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三十~第三十四章
三十. 不歡而聚,雀躍而散。 回程的路上兩人繞路去買青團,排隊時聽聞東邊的街拐角新開張了一家酒鋪,楊梅酒釀的色澤濃郁,醇香饒舌,又聽聞那小掌柜也頗為俊俏可愛。 本是有些心動的輕陌登時就不做聲了,陶澄將他一眉一眼盡收眼底,笑話道,“怎么欲說還休?” 輕陌抿嘴,抿半晌,不曉得如何開口,啜喏道,“到時喝了人家的楊梅酒,又看人家模樣好,能擔起‘可愛’一詞想必年紀也不太大,卻已經是間酒鋪掌柜... ...” “小娘子,”陶澄幾乎要咬上他耳朵,“早上我不在,杜六兒是不是給你端的醋湯餃子?” 大庭廣眾的,輕陌都替他害臊,可那點兒警惕性和說著說著衍生出來的悵然失落都被這一聲“小娘子”,和一句“醋湯餃子”攪和沒了。 輪到他們,陶澄虛虛攬著輕陌,掃了一圈木牌上的各色口味,對老板說,“每種都來一個?!?/br> 老板高興,一聲“好嘞”還沒應上,被輕陌伸手打斷,“別!”隨后點了豆沙,咸蛋黃和杏仁,“每種兩個?!?/br> 老板瞅瞅兩人,對明顯是少爺裝扮的陶澄道,“這... ...” “聽他的吧,”陶澄輕笑,“我這個紈绔子弟揮霍無度,若真買那么多回去,要挨小娘子罵的?!?/br> 光天化日的,輕陌想要遁地逃走。 捧著青團,嚼著嚼著就回到青樓,樓外天色黑沉,烏云翻卷著壓下來,襯的樓內越發燈火喧鬧。 剛走到雅間門口,管事的迎上來,怕人多耳雜,他也跟著一道進了屋。 頭都大了,管事的瞧見輕陌還砸吧嘴呢,問,“你今日怎么又沒扮姑娘,又沒戴面皮兒?” 輕陌還記著這人用賣身契誆他的事兒呢,遂懟個臉色,“刷盤子還給歇息幾天呢?!?/br> 當著人家金主的面不好訓話,管事的抹抹一腦門汗,說起正事,“陶大公子,今日午后陶老爺差人來尋算命先生來著,一下午來了兩三回,我尋思應是個要緊事兒,說不準待會兒還得來?!?/br> 喬二奶奶才生完,陶澄心底說不清什么滋味,苦澀難言。 輕陌追問,“沒具體說是什么事兒?” “找你的還能是什么事兒?”管事的不欲多摻和,“若是再來...要我如何應付比較妥當?” 陶澄道,“推脫掉,隨意尋個游歷四方或是金盆洗手的由頭,總之沒有算命先生了?!?/br> 這一老一少都得罪不起,管事的一面艱難應下一面偷瞟輕陌,沒來由的想到了紅顏禍水。 “還有一事要麻煩,”陶澄話里多了些笑意,全然沒有跟他爹作對時的冷漠,“若是梁芷姑娘還在裁縫院,喚她過來一趟?!?/br> 不多時,梁芷揣著筆墨紙本叩門前來,有段時日沒見過陶澄,難免目光熱切。 陶澄簡單介紹兩人,只說輕陌是他近身的小廝,他便安安靜靜的只管吃他的八仙蒸,捏筷子時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自詡是比不上扮做姑娘的自己,心下有幾分得意雀躍,歡喜夠了又咬著筷子頭暗罵自己怎么能夠如此虛榮,要不得。 吃過飯,梁芷還要回去繼續做事,陶澄命人撤掉飯菜,換成清茶點心,把輕陌擁到懷里一同聽樓下廳堂里的悠悠琴瑟。 “落回肚子了沒?” “什么?” “你浸著陳醋的擔心?!?/br> 輕陌羞赧幾許,投降道,“是我庸人自擾,錯怪你了?!?/br> 陶澄愉悅,偏不順著他,“可比誰都冤。若是我愿意,李三縈縈繞繞的都趕不上?!?/br> 所以這是滾著利息討自己補償么,輕陌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生怕這越發混賬的人飯飽思yin欲,就地話趕話的發情。 半晌,兩人同飲一杯茶,聽完了一曲。 