了她,站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從手心里,滑出一粒溫熱圓潤的物件,沐朝熙看去,才發現是自己待在右手拇指上的那枚墨玉扳指。 “陛下越來越不敢看我了……” 手掌從沐朝熙的手心滑落,沐朝熙抬眼看去,沐允諾已經回過身去收拾那些奏折了。 她看著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恍惚間,與一個總愛穿著墨色長袍,頭戴金冠的偉岸身影相重疊。 他,他的忌日,又要來了。怪不得,怪不得沐允諾如此激憤,如此大膽,如此不甘,原來只是害怕,害怕在她眼中成為那人的影子。 突然……有點兒心疼呢。 “陛下,去用晚膳吧。臣已經叫人備好了?!?/br> * 晚飯吃噠八碟八碗宮廷御膳和顆顆圓潤的白米飯,沐朝熙很滿足的打了個飽嗝,端著碗酒釀圓子起身往勤政殿走。 沐允諾站在后面指揮人收拾碗筷,看著沐朝熙的背影面露心疼。 歷代皇帝無論是誰,每次用膳必是九九八十一道大菜,更有甚者百道佳肴擺滿一桌長席更是常有的事,哪里有人像陛下這般,為了國庫,為了天安,為了百姓黎民!居然只吃十六道?!這話說出去估計都沒人信,我天安的皇帝居然會如此勤儉! 不行,下次得再勸勸讓陛下再加兩道,甜點一份酒釀圓子哪里夠?應該擺上十幾二十種甜食,陛下一個只臨幸一口就好! * 梅雨季的夜晚總是來的悄無聲息,日光被陰云遮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時分也不再執著著不愿下班,施施然的偷了懶。 沐朝熙看著面前那一本本奏折上繁瑣的古文,腦瓜仁又開始不住的疼。 “什么啊,有事兒不能好好說?非他娘寫小作文兒?我哪有那功夫給你瞅這個?!?/br> “居然還有明目張膽墊話給丞相,要求把自己的奏折放在重要的那一摞里?!丞相居然還真放了?!當老子瞎嗎我日!” “艾瑪這幾個人照著抄的吧,生怕我不知道他們是一派的?齊刷刷幫大司馬求職?呦,新調上來的這小官兒叫啥來著?也加入大司馬陣營了?這死老頭挺厲害嘛?!?/br> …… 勤政殿里燭火通明,雕龍屏風兩側的鏤空格子里,擺滿了大大小小明晃晃地紅燭,錯落有致。沐允諾站在御案旁,摘了米色風罩,細心的為沐朝熙挑著燈,嘴角緊抿著,生怕笑出聲來。 燭光忽的一亮,沐朝熙下意識看去,正看見青林王大人賢惠的給她挑燈磨墨的樣子,還笑得一臉幸福。 沐朝熙干咳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準備登科的大房少爺,悶在屋子里不好好學習就算了還罵罵咧咧的,旁邊的小丫鬟伺候著筆墨,時不時還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 不行了,越想越像。 沐朝熙晃了晃頭,趕緊把腦子里的東西甩干凈,轉過頭去不敢再看沐允諾第二眼。 “陛下,彌丞相求見?!遍T外忽聞小太監的聲音傳來。 “嗯?!?/br> 因為沐朝熙不喜歡憋悶,所以勤政殿的門口總是大開著,習習的涼風輕飄飄的吹著,沐朝熙裹著被子吃著梨窩在龍椅上看著奏折,簡直不能太愜意。 “臣,彌高叩見陛下?!?/br> “起吧?!?/br> “謝陛下?!?/br> “來說水災的事兒?” “是,陛下,洪災一事,還得由陛下您來定奪?!睆浉呙媛秶烂C,躬身一禮。 “唉,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單獨來問我不就好了么,干嘛還和這么多人一起過來呢?為了證明自己才疏學淺?”沐朝熙把奏折往桌上一扔,疑惑問道。 沐允諾在一旁挑了燈芯又磨了墨,還給梨削了皮切了塊,一看沒什么可做的了,便要走,彌高與皇帝商議國事,他一向回避,說到底擔著個王爺的名號,皇帝估么著也不大愿意讓有可能和她搶皇位的人在一旁旁聽。 他躬身一禮,正要向后倒退,手腕兒卻突然被人牽住了。