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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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得到主人的默許就隨意在用餐時和人攀談,是很失禮的事情?!边@是年幼時學到的關于餐桌禮儀的第一課,所以他只能專注于把食物塞進胃袋,不能說一個字。 他一直審慎地,審慎地,小心翼翼地,記住在此間生存行走的所有規則,唯恐一步行將踏錯,牽連到不該牽連的人。 不少人嫉恨他的好運,覺得一個出身如此卑微低賤的人是怎么能被侯爵家領養,還踩到了他們頭上,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事無成也能平步青云。然而他的品格、學識、修養都配不上他的地位,尤其是成年后還染上了尋花問柳的惡習,放浪成性,朽木難雕。 如果這些就是他好運的代價,也算無關痛癢。因為縱然外人如何置喙,關上家門就聽不見了?;蛟S雪萊長期以來都可能把那些風言風語當做添油加醋的詆毀,但如果親眼見到了一次,還會這么認為么? 他們告誡他,收養本能不錯但出身貧苦的下等苗子在貴族里是很常見的事。貴人們很有愛心,愿意為鄙陋之輩勞心勞財,那是值得三叩九拜感恩戴德的。但如果恃寵而驕起來了,可就太不識抬舉,好日子很快就會到頭了。 貴人們總是對自己假想出來的悲慘充滿同情,連帶著將這種自我滿足的愛憐投射到他們瑟瑟發抖的小寵物身上,事實是什么樣根本不重要,如果告訴他們事實,也許還要覺得倒胃口。 比如你領回家的這只戰戰兢兢的小貓,年紀小小的,形銷骨立,看上去只是被拿去表演虎口謀食的倒霉鬼,所以你救了他。但其實他已經是別人玩剩的尾貨,在他短暫的生命中,一半的時間是被當成泄欲的人偶捆在床上被無數人褻玩凌辱,剩下一半的時間是作為殘次品扔到圈里跟饑腸轆轆的野獸你死我活。 這樣的事,哥哥你也知道吧。所以我喜歡跟人上床,會不分對象地點地跟人上床,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吧。 如果你看不下去,讓我走就是了。敗絮其中的東西扔掉就好了。 沒關系的,都沒關系的,能離開這里才是求之不得。洛伊想著,連盤里的食物都覺得難以下咽。這樣精致可口的菜肴本也不是他這種人消受得起的。相比之下,還是泔水里漂著油污的剩飯更讓他心安理得,彌漫著錯綜的酸腐的味道,瞟一下都覺得臟了眼,在旁人眼里是惡臭的廚余垃圾,在他眼里是豐盛的加餐。 從哪里來,就該回到哪里去。他從來不覺得高門大戶是他的歸宿,有些東西學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洛伊?!毖┤R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終于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洛伊盯著盤子,食物還剩一大半,他已經沒有胃口了。 “你跟拉斐爾殿下是什么關系?” 就是你看到的關系,那還能是什么關系。洛伊偏過臉去,不想回答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 換做平時,哪怕內心再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也依舊是會對哥哥恭敬有禮,但此刻他心中卻突然像釋放出了難以名狀的困獸,叫囂著要把既成的、薄弱的假象都焚毀殆盡。 “是‘好朋友’啊,一直都是?!甭逡练畔虏途?,覺得銀制品反射的光真是刺眼無比,“哥哥既然知道,又為什么要問呢?” 輕描淡寫,意有所指。雪萊蹙緊了眉毛,手因為用力突出了骨節。許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復情緒。 “你一直都很懂事,有些話我不想說得太過?!毖┤R看上去又像平常一樣鎮定,但半握住的手指不斷輕輕叩擊桌面。洛伊看著那只手,白皙,修長,紛亂得就像寂靜的鼓點。 “不說出來,我又怎么能明白呢?!甭逡帘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無波,但還是止不住有些細小的顫動,手心冷汗涔涔,微微發抖。 在這里每一秒都如此煎熬,又如此多余。如果坐在這里的不是他就好了,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見到哥哥就好了,起碼彼此還能多一頓愉快的晚餐。 “拉斐爾殿下是嫡皇子,將來很可能會被改立為皇儲……”雪萊居然還能耐著性子跟他解釋,洛伊覺得有點驚奇,“無論如何,他都是要與一位高門貴女結親,然后誕下后代,以此鞏固皇室的血脈和地位……” “哥哥?!?/br> 洛伊大概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無非就是些他與拉斐爾的未來渺茫之類。