余音繞梁,可惜這腔期期艾艾的愁情只在一方雅間里得到了共鳴,吵嚷嬉鬧的青樓院里正是縱情歡愉的好時候,顧不及傷春悲秋。 輕陌枕在陶澄肩上,憶起在學塾里,在偏院里的好年光,也憶起他浸著疏月凄風,孤坐在欄邊的寂寥。 “南苑吹花...”他輕念一句,又合上唇,感覺到懷抱收緊。 窗外長光破開黑夜,驚雷砸下,怪罪雨簾擾人心緒,輕陌想黏著陶澄,不想放他回陶府。 “我頭一回想著你弄...”難以啟齒,輕陌緊閉起眼,手指擰絞,“是在常州果園時...也下著這么大的雨,黑漆漆的...” 陶澄心里發緊,捉過他的手指相扣。 “弄完了才發覺荒唐,同是男子,你還是我的大少爺,我的同窗,我的友人...愁的我郁郁寡歡,生了場病,皮包著骨頭連半框荔枝都背不動...” “后來一到雨夜,我就...那雨不像是雨,倒像是迷魂湯...” 熨燙的溫度穿透輕薄的衣衫,陶澄只覺得肩窩里熱烘烘,“傻不傻。那時覺得荒唐,眼下呢?” “早就荒唐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荒唐到天荒地老?!?/br> 陶澄捧著他臉蛋親吻,再多言什么都是多余,溫柔漸進成侵略和占有,直至吮咬的兩人心跳如天雷,陶澄磨蹭他唇瓣,又道一遍,“傻不傻?!?/br> 廳堂里的曲子換作了輕揚的調子。 輕陌戀戀不舍的勾住陶澄脖頸,“回去吧。喬二奶奶今日剛生完,身心都辛苦,回去陪陪?!?/br> 陶澄嘆息,又聽耳邊輕哄,“我們還有天荒地老,還有朝朝暮暮呢?;厝グ??!?/br> 更是舍不得走了。 陶澄被惹的心窩滿脹,擁緊了人不愿撒手。 恰時門外叩響,小廝喚道,“陶大少爺,您家二少爺來了?!?/br> 早晨剛交底,一整日過去,不曉得陶澈的腦袋還疼不疼。 兩人正經坐好,陶澈推門一進來就瞧見了輕陌,四年未見,且不算茶館那次,真真是無語凝噎。 輕陌站起身,雖不再是陶府傭人,他依舊恭敬的問好,“二少爺?!?/br> 陶澈只覺得那兩瓣嘴唇太過紅艷飽滿。 今日他就沒做別的,除了照看喬晴,照看時還需強撐著不可走神,其余時候都在院里石桌邊發呆,那桂花樹都被他盯的發蔫。 陶澈撩撩沾濕的衣擺,在兩人對面坐下,一張口微微哆嗦著唇,“哥?!?/br> 輕陌一凜,倒不是錯認在喚他,只是惹他無法自制的想到些巫山云雨。 陶澈見他哥眼里唇邊都是笑意,自然是不知道他哥的那檔子情趣,只糾結,煩悶,焦躁和憤怒都掛在臉上,“哥!” 陶澄道,“正好一起回府,你坐著馬車過來的,還是...?” “專為過來捉你,連鐐銬都備在馬車里了?!?/br> 陶澄失笑,“回,剛要動身回,你就來了?!?/br> 陶澈忍不住去看輕陌,“我以為你今日就要私奔了,回過神趕忙來押你?!?/br> “過幾日的,待娘身子好些,否則太不孝?!?/br> 太陽xue直突突,陶澈奪過他哥哥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杯底磕在木桌上差些要碎,“過幾日你就要喪盡天良,還管這幾日的孝不孝?” 陶澄理虧,自覺說了混賬話,便受了。 陶澈見兩人頸間掛著桃核,礙眼的很,恨不得就此勒死輕陌,剛欲說話,樓下廳堂里傳來陣陣噓聲,再仔細聽,有一女聲豪情壯志一般,“小倌排成排,我楊三小姐要翻綠頭簽了!” 輕陌又是一凜,陶澄也吃驚不小,拍拍他,“你去看看?!?/br> 陶澈不明所以,放平日他只當熱鬧看了,眼下正是氣頭上,冒出一句世風日下。 小片刻后輕陌回來,“真是她,點了三個可人,管事的都嚇傻了?!?/br> 陶澄搖頭笑嘆,輕陌也道,“看來燒香拜佛顯靈了,待會兒回去我再拜拜?!?/br> 陶澈心煩氣躁,“到底怎么回事,別賣關子了?!?