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仰頭順著手腕兒看去,牽他的人正是沐朝熙。 那女人沒有看他,只是拽了一下,他順著力道走過去,被她拽的一同坐在了龍椅上,沐允諾一下子懵了。龍椅啊,那可是龍椅,這可不是他一個王爺能坐的地方! 他正想起身,沐朝熙卻突然倚了過來,一下倚在了他的懷里,將他逼近死角里,退無可退。 “這……臣也不想,臣本來打算今日一早便進宮與您商議這事兒,卻不曾想還未走出府門便收到了消息,說是申河一帶情況加巨,百姓死傷無數,當地的兵將首領沒了法子只能請求增援?!睆浉吖碚f著,眼睛一直是注意著皇帝那邊的動向,見到皇帝把青林王拉進了龍椅,他的臉上難掩驚訝,但更多的,卻是另一種復雜的情緒。 彌高低頭,掩藏了眼底的復雜,繼續說道。 “河督樓明不知是從哪兒得了消息,著急忙慌的來找臣,同行的還有大司馬和武宣候二人。河督在我府上急得團團轉,我等一同想了不少對策,但都因為對申河一帶的不熟悉,打消了念頭,最終才商議著,先來宮中請示陛下,再做決定?!?/br> “你是說,樓明和大司馬一起去的?”沐朝熙挑挑眉,插了一塊兒梨吃。又給沐允諾插了一塊兒。 沐允諾看了看梨,又看了看袖子滑下,沐朝熙露出的那一節潔白無瑕的藕臂,至今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皇帝陛下今天……怎么對他這么好? 怎么會……允許他和她靠的這么近? 沐允諾幸福的咬下了梨,臉上的笑意多的都快要溢出來了。彌高站在對面齁的眼角抽搐,真是難以置信往日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青林王,吃個梨能高興成這樣兒。 “是,”彌高皺了皺眉猛地想到什么“陛下是懷疑,樓明和大司馬等人,是一伙的?” 沐朝熙搖搖頭:“應該不會,樓明其人,情緒太表面,許是剛來京城,還不夠老練,這樣的人,大司馬那老頭是不會要的,志向野心不同,強容不得?!?/br> “不過這消息倒時很有可能是大司馬透漏給他的?!?/br> “您是說,大司馬想要帶兵,前去增援申河,所以才會透露給樓明,讓他著急,隨即同往申河?” “因為他是河道總督,申河出事兒,只有他是一定難辭其咎,搭上這么一條線,戚長庚料定可借此機會前往申河獲得一部分兵將掌控權。只要這兩萬士兵我交到他手里,那就絕對拿不回來了,更何況……申河一帶的兵……可不在少數?!?/br> “這”彌高面色一變,他也清楚,如果放戚長庚離開都御,無異于放虎歸山,離開沐朝熙的眼皮子底下,無論他去哪里,都完全沒辦法獲得他的具體信息,若是戚長庚在這個時候動手腳,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那怎么辦?陛下有辦法攔住他?戚長庚背后有戚家大族撐腰,又有武宣候幫襯,更別提那些一向對您登位不滿,對先帝卻頗為推崇的宗親,更是念著他這個先帝舅舅的身份,一邊兒倒的幫著他呢,這,這要是不答應他……” 沐朝熙聞言,臉色暗了一暗。 不是因為戚長庚本身對她的威脅,而是因為……先帝二字。 無論何時,先帝二字,似乎成了她心中,永遠不會好的疤,那個三年前,死在了她面前,被釘在了她心里的那個男人,不能想,一想便是無邊的痛苦,比剝皮抽筋更甚。 沐允諾看著沐朝熙的發頂,眉毛緊皺著,心里越來越不安。那個男人……不僅是沐朝熙心里的禁忌……也是他的。 沐允諾伸出手,環抱住了沐朝熙的腰,另一只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頭,這個時候的沐允諾,還真的像一個哥哥了。她一下子在回憶里驚醒,她努力的眨著眼,似乎是想把眼淚眨掉,隨即長呼一口氣,迅速整理思緒當做剛才的情緒失控沒有發生。 “沒說不答應啊,只是讓他換種形式去罷了?!便宄跹酃饬鬓D,有什么鬼主意正在心里悄然生成,沐允諾笑笑,就喜歡看這個小家伙想壞主意折騰人的樣子。 彌高喉嚨滾動了一下,驚恐的看著她。