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六
五日后,賽西與格拉維爾總算是到了奧洛拜尤的王城科加貝略萊。在進城前,因為賽西說格拉維爾的身份特殊,現在不便于拋頭露面,他們特意換了一輛有著厚厚布簾的馬車。從來騎著一匹駿馬在外張揚的騎士長自然是許久沒有體驗過這等高貴矜持的代步工具,上一次這么做的時候還是被人送進亞考蘭的蒙爾里伯城。無論是出于何種理由,格拉維爾規規矩矩坐在車內時,心情都格外微妙,屢屢出神。 實際上不止格拉維爾身份特殊,作為破壞力強大到各方都希望收入麾下的法師,賽西也同樣一直掩蓋著自己真實的身份:奧洛拜尤女王的長子。若不是當初他一意孤行離開了科加貝略萊,下任奧洛拜尤的國王便也不會是現在的維恩·格魯伊杜夫,而是賽西·格魯伊杜夫。因而雖然是身份尊貴的兩位大人進了城,卻安靜低調得和其他普通人沒什么區別,只是因為女王生辰而格外嚴禁的出入檢查讓衛兵發現了賽西的通行令與眾不同,了解到車內的男人便是特令放行的那位貴客。 要進王宮的檢查更加嚴密,雖然替格拉維爾隱蔽行蹤也不過是拍拍手便能辦到的事情,但兩人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若是發生什么問題反而導致猜疑,賽西便直接回到了女王為他準備的住所,打算現將格拉維爾安頓好,明日再去向凱羅爾女王請安問好。 晚上又是例行的一些工作,自灌了龍血藥后,格拉維爾仍是覺得沒什么不同。女xue的饑渴瘙癢仍是在被陽精撫慰過后一兩日便會卷土重來,甚至隨著器官慢慢蘇醒過來的敏感度,變得更加難以忍耐,到了影響思考和行動的地步。 第二日上午,賽西便獨自進宮覲見了女王。雖然母子嚴格算來有九年不曾相見,這次會面仍是很快結束。凱羅爾女王雖然有心了解自己長子的生活,心中卻仍含著對這違背自己期望的兒子的怨懟,不愿意放下更多的面子。賽西愿意回來的目的本也不單純,一向少言,也不喜歡無謂的寒暄,從來只有別人拉著他單方面說話的份。兩人客套地來往了幾句,凱羅爾女王又囑咐了幾句兩天后正式開宴的事情,賽西便直接告辭,午飯也沒有用,中午就回到了住處。 下午時,卻有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宅前,下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他有著一頭和賽西一樣的烏發,卻不那么順直,反而和凱羅爾女王一樣帶著些微柔美的弧卷,只留到胸口的長度,扎成了一股小辮,斜在肩頭。一雙與女王如出一轍的碧綠雙眼像是貓兒一樣圓滾滾的,眼尾上翹。這青年皮膚細膩白皙,嘴唇紅潤,竟然有些少女般的嬌俏之感。只是神色高傲冷淡,即使是看著為他墊腳的下仆,面色也帶著些不屑和不耐煩。 維恩·格魯伊杜夫的確是不愿意來這個地方的。 他從小便不喜歡自己這位的親哥哥,對方總是冷淡得仿佛不認識他,就算是對著親弟弟也不會表現得比對陌生人更親近。維恩在相當小的時候還曾不知恥地跟在對方屁股后面跑過,總以為兩人好歹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總會比旁人更親密,卻無數次貼了賽西的冷屁股。后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情,維恩便完全明白過來,自己這個哥哥是完全不近人情,目中無人,根本不在意自己或是任何人。 維恩看著眼前華麗潔凈的大屋,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睛,冷哼了一聲。