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春夢
傍晚,相府后廳。 賀涵一看見宋澤然走進來,就猛戳宋明瑞:“快看看你兒子,今天又不知上哪野去了!還一身傷,我說他他還不耐煩?!?/br> 宋澤然進門就聽見這話,連飯都不想吃了,轉身就要走。 “回來!坐下吃飯!”宋明瑞低聲呵斥,來自一家之主的威壓漫遍全屋。 再狂也不想和父親對著干,宋澤然撇撇嘴,走過來坐在桌旁低頭戳著飯米粒。 賀涵倒是想起什么,問他:“小意呢?我讓他留下來吃晚飯的?!?/br> “走了?!彼螡扇粵]好氣道。 “哎,你這什么態度?”賀涵又來火了:“是不是就你擺個臭臉把人家膈應跑了?” 她轉頭又向宋明瑞抱怨:“你瞧著,等哪天要是小意都不愛搭理他,他就真的是沒救了!” 宋澤然聽得心里煩悶,但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今天下午夏意最后確實在躲他,但他又想不明白是為什么。 難道真的是自己脾氣太臭了?不可能啊,那可是夏意啊,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生自己的氣。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夏意躲他?好吧。他現在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挫敗感。 “等會吃完飯,你去王府看看小意?!彼蚊魅饖A著菜,不緊不慢道:“要是得罪人家了,就好好道個歉?!?/br> “知道了?!?/br> 賀涵看著自家兒子蔫頭耷腦的樣子,又生不出什么氣了,心底又是無奈又是納悶:這倆孩子,明明小的時候,是宋澤然護著外來孤僻的夏意,怎么長大了以后,夏意是溫和開朗人見人愛了,宋澤然倒越來越叛逆,人嫌狗厭的,也就是夏意還處處護著他。 希望過兩年能收收心吧,總不能讓人家看一輩子。丞相夫人搖搖頭,繼續吃飯也不再多想了。 飯后,宋澤然回到房間里,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藥油的味道,聞起來讓人更加氣悶。 他斜靠在椅子上,雙手抱臂,看似在思考什么嚴肅的問題。 實際上他只是心里不舒服而已。以往他有這種心事都會一股腦說給夏意聽,然后等他來分析或安慰自己。但今天,偏偏這煩惱的根源就來自夏意本人。 桌上的小碟盛放著夏意帶來的蜜花糖,已經涼了,因為天熱還有點化了。宋澤然拈起一顆扔進嘴里,嚼吧嚼吧,突然起身。 行吧,還是去找他一趟。 宋澤然動作很快,沒用一會兒功夫,就來到西街的渝西王府。但出來見他的不是夏意,而是渝西王妃。 蘇雅容面帶歉意地接待他:“不好意思啊澤然,小意他下午回來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說是要睡覺,這回還沒醒呢吧?!?/br> “噢,沒事,那我在這等他醒了再說?!?/br> “不用,你直接去找他把他叫醒吧,也正好該吃飯了?!?/br> “哎,好的?!?/br> 宋澤然輕車熟路地摸到夏意的院子,主臥漆黑一片,看來人確實在睡覺。 他走到臥房門前,剛要推門進去,就聽見里間傳來一些聲響。 “小……小然……” 是幾聲輕喘,還斷斷續續夾雜著一個人名。 宋澤然豎起耳朵仔細聽,心中納罕:“厲害了,我還沒進屋就知道我來了?” 他推門進去,點了燈,托著向里間走去,卻發現床上的人還沒醒。 “奇怪,難不成是做夢都在喊我?” 夏意今天是失態了。 他慌亂地從相府逃出來,回到家中仍是心緒如麻,不知所思。 出去這一趟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他疲憊地靠在床邊,閉著眼睛,去思考他和宋澤然之間的關系。 隱藏多年的心思,第一次以一種玩笑的方式先行試探,得到的卻是對方棄如敝履的態度,這不可謂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且,如果宋澤然只是單純不喜歡他也就罷了,他至少還有機會爭取一下,但那人明擺著說了,不能接受同性的感情。 這下真的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但幸好,他總算沒有暴露的太徹底,宋澤然仍然不知道他真實的想法。只要把自己像以前那樣,好好地偽裝起來,就可以一直待在他身邊吧? 夏意不敢去想那個后果,但也一時不太能面對現實,昏昏沉沉間干脆關上房門,先睡一覺來麻痹自己。 至少夢里不會有這些煩心事。 他確實成功了,夢境很順合他的心意,比現實讓人開心欣喜百倍。 還是下午在相府的時候,還是他問宋澤然的那句話:“我喜歡你,你覺得如何?” 眼前的少年拉著他的手,笑意盈盈:“我覺得,甚好?!?/br> 然后是水到渠成的擁抱、親吻,是少年身上無孔不入的熱烈氣息,裹挾著他在欲望里放肆、沉淪。 在縱情到極致的時候,他輕聲喚著少年的名字: “小然……” 夢醒了,房間里蕩開一股腥甜的氣味,他睜眼便見到夢里的人此刻就站在床前。 然而與夢境大相徑庭的是,眼前的人臉上沒有笑意,沒有與他歡好時的溫柔。 只有一雙復雜的眼神直直地刺過來。 