雖然貴族中好男風的大有人在,但胥恩菲爾德家名義上的少爺要真去給新帝當無名無分的男寵,門楣受辱是其一,想想也是夠令人大跌眼鏡。 笑話,這種事誰還能比他更清醒嗎? 他笑了笑,他很意外自己還能笑出來:“我知道,我沒那么不識好歹,只是單純跟好朋友做點有趣的小游戲而已,您不要想太多?!?/br> 有些話自己說出來就輕松多了。 “小、游、戲?”雪萊看著他,眼神晦暗,“洛伊,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不知道,您不是最清楚的嗎?”洛伊重新拿起餐刀,無聊地切著盤里剩下的rou排,一刀一刀劃下去,就像在切著他的心臟,“我是個什么人,您是從什么地方把我帶回來的,您忘記了?這么些年外面的人在說些什么您也不會聽不到,事到如今這樣自欺欺人還有什么意義呢?您又想看我惺惺作態地辯解什么呢?” 他把餐具重新放回桌上,看著一盤七零八落的rou碎,醬汁把餐盤里攪合得一片狼藉。他站起身,少有地直視著雪萊。 “我受夠了,哥哥,放過我吧?!?/br> “很抱歉打擾了您的興致,祝您用餐愉快?!?/br> 洛伊說完,不待雪萊給出任何回應,徑直走出了餐廳。 壁爐燒出“嗶嗶啵?!钡穆曇?,他抱著膝蓋看著爐火,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胸口擠壓的沉悶的窒息感幾乎讓他呼吸不能,即使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關在房間也于事無補。他幾乎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就開始后悔了,他不該口無遮攔,不該把一腔怨氣都撒在哥哥身上。雪萊雖然不快,但分明十分克制,一句重話都沒講。那些提醒難道不是出自善意嗎?可他僅僅是因為自己長期以來的不滿就將哥哥的好心拒之門外,還用極其惡劣的態度出言不遜。 他覺得自己應該去道歉,但他不敢想象哥哥的心情,也不敢面對雪萊失望透頂的臉,那只還掛在脖子上的手臂無時不刻不在刺痛他的眼睛。他希望能聽到雪萊將他趕出家門的命令,但門外卻始終靜寂無聲一如往常。他深陷在黝黑的念頭中難以自拔,越發覺得迫切和煎熬。 他應該離開這里的,他已經沒有資格留在這個家中了。 一旦明白了這一點,他就知道該怎么做了。今晚夜色很是昏暗,月亮和星星都被濃云掩蓋。但他依然看得見,從他窗下的后花園一直蜿蜒到另一側的后門,那里是在白天給下人們進出的,此時自然落了鎖,但他要翻越那道高欄也是輕而易舉。 他沒有帶上多余的東西,甚至連一件防寒的斗篷都不愿穿。從窗臺落到了地上,為了緩沖,膝蓋沾上了一層薄雪,連帶著那一塊褲料都洇出濕痕。他沒有停下,盡量放輕了腳步,走向冷冷清清的后門。沒有人在冬夜里還會守在外面,這很好,一切都仿佛是順從他的心意,幫助他永遠地離開這里。 他沒有掙脫牢籠的痛快,更確切地說,這像是一場難堪至極的畏罪潛逃。他順著路偷偷地疾走,身后只有低沉的風聲。他無法判斷雪萊會在什么時候發現他消失,更無法預知哥哥是否還會出門來找他,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期待什么,甚至有些厭惡左右搖擺的心緒。 為什么總是這么脆弱,總是這么矯情,還總是如此莽撞和無知。 真是討厭死了,太討厭了,他太討厭了。 這樣討厭的人就應該消失掉。 當他的自我嫌惡到達頂峰的時候,又開始下雪了。細小的雪花落在他的脖子里,他終于感受到身上衣物的單薄,開始不住地發抖,但實際上他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甚至不知道已經走到了哪里。他不住往手里呵氣,四下環顧一圈,發現在不起眼的暗處有一個熟悉的入口。他出神地看了很久,終于還是挪動步子,慢吞吞移了過去。 雪萊沉默地看著已經人走茶涼的長條桌,久久沒有動作。 被留下的亂七八糟的餐盤里已經看不出里面的物事原本的模樣,桌上還保持原樣的佳肴冒著熱氣和濃香,但已經勾不起任何人的食欲。雪萊坐在原位,微微偏著頭,唯一能自由活動的手撐住側臉,有些出神。 起初一點難以自持的慍怒已經隨著洛伊的離開消散得無影無蹤,余下的長久的酸楚卻始終縈繞不去。 他其實能感覺到的,從某一天開始,曾經活潑健談的孩子突然在他面前就變得緘默,爽朗干凈的臉總是籠罩著陰云一般,那雙清澈的、帶著蜂蜜香的琥珀色瞳孔也不愿意再看過來,桀驁而抗拒。 人們說,小孩子長大了都會是這樣,所有人都會有那么一段時間對長輩排斥和不順從,他們有了自己想法,沖動而自負。但當再長大一點后,他們又會像飛倦的鳥兒一樣逐漸明白事理,認清現實的殘酷,重又回到溫暖的巢中。 雪萊自問他年少時有沒有這樣一段時期,答案卻是一片迷茫。他第一個回想起的是父親的眼睛,與他一樣的銀灰色,映著蘭徹斯特終年不化的白雪,對待自己的孩子就像對待下屬一樣嚴苛,不帶有分毫的溫情。 