以他一直以來的經驗,那戚長庚,怕是又要倒霉了。 “可,這有軍隊幫忙還不夠,不知陛下可有良方,徹底的根治這水患??!”說到底,彌高還是心疼百姓,天安雖富庶,可也未曾達到讓天安的所有平民百姓都能過上幸福生活的地步,每年,還是有不少百姓因為饑餓,貧困,寒冷,被氏族欺辱,無緣無故失去性命,若是再加上連綿的梅雨引發的山洪水患,那就更沒辦法活下去了。 “辦法,倒是有……”沐朝熙摸摸下巴,仔細思索著,隨即拿起毛筆,沾了剛剛沐允諾親手給她磨的墨,提筆在紙上寫了什么。 不一會兒功夫寫好,招招手讓彌高到進前來,交到了他手上。 “過個兩三天,把這個,交到樓明的手上,就說是你連著想了好幾天才想出來的妙計,讓他照著申河具體情況,看著辦就行了?!?/br> 彌高打開一看,赫然發現那字跡,真真是自己的字跡分毫不差,再一看內容,更是喜得練練叫絕。 “陛下大才!陛下大才??!如此,才算穩妥。臣,替申河百姓謝陛下!”彌高說著,便恭敬的跪了下去,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底都是冒著光彩的。 “先別拍馬屁,朕話還沒說完呢,”沐朝熙擺手示意別給我來這套?!斑@套方法樓明一個人不行,我另給他找了個幫手,到時候讓他們到申河一帶游水縣衙門碰頭?!?/br> “哦?陛下有懂治水知識的人才?” “算不上,只是個比較熟悉申河地形的,對他們實施有幫助?!?/br> 彌高見沐朝熙沒有想告訴他那人是誰的意思,便閉嘴不問了。 “順便告訴樓明,去治水是主要,但還有另一件需要他調查時時向宮里匯報?!?/br> “陛下是說,洪水泛濫的原因?” “嗯,”沐朝熙點頭,盤子里的梨吃完了,沐允諾連忙拿了手帕來給她擦嘴,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兒撲鼻而來,味道若有若無,虛擬曠遠的緊。 “我天安氣候潮濕,部分地區梅雨季長,洪澇一事這么多年換了這么多皇帝都沒人能解決,朕這次給的法子不是個小工程,完不完得成還兩說。開始的時候也得是先把堤壩恢復個大概先頂著。但為什么這洪水就偏偏這時候xiele,而戚長庚偏偏就這個時候來要兵,朕就有些想不明白了?!?/br> “陛下是說,那大司馬可能會是導致洪水泛濫的幕后黑手?”彌高面露嚴肅,對這一猜測心驚不已,若真是如此,那這戚長庚,可真是犯了滔天的罪過了。 “朕不能斷定,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堤壩的真實情況究竟如何朕沒見過自然不敢妄下定論,但是上一次修繕的時候明明還是先帝在世的時候,距離如今也不過短短幾年時間,按理說應該不會塌的如此頻繁?!?/br> “臣明白了,定將陛下的意思全部帶到?!睆浉咴俅紊罹弦还?,對此重中之重,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丞相辛苦,”正事兒說完,沐朝熙又恢復到了那種一攤爛泥的狀態,癱在沐允諾身上不愿動。 彌高惶恐擺手,正想來上一句為陛下服務不辛苦,不辛苦!便聽到沐朝熙又說:“這奏折啥的,彌丞相也多費費心成不,在你那篩了這么半天還剩一大摞給朕,害的朕整天都要累死了?!?/br> 說著還極不文雅的打了個哈欠,看樣子是困壞了。 彌高額頭流下三滴冷汗,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個時而精明的像狐貍時而又懶得像扶不上墻的爛泥的多變的陛下。 “去吧去吧,朕就寢了?!?/br> 沐朝熙揮著手,正想下椅子去找鞋,沐允諾卻一把把她攔下了,將被子裹成了一個卷,然后直接將沐朝熙抱了起來。 沐朝熙一臉排斥的看著他,他卻像是看不見一樣,一臉寵溺的回望,既而朝著殿外,帝寢殿的方向走。 彌高站在門邊給兩人讓了路,一臉被什么東西噎著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