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弧光

    結果，他好像搞砸了很多事。

    萊恩當時的眼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他試圖安撫這樣的兄長，卻再度被對方反過來抱住。

    “不是誰?！比R恩說，竭盡全力地壓抑了自己的哭腔，“真的……什么都不是?！?/br>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但因為想不起來，最終也變得無甚意義。

    他輕輕地反擁住了兄長，不知不覺地、哼起了曲子。

    ——不知什么時候聽過的曲子，曲調柔軟，講述了一個冬夜火邊的故事。

    那好像是種安慰，在虛浮的世界間飄浮，隨后潰不成形。

    “萊諾？”萊恩怔怔地注視著他，一臉不知所措。

    “沒事，只是……覺得哥哥你很傷心?！痹谒媲暗姆律松倌暾f，“但我不知道為什么?！?/br>
    話題沒有延續下去，最后萊恩被那位醫生勸回了修理艙。

    在森林里奔波了一冬的仿生人身上似乎有著諸多微小的傷口，如果不好好調整最終將會引來崩潰。

    一旦談論起這個話題，那醫生看來就像是個真正的醫生了——但他并不是。

    萊諾在他的“診所”里停留，這里大多情況下都很冷清，剩下的熱鬧則由不斷運轉的器械帶來。

    它們有時侯會發出轟鳴，人工智能有時侯會竊竊私語，比起診所，這里更像是研究室。

    他在修復艙前看見了萊恩，他閉著眼，正在沉睡中。

    醫生正看著熒光屏上的數據，僅僅在他走近時瞥上了一眼。

    “你也調查過我的數據嗎？”萊諾問。

    “當然?！贬t生說，“不過用的不是這邊的儀器?！?/br>
    他瞇起眼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這里的都是萊恩專用的?！彼f。

    “你……”萊諾有些發怔，“對他很特殊?！?/br>
    “他值得?！贬t生說，“家用型仿生人卻想去戰斗，不是很有趣嗎？”

    “那你知道他是——”

    “人工國際的懸賞對象？當然?！边@樣的事一目了然，“我并不缺錢?！?/br>
    但小鎮里的那些男人們不是這樣。

    萊諾的眼角刺痛著，他垂下眼，緩緩地吐出熱氣。

    “他很幸運?！彼舶察o靜地說道，“也的確很特殊?！?/br>
    “但你不一樣?！贬t生終于看了他一眼。

    “嗯，我不想那樣?！狈律说穆曇艚踵哉Z，“所以……”

    他離開了，在岔路上與自己的兄長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額角刺痛得更厲害了，他用手抓著自己的手臂，聲音變得更低。

    “我……做不到像他那樣?！?/br>
    “你們是同一型號?！比欢€是被聽到了。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一樣?！?/br>
    ——所以，他行走在城市之中。

    漫眼的霓虹縈繞出噪光，廣告牌上的女性沖著向她看去的人眨眼。

    他覺得每個光點都擴散出針狀結晶，視野邊角遍布著透明的油腺點，線蟲在光暈里舞蹈，塵埃粒子做著布朗運動。

    電弧城其實是看不到電弧的，城市頂端燃燒著圣艾爾摩之火，高大的樓層幾乎突破云層。

    珍貴的土地與建筑高樓形成了惡性循環，最終導致居住高度成了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那個醫生的“診所”建在地下，萊諾離開時發現入口著實相當隱蔽，那大概也是工作需要。

    “我是因為工作認識萊恩的，基本上如此?！痹诓欢嗟年P于自身的交談里，醫生這樣說。

    萊諾沒有詳細詢問那“工作”的內容，他覺得多半詢問也不會有結果。

    他只是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贬t生說，“不過，不要用‘在一起’這種曖昧的說法?！?/br>
    “咦？我以為……”

    “協助者與研究對象，我們彼此都認同這點，才一起行動的?！?/br>
    “是嗎……”萊諾偏了偏頭，“那就是、哥哥的方式嗎……”

    “嗯?！?/br>
    對話在清冷的空氣里被稀釋了。

    要說春天其實已經到來，但他卻沒來由地覺得冷，大約是這城市本身沒有太多溫度。

    高聳的樓房遮蓋了大多陽光，霓虹的光暈掩蓋過了自然光，雷雨時一切就變得更為可怖。

    萊諾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時撞上這種天氣，他淋著雨，忽然發現自己身邊有人正與他同樣淋著雨。

    “……”

    是個孩子。

    十歲出頭，但因為營養不良，無法正確地判斷年齡。

    少年外貌的仿生人沉默了一會兒，偏過頭，說道：“這邊雨比較小?！?/br>
    孩子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他有著紅褐色的頭發，一雙棕色的眼睛雖是暖色，卻像是因雨水的侵蝕而變冷了。

    ——那個模樣，不可思議地令人懷念。

    毫無道理，沒有任何理由……

    他為那孩子讓出了空間，天空中，一道閃電劃過。

    這是今年萊諾見到的第一道閃電。

    孩子遲疑著，最終還是走到了他身邊。

    “你一個人？”萊諾問。

    “……我爸媽都死了，所以，是的，我一個人?！?/br>
    “沒有親戚收留嗎？”

    “不收養遠親又不犯法?！?/br>
    雷聲響了。

    不算很近，卻足夠清晰，如同遠處有什么龐然大物咆哮了一聲。

    “你……叫什么名字？”

    “??？”

    “名字?！?/br>
    “……西蒙?！?/br>
    “是個不錯的名字?！?/br>
    “只是個隨處可見的、爛大街的名字而已?！?/br>
    大雨滂沱，萊諾向雨中望去，無數雨滴泛開無數微光。

    他張了張嘴，話語自顧自地流了出來：“要和我一起走嗎？”

    ——“你要離開嗎？”在那個診所里，醫生這樣問，“甚至不和萊恩說一聲？”

    “我覺得這樣比較好?！比R諾注視著自己的腳尖。

    “害怕見了面就不舍得走了嗎？”

    “那倒不至于?！狈律松倌晷α诵?，“只是……不想留在城市里?！?/br>
    光怪陸離的鋼鐵森林，交織著變幻莫測的景象，光影一片混亂。

    “所以你總是在那種小鎮徘徊嗎？”

    “嗯……可以的話、想更遠一些……”少年喃喃道，“最好、有個遠離他人的島?！?/br>
    “一個人嗎？”

    “不知道?！比R諾輕輕說道，“或許吧?！?/br>
    所以，那個問題來得毫無來由，以至于后來的許多年里，他都在回顧這個瞬間。

    孩子并沒有拒絕那提議，對他來說，也許它與他現在的生活沒有什么差別。

    他們向南走，接著又順著河拐向西邊，在那里，他們發現了一個廢棄的小島。

    島上留有昔日主人生活的跡象，但種植的作物枯萎了，沒有草料的牲畜也餓死了大半。

    不過，它們死去的時間還沒有多久，只要好好打理，馬上就能恢復成可供人居住的場所——

    這樣判斷著，萊諾和那孩子來到了島上。

    他們發現島上還有條狗，趴在它的窩里，奄奄一息。

    萊諾翻看著它的狗牌，那上面一清二楚地寫著“萊恩”這個名字。

    仿生人不由得笑了：“是個好名字?！彼f。

    那只狗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