/br> “這個楊三小姐,今日我去見了,娘給我說的親就是她?!?/br> 陶澈瞪大雙眼。 “她不喜歡男人,不愿嫁做人婦,把我自毀名聲的那一套照搬照用了?!?/br> 陶澈“那那那”的仿若口吃,幾回才說順暢,“那你們的親事?” 陶澄道,“就差一張退婚帖子了?!?/br> 陶澈接連受到沖擊,張口不成語,索性抿緊了唇生悶氣。 一時間氣氛沉悶,輕陌偷偷輕踹陶澈,“你們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慢一些?!?/br> 陶澄應下,又問,“不怕我一去不返?” “怕,今早你走時還在怕,”輕陌學傍晚在蘇生記時,一雙腳不甚規矩的圈住陶澄,“長矛大槍暫且用不上了,我就還揣著榔頭去鑿狗洞救你?!?/br> 全然不顧陶澈在場,陶澄笑夠了,問,“明日做什么?” 那張面皮兒回去了就得燒了,輕陌猶豫到,“約摸...管事的之前說,若我去刷盤子,一天五十個銅板,我尋思可以再加加?!?/br> 陶澈面目扭曲,“真想把你們倆浸豬籠!” 好歹算是離開雅間了。 陶澄攬著輕陌站在管事的面前,“聽聞你讓他刷盤子?!?/br> 管事的能說什么?他才被楊姝謠嚇的雙腿打顫,偏偏大東家今晚也逍遙去了,沒人給他做主,一顆心全在擔憂他這截脖子明日就要架上楊府的長刀。 管事的吶吶,“誤會...” 陶澄也頗同情他,不再調侃,“他這雙刺繡的手金貴著?!?/br> 管事的無力,“金貴...” 陶澈像是見了鬼,又發覺還不如見鬼。 在青樓院門口分別,輕陌撐著油紙傘目送陶澄上馬車,隨后車窗簾掀起,陶澄道,“下回一定帶你去私塾?!?/br> 輕陌只笑,又目送馬車走遠。 樓內琵琶悠悠,是一曲。 三十一. 三日未見,如隔千秋。 輕陌倒不是真怕陶澄被囚禁在府上,只是有些牽念,白日里看野鴨成群,夜晚里看燭光如豆,沒點骨氣的,越發想念的狠了。 盤子刷不成,他便去問管事兒的劈柴可否,管事兒祖宗一樣求他行行好,老老實實待在小院里喝茶逗鳥比什么都強。 鳥兒還真的來住了,興許是那夜大雨叫它無處可躲,第二日天空放晴,輕陌一早就被屋后連連清脆的鳥叫聲鬧醒,他披頭散發的下床去看,看到一只尾巴亂翹的紅嘴鳥。 快到晌午,杜六兒拎著布兜回來,兜兒里一把鮮嫩的小青菜,兩個雞蛋和兩扎細面,他看輕陌抱著手繃眼睛都沒抬一下,心慌慌道,“公子快歇歇吧,我去洗菜起火,等你來掌勺?!?/br> “茶還沒涼,我才繡了多大功夫就要歇息了?”嘴上這么說著,手上倒是麻溜的放下繡針,擼起袖子便朝火灶走去,輕陌道,“別走了,留下來陪我一起吃?!?/br> 杜六兒也求他行行好,“我都背著陶大公子給你找布刺繡了,可不敢再造次與你同桌吃...” “長壽面,真不來一口?”輕陌熟練的熱油煎蛋,滋啦滋啦冒出香味,他仰起腦袋對小廝笑,“今日我生辰,賞個臉?” 杜六哽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乖順的蹲在一旁守著,“既如此,那便陪你好了?!?/br> 蛋煎好了,先盛出來放在盤子里,涼水下鍋,燒沸下面,咕嘟咕嘟的冒著氣,輕陌說,“這頓吃長壽面,吃飽了下午你去買袋面粉,再買塊rou和...你喜歡吃什么餡兒的餃子?” 吃餃子都是離別踐行時吃,杜六比反水陶澄還心慌慌,也不敢多問,只道“有rou就成,不挑食?!?/br> “那就買小蔥和白菜吧,小蔥要水嫩的,不能超過半尺長。咱們晚上包餃子吃?!?/br> 杜六看著小青菜也下鍋,勾起些回憶,“從南下蘇州之后就再沒吃過水餃,青樓那小屜蒸餃一口吃仨。公子今日不說,我都記不得有多少年沒吃過家里包的餃子了?!?