這座屋子他在建成前便看上,以為母親是為自己建的,畢竟賽西自九年前離開科加貝略萊后便了無音訊,別說回家,連一封信也是未曾回過。哪知道卻是給了賽西。在維恩看來,凱羅爾女王一向冷漠絕情,眼里向來只有國家而非家人情感,在賽西的事情上卻總是犯賤,還拉著自己一起犯賤,逼著他來打個招呼,實在是可笑至極。 賽西沒有要任何仆人,因此連聲通報也沒有,維恩便直直走入了屋子,按著建筑的規范依次去找會客室與書房。身為奧洛拜尤如今的王儲,他何時受過這等委屈,步子越邁越大,恨不得將厚實的地毯踏出洞來??燹D了一圈,他才在一個偏僻的小客廳里看見人影。 維恩又是一哼,卻是停了片刻,緩了緩怒氣,重新將步子變回皇室應有的矜貴優雅,這才讓人推門而入。 只是看清里面后愣住了,睜大了眼睛呆了半天,突然提高了聲音喊道:“你怎么在這兒?!” 坐在沙發當中背對著他的身影停頓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來,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鼻梁高挺,嘴唇飽滿,眼睛宛若蒼空。 格拉維爾眨著眼睛笑起來:“我怎么不能在這兒?” 維恩被反問得噎住,腦子里卻是想了許多。你當然不能在這兒,這兒是女王賜給賽西的住處,你憑什么在這兒?你不過是賽西的朋友,我可是他的親弟弟,我也沒你這么不把自己當外人…… 最后卻只是收斂起表情,克制著情緒,拿出高貴的態度與格拉維爾寒暄起來。只是維恩含著一肚子火,格拉維爾卻游刃有余,臉上的笑容都沒變過幾分,只是帶著明顯的揶揄和愉悅,仿佛不是在與王儲聊天,而只是在逗弄一只小貓。格拉維爾先說自己是為給凱羅爾女王慶生而來,被揭穿他沒有進宮覲見而是躲在這里,便又改口稱是順便來看看你,最后又變成了怕賽西覺得寂寞,不放心他一個人回來,才在旁陪伴。 他說得天花亂墜,但維恩一個字也不信,到最后更是直接問:“是有什么邪教徒在城內活動嗎?準備趁著慶典大鬧?” 維恩這么說倒也不無道理。格拉維爾自十五歲離開奧洛拜尤后當了神殿騎士團的團長,便一直奮斗在抹殺異教徒的第一線。除了幾次陪伴教皇巡視,其他時候都只為了邪教集會和儀式的事情才行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格拉維爾故作苦惱狀:“在云茵心中我像是報喪鳥呢?!?/br> 維恩的臉皮又是一抽。 云茵,云茵。維恩的名字本就男女兩用,只是發音會有所不同。格拉維爾卻是向來喜歡用云茵來叫他,更早些時候,更是叫他“小公主”。維恩本就生得秀美,脾氣驕傲易怒,心思卻很敏感,小時候若是吵不過人便會頤指氣使讓自己幼年的玩伴奧卡洛斯為自己出氣,奧卡洛斯性格溫和卻正直,不會慣著他亂來,有時拒絕,維恩便更是氣得眼含熱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再加之貴族子弟幼年時總會穿著裙子,那時候格拉維爾便會開玩笑,說維恩與奧卡洛斯的關系實在像瑪西亞與安東尼,惹得維恩臉皮燥紅。 那是兩個小人書里的角色,,瑪西亞公主與安東尼騎士。雖然只是個短小的愛情故事,十幾年前卻作為兒童的睡前讀物,流行在奧洛拜尤的各個階級層當中。 又聽到格拉維爾如此稱呼,自然是讓維恩想起這些事情。他正要發作,會客廳另一側的木門卻是被推開,賽西走了進來。 親兄弟間已是九年沒見,這一照面都是認為對方變化極大。從十五歲到二十四歲的維恩自然是高挑了許多,神色比少年時甚至多了幾分陰郁,雖然仍是易怒,卻也明顯沉穩不少。而在維恩看來,自己的這個哥哥則是更加冷漠了,若是九年前還帶著一些人氣,現在那張無比端麗卻又毫無表情的臉看起來便更難以接近,仿佛冰雕出來的美人,看著晶瑩美麗,卻不必妄想更多。 