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找他
宋澤然已經把自己關在家一個月了。 不出門、不亂逛,每天除了吃飯,要么在院里溜達要么就躺在屋里,活脫脫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大小姐。宋相夫婦一開始還納悶這小子怎么轉性了,但見他不鬧騰總歸是好事,也就不愛管他了。 事實上,與表面的安靜恰好相反,宋澤然心里特別煩。 他不知道怎么面對夏意的感情,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不是好兄弟嗎?他一直把夏意當兄長來著,結果他竟然存了那種心思? 那日說的盡量不再見面也不是氣話,他覺得這種冷處理的方式很正確,時間會淡忘一切。夏意應該也是默認了,一個多月來也都沒找過他。 可是想到這里,他心里又生出另一種不舒服,總覺得生活少了點什么,哪哪都不太對勁。 他想,一定是為了躲夏意不能出門,在家太無聊導致的。 如他所愿,這天賀涵從某府的宴會上回來,帶給他一個“好消息”。 “今天我在宴席上遇到渝西王妃了,聽她說我才知道,怪不得小意這么些天都見不到人,原來回耀州了?!?/br> “回耀州?”宋澤然有驚到,筷子磕在碗邊發出“叮鈴”一聲脆響。 賀涵疑惑道:“是啊,都回去一個月了。他走的時候沒跟你說嗎?我還以為你知道咧?!?/br> “沒,沒說……”宋澤然明顯底氣不足,低下頭繼續扒飯。 看他這樣哪還有不明白的事,賀涵把碗筷一放,嚴肅問他:“你說實話,是不是你和小意鬧矛盾了,把人家氣跑了?” “沒有?!?/br> “怎么沒有?他待你怎樣我們能不清楚?這次出去那么久都沒跟你說一聲?” “你們根本不懂!”宋澤然也給逼問煩了,筷子一扔,飯也不吃了,起身就走。 這臭脾氣又犯了,賀涵要喊他回來,宋明瑞在一旁不緊不慢道:“別管他。讓他自己想清楚?!?/br> “他要是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其他大事也難成?!?/br> 宋澤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父親是怎么在他離開飯廳后評價他的。他現在只覺得心里的煩躁又多了好幾層。 夏意這是什么意思?跑回千里之外的耀州,躲自己躲得遠遠的? 行,這也確實合自己的想法。正好,明天就出家門,再也不用專門避著他了。 宋澤然這么給自己心理暗示,卻又越想越氣。干脆直接蒙被睡覺,也不管這才剛過酉時。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風風火火沖出相府大門,先是圍著東坊遛了兩圈馬,等到日頭起了就跑到禮部尚書府叫門。 “陸錦言,走,出門去?!?/br> 陸小公子被他從被窩里扒拉出來,打著哈欠罵道:“宋澤然你有病???一個多月不出門,一出門就發神經。去去去,別煩我睡覺?!?/br> “別睡了,陪我出府?!?/br> “哎呀,你找我干什么?找夏意??!他肯定陪你!” “……他不在京城?!?/br> “原來是這樣?!标戝\言聽到這句話才有了些反應,轉過身坐起來:“我說我怎么也好久沒見著他。瞧你孤家寡人的還怪可憐?!?/br> 宋澤然狠狠地給了他一記眼刀。 “呃那個,要我陪你出去浪也行?!标戝\言感受到危險,忙轉移話題:“我有啥好處?” 宋澤然深吸一口氣,努力按捺住想揍人的沖動:“……中午天仙樓,我請客?!?/br> 陸錦言雙眼放亮:“哎好好好,你說的哈。等我我馬上起床!” 宋澤然轉身走到外間等他,滿腹抱怨。 這陸錦言就是個事精兒加饞精,像夏意從來就不會這么磨蹭。 “……” 啊好煩,為什么又想到夏意了??! 宋澤然的腦子一團糊,總也理不清,和陸錦言看完一場戲又坐到天仙樓包間的時候臉還是黑著的。 陸錦言也不理他,拿起菜單勾畫一通就開開心心等著飯菜上桌。 這般沒心沒肺的模樣落在宋澤然眼里又處處是錯:如果是夏意的話,肯定會點他愛吃的菜,肯定會問他有什么煩心事! 偏正當他郁卒的時候,一個十分不想遇到的人送上門來。 “喲,看來我沒認錯。這不是丞相府的宋大公子嗎?” 宋澤然幾乎是瞬間就認出這陰陽怪氣聲音的主人,正是一個月前被他揍趴下的周進。 周進仍是帶著一群家丁,也不客氣,踹了半掩著的門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周進的父親雖然只是個吏部侍郎,但他有個堂姐在宮里做妃子,還挺受寵,連帶著他也囂張跋扈起來。平時都沒人敢管他,也就宋澤然這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他老早就想找宋澤然算賬了,結果這人竟然窩在家一個月,今天真是運氣好,讓他碰上了,總算能好好收拾他一頓。 周進往旁邊一瞧,笑得更猥瑣了:“陸公子也在呢。哎,那我怎么沒瞧見渝西王世子???