/br> 面出鍋了,一人一碗,蓋上煎蛋,主仆倆對著吸溜,輕陌一抹嘴,“我姨娘是北方人,她有時想家了就包幾個餃子?!?/br> 杜六問,“那我們今晚是包蒸餃,還是包水餃?” “水餃吧,一口一個的那種,吃著香?!陛p陌已經饞的舔唇,“會包嗎?” 光顧著樂的小廝趕忙點點頭,又趕忙搖頭,“不太會,但我可以學!” 長壽面忘記放鹽了,說笑全當調味,吃了個湯汁不剩。 午后輕陌睡在躺椅里,抱著手繃繡著繡著就迷糊過去,陽光透過柳葉碎在他臉上身上,那一根細細的繡針一點一點的扎進指肚里,再一眨眼,泌出一珠艷麗嬌俏的血滴。 遠不足喚醒睡夢中的人,夢里輕陌拿著一顆紅蘋果跑進房間,屋里只有一張小床和桌子,雖然簡陋,但比在陶府偏院里要與其他人同住好很多,輕陌美滋滋的站在桌前,拉開抽屜,竟是滿滿一屜子的水果,果園里當季的能摘采的,仔細一瞧,都能在這找到影兒。 甜香撲鼻,小輕陌很滿意,他將已經放了兩日的蘋果拿出來換成手上這顆,時時保持著屜中的干爽新鮮。如此用心,只為熏染那幾張壓在最下的信紙。 小輕陌咔嚓咬掉一口蘋果,再想到陶澄竟會給他寄信,頓時口里心里都甜蜜。 “沒有上好的墨水,寫不出一紙墨香,那便還你一紙果香吧?!?/br> 夢醒了,笑醒的,朦朧睜眼時唇角還翹著,輕陌似是見到陶澄握著他的手指,他屈指勾住對方,歪過頭又閉上了眼,只當夢里十五年一晃而過。 陶澄低低笑了一會兒,也擠上躺椅,將人抱在懷里溫柔輕淺的親吻,“哥哥?!?/br> 輕陌猛的睜大眼,徹底醒了,直愣愣的盯著陶澄看了幾瞬,又癱軟回去,貪婪的嗅嗅鼻子,沒吱聲。 陶澄把他手指捉到面前,“血光之災破了。我若再晚來一時片刻,那根繡針就要從你指尖沒入血脈,游走全身?!?/br> 沒點兒眼力見的,清風明媚不說情話,偏要駭人聽聞,輕陌“疼”的腳趾蜷起,“夢里寫信要我想你念你,醒來就聽你編排我恐嚇我?!?/br> 陶澄以吻謝罪,唇舌吮夠了,又將已經抹去血珠的指尖含進口中,惹的輕陌抽了好幾下都不成,天際緋紅的云霞一片片染到了臉頰上。 “喬二奶奶還好嗎?”他嘟囔。 “嗯,還好?!碧粘谓K于好心的放過他,“疼不疼?” 輕陌失笑,“真當我多么金貴呢?!?/br> “真當?!闭Z調輕緩卻堅定,“金枝玉葉般金貴?!?/br> 心里滿脹,遲來的情話格外悅耳,輕陌把玩他墜著的桃核,默默嘀咕,可真是比那相思鳥叫的還動聽。 杜六來了,還背著晌午的布兜,吭哧吭哧的跑了滿頭大汗,汗水滴在眼睛里,叫他沒看清躺椅上窩著的那一團已經變作兩個人,待跑到跟前了一抹眼,嚇的他趕忙后退,差些摔跟頭。 “陶大少爺!”小廝低頭,手上提溜著一串葡萄,藏也來不及了。 眼下還不到葡萄盛行的時候,這一串個個晶瑩飽滿,還掛著淋淋水珠,只看著就能想到入口的鮮嫩多汁。 輕陌從陶澄懷里彈起,“你哪兒來的?” 小廝答,“長街上買不到,我求管事的從后廚給我拿了一串?!?/br> 陶澄支棱著胳膊,饒有興趣,“快馬加鞭從西北方運來,這一串得要一小金吧?” 可不是么,貴的他心臟抽抽,管事的也不給走個人情,“托您的福,賞了小的那么多次?!苯又值?,“這是小的給輕公子的生辰賀禮,輕公子待我好,我萬般感恩?!?/br> 輕陌邊責怪邊提上鞋,沉甸甸的葡萄接到手里就怪不出口,滿心歡喜道,“多謝,我還是第一回收到這樣貴重的禮物,等吃完了餃子當甜嘴兒吃?!?/br> 小廝應下,回身把布兜放在石桌上,看見手繃時又一凜,想要逃之夭夭,他低聲對輕陌說,“公子,我還是下去吧?!?/br> 輕陌不依,直接轉頭告知陶澄,“杜六兒和我們一起包餃子,一起吃?!?/br> 陶澄正尋思著怎么嘉獎杜六呢,聞言笑道,“你是壽星,聽你的?!?