賽西手中拿著一本書,進來后一抬眼看見了維恩,也毫無表示,只是說了聲:你來了。便朝格拉維爾走去。 維恩自然知道不能指望賽西安排自己落座或是奉茶。他們見面時,向來是格拉維爾屈尊泡茶,便也不客氣,抬著下巴邁入屋內,坐在了單人沙發中,望著對面兩個恍若無人親近起來的人。 ——實際上不過是賽西將手中的書放在膝上打開,又將其中的幾行字指給格拉維爾看。大概是維恩進門前,格拉維爾向賽西提了什么問題,后者去為他尋找答案,此刻疑惑解開,格拉維爾便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抬眼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維恩。 “要喝茶嗎?你喜歡的夫曼紅茶沒有,賓丹白茶如何?” 維恩冷著臉點點頭,內心又將格拉維爾唾棄一通,認為他實在是裝模作樣,喝茶也要從科利瑪利產才行。格拉維爾微微一笑,低聲和賽西說了一句后便起身去隔壁煮茶了。 維恩見他走了,先是和賽西說,陛下讓我來看看你。賽西應了一聲,維恩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格拉維爾為什么會在這兒? 問出口維恩便有些后悔。賽西雖然是自己的親哥哥,兩人卻從小不親。賽西身旁像是有個屏障,將所有人隔在外面,唯獨能讓格拉維爾接近。兩人一旦待在一塊兒,甚至只是他人口中將名字放在一起,都仿佛再不能加入別的任何人,只有他倆。格拉維爾或許還好,賽西卻明顯拒絕其他人,想透過他打聽格拉維爾的事情比讓他笑更難。維恩話音剛落,就覺得自己不會得到回答,因而立刻抿起嘴唇,有些懊惱。 賽西卻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明顯審視打量,在思考些什么,這和過去的反應沒什么不同,只是這回格外緩慢一些。維恩正想換個話題,問問賽西這回是否為母親準備了禮物,卻聽到了賽西的回答。 “他身體有異,需要我幫忙?!?/br> “生???”維恩一愣,又覺得不應該。賽西是法師而非醫者,平常病癥怎么也輪不到賽西??赡苁鞘芰嗽{咒或是魔法攻擊…… 這回賽西沉默了更久,維恩便開始后悔自己怎么顯得很關心格拉維爾一般。若是賽西不回答,場面便會更加尷尬,一種自己倒貼著上去在意對方的情況。這個進一步的詢問顯然更是隱私,怎么想賽西也不會透露給自己這個“外人”。維恩越想便越有些生氣,連眉頭都皺了起來,更是憤怒自己如此討厭格拉維爾,做什么關心他。 賽西放在書脊上的手指緩慢地摩擦起來:“之后告訴你?!?/br> 雖然也并未給出最后的答案,但如此已經是讓維恩有些驚訝了。雖然比喻不太恰當,但賽西在對待他和格拉維爾的事情上,一向是個吝嗇的守財奴般的形象,不屑或是不愿,連無足輕重的事情也不會回答,更不論病情這種隱私。在維恩看來,甚至告訴凱羅爾陛下,也比告訴自己要正常。畢竟前者或許還關乎禮節與地位,對自己卻是不需要有這種擔憂。但賽西現在卻仿佛將要把秘密分享給維恩了一般,這實在是堪稱怪事一件。 維恩更是皺緊眉頭,一面對格拉維爾究竟患了何病這件事更加好奇,一面卻又露出了厭煩的表情:“不必了,我也不想知道?!?/br> 賽西神色冷淡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終于將視線落回自己書上,讓兄弟兩人之間的對話重新回到了九年前的那種狀態:冷淡得連學院內的普通同學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