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池容出院那天，天氣陰沉，下著冷冰冰的雨，寒意如潮水般涌來，無孔不入地席卷每一個人。

    大雨傾盆。

    縱然開著雨刷，前方的路還是朦朧模糊，車流的移動速度堪比龜爬，動一下就要停半天，平時不到一個小時就能走完的路都已耽擱兩個小時。

    在這種天氣開車，再好脾氣的司機也會變得暴躁起來。

    李霖指尖敲著方向盤，喃喃道：“我真的特別討厭下雨，讓人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孤伶伶的一個人，太寂寞了?！?/br>
    比起下雨，他更討厭因為一點兒雨水傷春悲秋的自己。

    池容道：“不然，去吃海底撈？”

    這是他們下雨天的保留節目，坐在落地窗邊的座兒上，鍋里嘟嚕嘟嚕煮著各色食材，而窗外雨流如線，再喝一碗熱騰騰的番茄牛rou粒湯，再陰霾的心情也會變好。

    李霖搖搖頭，“你傷口還沒痊愈呢，吃什么海底撈，等好了的吧?！?/br>
    池容笑笑，沒堅持，他扭頭看向車窗外流淌的雨線，忽然道：“那邊，不是有一塊兒石碑嗎，怎么，消失了？”

    李霖聳肩道：“書記落馬了，歌功頌德拍馬屁的玩意兒當然也要拆掉。還挺可惜的是不是，聽說那個石碑造價好幾百萬呢?！?/br>
    他又道：“說來和你還有點兒關系，姓吳的老家伙臨死之前，不僅承認了當年就是他指使人破壞了秦鎮父母的直升機，造成意外的假象，還拿出來顧書記買兇制造事故殺害政敵的證據，那位被害者的家屬一直以為當年的事兒是意外，知道真相之后差點兒沒沖過去一槍崩了顧書記的頭?！?/br>
    也不知是怎樣的背運，堂堂一省封疆大吏，居然因緣巧合之下被翻開黑暗的過去，看來人還是不能做壞事兒，否則孽力早晚都會反饋回來。

    池容微微一怔。

    顧書記，顧輝。

    他和顧嵐，是什么關系？

    王超費盡心機，想扳倒的就是顧輝？

    這和他都沒關系了，顧嵐和王超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不管過去發生過什么，都與他無關。

    “Honey，今天，留在我家，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李霖沉吟道：“說來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你也知道，我睡相不大老實，總會亂動，萬一碰到你的傷口可怎么辦。不如我們去酒店，開一個總統套房，住到你傷口痊愈，你看如何？”

    池容：“？”

    “喂，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容寶啊，今時不同往日，你也是寧城鼎鼎有名的大富豪了，身價驚人的好不好，有錢不享受難道要帶到棺材里去嗎？你又不會有孩子，留那么多錢給誰花？”

    池容道：“可，他的錢，我花起來，不痛快?！?/br>
    這些股份，這些錢，究竟算什么呢？是對欺騙他感情的愧疚，還是對連累他受傷的補償？真好笑。

    李霖抓著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容寶，這個時候千萬不要玩兒什么視金錢如糞土，金錢就是金錢，永遠都不會墮落成糞土。秦鎮有罪，可錢沒罪啊，你沒必要和錢過不去。再說了，這些年，你因為秦鎮那個小王八蛋受了多少苦啊，這點兒補償我還嫌少呢，要我說，怎么也得讓秦鎮過來和你三拜九叩，才算出氣?！?/br>
    他說的坦坦蕩蕩理直氣壯。

    池容醒來之前，小王八蛋秦鎮曾當面拜托他，讓他勸池容收下這筆財富。這也是為什么李霖對他說不出更重的話的原因。

    都說錢是王八蛋，都口口聲聲鄙夷拜金，可錢是什么，錢你是抬頭挺胸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底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將所有財富拱手讓人，在這件事上，秦鎮的表現真的不賴。

    池容笑笑，說：“聽你的，收拾收拾，總統套房走起?！?/br>
    揮金如土的感覺，說實話，真的棒極了，難怪這個世界上人們為金錢殺紅了眼，夫妻反目，兄弟鬩墻，兒女成仇。

    可擁有的越多，池容的心，反而越空。

    秦鎮以為他沒聽見，可他聽到了，秦鎮現在一定躲在某個角落，沉默無言地看著他……他的原話是“保護”。

    池容只當不知。

    他不知道，倘若秦鎮真的出現在他面前，要怎么面對。

    吳薇薇挪用公款一事，秦鎮在將股份贈予他之前已妥善處理，明確表示不予追究，而針對持刀行兇的案件，他也簽署了和解書，不會訴諸法律，現在吳薇薇應該已經恢復了自由身。

    說實話，秦鎮能放過吳薇薇，也讓他心里好受了一點兒。

    想必吳成棟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將所有的隱秘和盤托出……吳成棟的車禍，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池容掐了把自己的手心，他為什么會這么想，不能把世上所有的意外都當作陰謀啊，不然，將來的生活得多累。