在母親早逝后,那個男人身上所有的熱度仿佛都隨著妻子的逝去而降至零點,他像訓練一個準軍人一樣訓練自己的兒子,雪萊身為貴族家的小公子,優柔的童年就以這樣的方式提前終止了。他天還沒亮就要從被窩里爬起來晨練,為了能有足夠強健的體魄。每天要學習各種瑣碎龐雜的功課,除去紙上功夫,還包括劍技、格斗、搏擊。更匪夷所思的是,他還被要求掌握各種各樣偏門的知識,如識毒制毒、諜報手段,大部分普通人終其一生可能都用不上這些。 父親只簡潔地告訴他,這就是身為胥恩菲爾德族人的宿命。這句話他一直不能理解,也許偶爾還會有逃脫這種生活的想法,但他的性情總會驅使他尊重父親的安排,直到突然收到父親的訃告,連夜乘坐跨越北境的蒸汽列車回到王都,成為新一任的蘭徹斯特侯爵。 他那時太年少了,甚至還需要完成學業。同期的校友們大多都還過著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他卻已經父母雙亡,獨自住在空落落的大宅邸里,沒有任何人能夠庇護他,每天都在冷冽的刀光劍影中圖存,被父親灌輸的一切就在這樣殘酷的生活中統統派上用場。他重建了行刑者,再次樹立起荒廢了十年的鐵律,成了里社會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管理人。 有才能,有學識,有地位,甚至還有足以令人浮想聯翩的外貌,但雪萊深刻地知道他并非完美無缺,在此時這樣的意識尤為濃烈。他習慣用古井無波的姿態面對一切,對于敵人而言這是極好的隱藏手段,但對于親人而言呢? 總是像一個失語者,無法直白地表達,無法表現得熱烈與寬厚,只能在原處被動地等待有人發現自己的表里不一,那些在冷靜的皮囊下洶涌的暗流。年幼時他總是不自覺畏懼嚴厲端肅的父親,卻又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父親那樣的人,并且將自己所經受過的不安和恐慌又全部帶給了洛伊……? 盡管曾經的西奧多大人是何等為人稱道,如果能做到父親那般,也稱得上是功成名就,但唯獨這一點,他不想再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即使一直以來都如此謹慎,卻還是不得不重蹈覆轍。 他真的是在想要因為那些惡毒的流言狠狠地責怪洛伊嗎?不是的呀,真正的洛伊是什么樣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會輕信那些無稽之談。他是在為了什么不快,他再明白不過,洛伊有了更親密的人,他將不再被自己的弟弟需要,他有些慌了,這沒什么好掩飾的。 為什么不能直接說出口呢,為什么要找那些陳詞濫調讓洛伊不高興呢? 你不可以喜歡上拉斐爾殿下,不是因為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而是因為……哥哥會很難過,僅僅就是這么一個自私的緣由。 所以現在應該怎么辦,雪萊真的不知道。 “大人,飯菜已經涼了。需要再加熱一下嗎?”沃爾夫岡走上來輕聲詢問。 “不用了?!毖┤R終于換了一個姿勢,還沒痊愈的肩膀有些酸痛,“沒有動過的和甜點都留著……洛伊沒怎么吃東西,一會兒可能會餓?!?/br> 沃爾夫岡應了一聲,仆人們上前安靜地收拾起主人們不愉快的飯桌。 此時的洛伊恐怕是不能再享受到體貼的加餐了。 永夜鄉除了更冷了一些,跟以往也無甚區別。燈紅酒綠照舊,天塌下來先摧毀的也只是地表上光輝虛偽的樓閣。 他不再發抖了,像是終于回到水里的魚。這里丑惡、雜亂、喧鬧,此刻對他而言卻是如故鄉一樣溫暖的存在。沉浸在慣有的潮濕的腐臭中,他終于無需再掩飾自己的陰暗下作的一面,自我重新回到軀殼,哪怕那是他想就此摒棄的。 他下意識順著一條眼熟的路往前走,身子偏偏斜斜,就像是喝醉了酒隨時會倒在路邊似的。他好像沒有目的地,漫長無盡地走,然后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 面前的店門緊閉著,從內上了鎖,借著路上的光能看見一點漆黑的桌椅,老式的落地鐘仍在滴滴答答。 洛伊愣了愣,不死心一般敲了敲門,沒有任何回應。 原來這里沒有人在時也是如此冷清的。 洛伊有些出神,許久才開始慢慢反應過來,喜歡戴巖羊頭套的酒保今天沒有營業。 他一手摸著店門上的玻璃,將手掌和額頭都貼上去,凍得生疼,緩緩地,遲鈍地思考著,更像是在發呆。 但在他身后,幾道黑影正不聲不響地靠近,他們人多勢眾,卻更加不急不躁、井然有序,一點一點謹慎地縮小包圍圈,務必要讓獵物無可掙脫。他們很懂得狩獵的規則,在發動攻勢之前屏息凝神,隱藏行蹤,就是要在對手完全沒有產生警戒時將其一舉扼殺。 這里是里社會,不受俗常的道德與律法拘束,弱rou強食的殘酷叢林,不分貧賤,無論尊卑,任何人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淪為他人的餌料。 在永恒的黑夜里,落單的藪貓失魂落魄,還尚未發現自己已經成為鬣狗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