這夏意以往不都是跟在宋大公子身邊馬首是瞻嗎?怎么?媳婦跑了啊哈哈哈哈!” 宋澤然猛地起身,桌子一拍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屁!” 周進卻是不惱,反而悠哉得很:“我說錯什么了嗎?我可是打聽到了,這意世子突然在非年關時離京一月,怕不是就在躲你吧?” 他挑釁地看向宋澤然,打定主意要用這事來惡心他,誰讓這小子當初壞了他搶人。 “砰!”結結實實的一拳揍到了周進左臉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右臉又挨了一拳,然后一個窩心腳就被踹在了地上。 “我草你大爺!你們都愣著干嘛?給我上??!”周進像個瘋子一樣吼著,兩頰被打的高高腫起,鼻血流了一脖子。 周圍的家丁一擁而上,勢要圍毆宋澤然。 陸錦言在一旁瑟瑟發抖,不敢吱聲,趁著包間內亂成一團趕忙偷跑出去,到了樓下就叫掌柜的喊人來幫忙。 宋澤然以一敵多,這次群攻他的人比上次那些雜魚身手厲害的多,雖然放在平時他也沒太大問題,但偏偏他現在在氣頭上,心亂了,出招都沒了章法,竟也占不了上風。 等到酒樓的安保護院把他和對方拉開時,他身上已經有好幾處掛了彩。 陸錦言高聲威脅跟連珠炮似的:“周進我告訴你你可別亂來哈我府上的人已經趕來了你要再動手我跟你講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周進是個欺少怕多的,放了句狠話罵罵咧咧地就灰溜溜地走了。這下誰也沒心思吃午飯了,陸錦言拍拍宋澤然的肩膀,象征性地安撫幾句也離開了 一場鬧劇后,就剩宋澤然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相府。 他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在周圍人眼里,夏意到底待他到了何種地步呢?為什么所有人都說是夏意受不了了才躲著他?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是他主動把夏意推開的…… 當局者迷。這邊還沒想清楚,等他回到家里時,果不其然迎來的又是賀涵的一陣暴怒斥責。 但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只是麻木地盯著親娘一張一合的嘴,呆呆地看著。 訓了半天,賀涵見他竟然沒反應,也有些詫異,訓斥的聲音逐漸消停,眼中的怒火替換成了可憐與悲憫。 宋澤然被趕回屋里。他掏出傷藥,習慣性地回頭望向房門。 那里本應該站著一個人,一個會在這時一邊溫聲和氣聽他講述遭遇一邊給他細致涂藥的人。 宋澤然竭力想把“夏意”這個符號從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 但漸漸地,他發現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困難。 秋季月圓夜,桌上再見不到那一盤剝好的蟹黃;冬日雪初霽,窗前再聞不著那一折幽香的臘梅;清晨練劍的身影只剩下一個,泛舟湖上的酒杯獨擺了一樽…… 凡此種種,生活一如既往,唯獨少了那個人。 宋澤然覺得自己這一年來應該是變沉穩了,比如此刻他聽著外面樹上那煩躁的蟬聲竟也不會生出半點脾氣。 院里的丫鬟進了屋,捧著一個精致小碟,細聲道:“少爺,這是端陽節宮里賞賜下來的點心,夫人讓奴送來?!?/br> 宋澤然往那盤中一瞅,擺的是一疊整齊的銀絲糕酪。 他對這東西沒興趣,剛要讓丫鬟撤下去,又改口道:“你給西邊王府送去,我記得阿意愛吃……” 話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丫鬟迷惑的眼神。 “放下吧?!彼粗@道甜品,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去,找人去一品齋買包蜜花糖回來?!?/br> 半個時辰后,手下的人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少爺,一品齋沒有賣蜜花糖的。掌柜的說了,這糖從他開張起就沒賣過?!?/br> “怎么會?”宋澤然顯然不信。 手下的人頭更低了,不敢說話。 “行吧,我自己去?!?/br> 宋澤然循著記憶找到一品齋的鋪子。 他常路過這,倒是很少進來。就小時候在這買過幾次蜜花糖,因為覺得好吃,后來夏意三五不時地就塞給他一包。 這樣的投喂持續了十幾年,其實從很早之前他對蜜花糖就沒有小時候那么貪戀了,但夏意總是給他塞各種吃的,他覺得反正也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也挺喜歡這些味道,都心安理得地受著了。 他走進店門,掌柜的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燕京小霸王,忙不迭地從笑臉相迎。 “宋公子有什么需求嗎?” “掌柜的,我要買一包蜜花糖?!?/br> “嗷,原來剛剛那個家丁是宋公子府上的人??!”掌柜的犯愁道:“這可真是對不住。鄙店沒有這類糖果?!?/br> 宋澤然微微皺眉:“可我吃的蜜花糖就是一品齋的??!” “啊,我知道了!”掌柜的一拍腦門,明了:“這店是我十年前盤過來的,店名沒改過,宋公子說的蜜花糖莫不是上代店家做出來的?” “可是我明明一直有吃……”宋澤然明顯震驚到了,停了片刻,仍不死心:“那你可知這城里還有哪家做這蜜花糖嗎?” 掌柜的搖搖頭,一臉確定:“沒有。京城內同行的經營種類我都有琢磨過,肯定沒有這種糖果?!?/br> 一個可能性已經在腦海形成,宋澤然忽然又瞥見壓在剪刀底下的油皮紙。 他走過去,發現這是用來包裝糖果和蜜餞的,每一張上面都清晰地印著“一品齋”三個字。 “……” 他想到夏意每次塞給他的零嘴小食,不僅是蜜花糖,好像大部分都是用一張簡單普通的油皮紙包著的,只有少數上面會印著店鋪的字號。 而他粗心大意,竟一直沒發現這點異常。 “我知道了?!?/br> 宋澤然緩緩轉身離去,也聽不清后面掌柜的在說什么。 所以,那些他以為再平常不過的點心,都是夏意親手做的嗎? 此時此刻再細細想來,怪不得以前有時候覺得那些東西味道也就一般,但后面慢慢又有了提升。 他當時還以為是那些店里的廚子手藝長進了呢。 這個認知讓他深受打擊,他印象中,很多時候,夏意塞給他的東西他是吃不完的,有時候干脆就忘記,放在那霉了就扔了。 一品齋的隔壁是幾家胭脂鋪布莊店,他站在門口,聽得到里面姑娘的嬌聲嬌語。 “這個好看,用在我身上肯定合適?!?/br> “唉,好看是好看,可是女為悅己者容,意世子怎么還不回來,我好想他?!?/br> “去去去,真不害臊,這種話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也敢在外頭光明正大地說出來?!?/br> “我就說怎么了!我就是喜歡意世子,難道你不心動嗎?” 兩個姑娘相互揶揄著,笑成一團。 宋澤然則站在外面,面無表情地想著:“你們沒機會了。阿意喜歡的是我?!?/br> 可到這他又生出了一絲慌亂。一年多過去了,夏意還……還喜歡他嗎? 他有點不敢再想下去了,急匆匆地離開了這個讓他慌神的地方。 等回到府里后,他仍是輾轉不安,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一會兒雙目放空一會兒眉心緊蹙,活像個精神分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是累了,癱在椅子上,長長嘆出一口氣。突然,他又坐直了身體,臉頰像是因為憋氣瞬間漲得通紅。 他好似做出了一個不得了的決定,揮手招來一個小廝,低聲道:“你去,去給我找幾本,就那種,小冊子?!?/br> 小廝頓悟,領了令就要退下,只是心里有些納悶:敢情這位爺都十八了還沒看過這東西?結果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不得了的話。 “要男的和男的?!?/br> 小廝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少爺,但很快又意識到這么做是大不敬把頭低了下來。而宋澤然心虛,根本沒注意到別人的反應。 傍晚時分,宋澤然拿到了幾本厚實的小冊子,開始認真學習。他對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對夏意生出了什么不該有的想法,他就是 單純的好奇,想了解一下他不知道的世界。 或許也沒他想象的那么不堪呢? 兩個時辰之后,宋澤然面紅耳赤地闔上了小冊子。 嗯,也不過如此。 他喝了杯茶潤過干緊的嗓眼,不顧身下直白的反應,若無其事地上床睡覺。 然后他就夢見了那個他每天都在想念的人。 夢里,他把青年壓在自己身下,聽他婉轉呻吟,看他千嬌百媚,無盡索取,肆意妄為。 他驚醒了,醒來還是半夜,只過去了兩個時辰。但褲襠的濕涼告訴他,事情沒那么簡單。 宋澤然內心復雜極了,半分懊悔摻雜著半分的意猶未盡。他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點。 這和喜不喜歡沒關系,一定是睡前看了小冊子的緣故。他做春夢和夏意做春夢根本就不是一個性質的。 他換了件干凈的衣裳,躺在床上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便又要睡去。 可惜,再難入眠。 翌日清晨,宋相夫婦被兒子眼底下的一片青黑給嚇到了。 宋澤然看起來憔悴極了,還沒等問是怎么回事,就聽得他懨懨開口,聲音像是被鈍刀磨了一宿: “爹、娘,我要去耀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