    ……如果吳成棟的車禍不是意外，那兇手會是誰？

    不會是秦鎮，秦鎮不會做這樣兇殘的事。那，會是王超嗎？不，也不會是他，他應該比任何人都希望吳成棟活下來，交出證據。

    誰想讓他死？

    池容想到一個人。

    他渾身一冷，搖搖頭，把這些荒誕、恐怖的念頭從腦海中移除，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就要變成一個陰謀論者，懷疑自己見到的一切。

    李霖湊過來看他小腹上的傷口，咬牙切齒道：“一看就很疼，該死的吳薇薇，真不該原諒她?！?/br>
    池容道：“沒事兒了，看著嚇人，其實不怎么疼?！?/br>
    “現在說的輕松，不知道在醫院的時候，抱著我啪嗒啪嗒掉眼淚的是哪個？容寶，疼就說出來，不要自己忍著，你不說，誰知道你疼呢?！?/br>
    池容捧著他的臉，說：“我知道啦，老媽子。不過，你怎么天天陪著我，不用去上班嗎？”

    李霖“嗯”了聲，“我們也是有假期的人，好不好？”

    他不看池容的眼睛，目光落到旁邊兒。

    池容一看就知道他在說瞎話，根本不是什么假期，“我記得你說過保密協議，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李霖見瞞不過，嘆了口氣，頹然道：“說就說唄，也無所謂了。簡而言之，就是我做了一件不符合職業道德的事，要躲幾個月避避風頭?！?/br>
    “和……秦鎮，有關系？”

    “誰知道呢，反正協議簽完沒幾天，吳薇薇就追加了投資?！?/br>
    好gay蜜相對無言，雙雙沉默。

    今年發生的一切，實在太讓人高興不起來，不管是對池容還是李霖，都只能用困難來形容。

    池容想，如果時光能倒退，那當時在銷金，他一定不會讓“Kim”跟著自己上車回家，不，早在七年前，他就不該同意做秦鎮的監護人，不管池女士再怎么逼他，都不該同意。

    李霖勉強笑笑，說：“寶，別難過，這也不完全是壞事兒，起碼，我以后再也不用為房貸發愁了，哥現在無債一身輕。反正這件事打頭的是我們領導，有他頂著，我沒啥好怕的?！?/br>
    池容抱著他，在心里嘆了口氣。

    在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盤桓了十來天，倆人打算打道回府，池容想了想，決定不回公寓，而搬回七年前的家。

    他覺得，回了公寓，每次開門、關門，肯定會做噩夢。

    有保潔阿姨定期過來打掃，他的家，看上去和七年前一般無二。

    游戲手柄還擺在客廳，可早已沒人來玩兒。

    七年前，和秦鎮翻臉后，池容搬去公寓，再也沒回過這個家，就像亡國之奴決不想再回自己的故都，去看那兒歷歷在目的遺跡。

    過去有多美好，就會讓人更清醒地認識到，現在究竟有多慘。

    他進了書房。

    書架上，還擺著當年他們去越南玩兒的時候拍的照片，照片上，他笑的輕松自在，無憂無慮，不知道命運要將自己裹挾著前往何方，更不知道，將來的自己再也無法相信愛情，縱然孤單，也不愿再去尋找一個能在寒冷的天氣中擁抱著取暖的人。

    池容捂著腹部的傷口，在書桌前坐下。

    桌上……放著那條項鏈，設計感十足的蜜蜂形狀，鉆光閃耀，哪怕隔了七年時光，還是熠熠生輝，綻放著令人炫目的光芒。

    池容顫抖著手，拿起項鏈。

    秦鎮當時，說的都是真的嗎，這是他母親的遺物，是她生前最喜愛的首飾，他的父親在拍賣會上帶回來送給妻子的禮物……他們愛情的象征。

    當年，秦鎮早就打算好了，要接近吳薇薇，要利用她為父母雪恨，那還要來招惹他！

    池容要恨死他了。

    他攥著蜜蜂吊墜，用的力氣很大，以至于連腹部的傷口都隱隱作痛，還有他的心，又堵又澀，讓他喘不過氣。

    憑什么??！

    池容松開手，把項鏈扔進最底層的抽屜，還有書房中擺的滿滿當當的照片，他不想再想起秦鎮，他希望秦鎮能在他眼前消失的干干凈凈。

    他本來，可以過得很好的，快快樂樂，自由自在，人生中處處都是美好，可現在呢，他現在，還敢去相信誰？他怎么還能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