宋澤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撞破兄弟的春夢現場。 而且這春夢的對象,竟然是自己? 這個真相太讓人難以接受了。震驚、羞惱、悲哀,一股腦全涌了上來,他也忘記稍作掩飾,就這么全表現在臉上。 那股氣味在封閉的空間里越來越濃,宋澤然像是看不出夏意的難堪,執著開口:“你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虛幻的夢境和殘酷的現實反復交織,鞭笞著夏意此刻脆弱的神經。他滿頭虛汗,臉頰還帶著不正常的潮紅,下身更是一片濕涼黏膩,還被咄咄逼問,整個人陷入前所未有的狼狽境況。 半晌,他終是認命般抬頭與宋澤然對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沙啞的字音:“是的?!?/br> 是的,我喜歡你,喜歡很多年了。 但后面這句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饒是宋澤然已經猜到了結果,聽到夏意親口承認還是猶如雷劈。他踉蹌著后退兩步,退到了一片陰暗中。 昏黃的燈光照不出宋澤然的面部表情,空氣中只剩沉寂,偶有燭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聲。 良久,夏意終于聽到陰影中傳來的審判:“這種事不該存在于你我之間。以后,就盡量不要再見了。對我們……對你和我都好?!?/br> 這聲音,失望透頂,決絕至此。 不等到對面的回復,人影便閃身而去。 像是多待一刻便要窒息。 房門被推開的一剎那,晚風吹了進來,終于掐滅了那抹微弱的火苗。 四周又重新歸于黑暗。 連帶著一顆熾熱的心也停止了跳動。 /// 五日后,渝西王府書房。 “父王,母妃,我決定了,想回耀州一段時間。前幾日我已經修書給三哥,和他提前打招呼了?!?/br> “唉,你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回老家呢?”蘇雅容看著自家兒子,臉上滿是擔憂。 “想學會忘記一些人和事罷了?!毕囊廨p笑,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 蘇雅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己兒子是個什么性子還能看不出來嗎?自從那天晚上,隔壁宋府家的小子急匆匆地跑出去,并且這幾日里兩人再無任何來往,她便明了一切緣由了。 夏意像是看不出母親眼里的憂慮,轉頭又看向主座上的人:“抱歉,父王,這次是我任性,出城一事我……” 夏誠擺手嘆道:“無事。你想回耀州便回吧。雖然朝廷是不讓我們隨便離京,但好歹也過了十幾年,再者說我和你娘還都留在京城里,你想一個人回去也不會有人攔著?!?/br> 雖然不及妻子心細,但總歸是關心兒子的,老王爺從王妃那聽說了兒子的近況,也是心疼得很。 夏誠抿了口茶,故意岔開話題:“正好你回去幫我看著你三哥四哥,看看他們管理的怎么樣。你跟他們說,要是有失責不當的地方,就等過年挨收拾吧!” 大燕西南,耀州地界。 年輕的耀州總督坐在案前突然連打好幾個噴嚏,惹得懷中的小娃娃都不滿起來:“爹爹,你把口水都弄到我身上啦!” 夏恒捏捏小娃娃滑嫩嫩的臉蛋,佯裝生氣:“好啊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就不擔心爹爹是生病了嗎?” 小娃娃從他身上蹦下來,小臉嚴肅的不行:“那你就更應該離我遠一點!要不然都傳染給我啦!” “……” “好了螢兒,你爹啊,指不定是被外面哪個狐貍精念叨著呢?”陳瑤笑著走了進來,夏螢撲過去甜甜糯糯地喊了一聲“阿娘”。 夏恒捂著心口,演技滿分:“阿瑤,我那么愛你,你怎么能懷疑我?我真是……” 戲癮還沒過夠,就聽見院里少女咋咋呼呼的聲音:“三哥!三哥!七弟來信啦!” 夏恒瞅著自己妻子,幽幽道:“唔,看來老七就是這狐貍精啊?!?/br> 夏念跑進屋里,一頭霧水:“狐貍精?什么狐貍精?三哥你在外面亂搞?” “胡說八道!”夏恒走過去,拿過少女手里的信件拆開看了起來。 “三哥三哥,七弟都說了什么呀?”夏念擠過來探頭探腦的,氣的夏恒把她腦袋撥到一邊去。 “老七說,他要回來住一段時間?!?/br> “誒?那大伯父大伯母也回來嗎?” “不,就他一個人回來?!毕暮惆研攀掌饋?,對meimei囑咐道:“去顧家和蘇家通知大姐二姐,讓她們最近收拾點時間出來?!?/br> “哎好的!”少女得了令又像一陣風一樣跑出去。 “爹爹,是七叔叔要回來了嗎?” 夏螢又湊了過來,夏恒一彎腰就把她抱在懷里:“對啊,螢兒開不開心?” “開心!” 陳瑤笑著在一旁看父女倆的互動,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皺眉:“阿意怎么突然就回耀州了呢?是不是大伯父一家在京城遇到了什么麻煩?” “誰知道呢?我們是一點風聲也沒聽到?!毕暮闶諗苛四樕系男σ猓骸坝只蛟S,是這孩子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開的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