/br> 三個人分工愉快,杜六拌餡兒,輕陌嘗調味咸淡,陶澄和面搟皮兒,知曉他們中午已經吃過長壽面了,非要揪個面疙瘩無師自通的抻面條,要輕陌再陪他也吃一碗,石桌就這么大,三人圍著有笑有鬧,餡兒要悶著入味半柱香,輕陌便燒鍋沸水,先煮面。 杜六偷空將葡萄一個一個摘進瓷碗里,看對面兩人湊在一起分享一碗長壽面,心里說不羨慕都是假的,他就沒見過有哪個可人和金主的感情能好到如此地步。 前兩日他耐不過輕陌的軟語去尋來刺繡的工具,他好奇到,“為何刺繡?是算命先生不做了,換個新活兒?” 輕陌卻道,“穿針引線,時間過得快?!?/br> 他聽不懂,還腹誹任誰不想讓時間慢些走,讓年歲慢些老,怎的還等不及? 今日他又想問陶大少爺不來陪著過生辰么?只想了想,便嘆息可人命苦,金主果然是指望不上。 “雖百年難遇,或許就是這一對兒呢?!?/br> 杜六借著輕陌的生辰,許下祈愿。 陶澄頭一回吃水餃,看輕陌包出這么大個頭的餃子吃了一驚,不禁懷疑,“這能煮熟么?” 輕陌笑道,“煮好了香死你?!?/br> 誠不騙他,麻油香醋蘸一蘸,陶澄吃的比兩人都多,他難得撐著了肚皮,遂包攬了洗刷的活兒來消消食。 杜六誠惶誠恐的陪輕陌在一旁剝葡萄,簡直不敢斜視。 輕陌想起猛漢一般的楊姝謠,問,“楊三小姐這兩日還來么?” 小廝答,“那一回之后再沒來過,估摸被關在家里受訓誡了。雖是沒來,可那晚楊小姐驚世駭俗,眼下擱哪兒都能聽見她的名字?!?/br> 輕陌點點頭,越發對楊姝謠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又問,“還有人打聽我么?” 葡萄酸甜爽口,杜六舍不得咽下去,就鼓著腮幫子道,“有,有好幾人?!?/br> 聊天的功夫陶澄清理好了殘局,他甩著雙手走來,被輕陌喂了一口甜。 小廝再待不下去,攏起果皮要走,輕陌喚他,“你等等?!闭f罷朝屋里跑去,復又拿著一枚金燦燦的元寶出來塞給杜六。 小廝連話都不會說了。 輕陌趕他走,“總是陶澄賞你,我一天天的沒少使喚你,應當給個大的?!?/br> 小廝腿抖的要跪下,“使不得使不得!” “燙手還是怎么的,如何就使不得了,”輕陌笑話他,“我今日生辰,你就當我為日后破財免災了,你若是不接,這災還落我頭上?!?/br> 一番言語推搡,杜六卯足了勁兒就是不拿,惹的輕陌又氣又無奈,剛要佯裝發怒,就被陶澄拉進懷里狠狠親了一口。 小廝又不會說話了。 陶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給你一金不算什么,快下去,別擾我春宵?!?/br> 杜六眼眶通紅,咬咬牙轉身跑了。 夜月初升,高懸在頭頂,屋檐下鳥雀歸巢,嘰嘰啾啾,啼鳴不似早晨那樣活潑。 輕陌牽著陶澄去看,“那晚大雨,你回去了,第二日你沒來,它來了。早晨看時還只有它一只,我中午打個盹兒再醒來,它就拖家帶口的變作一窩兒了?!?/br> 兩只小雀擠在一處,白日暢游,日落歸巢,羨煞輕陌。 陶澄瞧了小半晌,再看回輕陌,“葡萄挺甜,我們送一些給梁芷嘗嘗?!?/br> 輕陌哽住,壓抑住咕嘟冒泡的醋意,“行,一大串呢,摘下來好多?!?/br> 陶澄像什么都能看破一樣,亦步亦趨將他拱到墻壁邊,“餃子煮好了香死我?” “沒香嗎?!?/br> “香了?!?/br> 陶澄低笑,眼里明亮,“想讓你也香一香我?!?/br> 影子親密的融成一團。 月色漸染。 歸巢里有一雙相思,屋檐下有一對戀戀。 三十二. 梁芷正巧下工,陶澄和輕陌再晚來一步就要和她擦身而過了。 尋了處八角涼亭,亭里被月光傾灑,恰好夠梁芷提筆聊天。 她寫:謝謝,非常甜。 來時輕陌索性直接把瓷碗抱進懷里,一路上陶澄就沒讓他的嘴巴停下過,“除了葡萄,還喜歡什么?” 輕陌不害臊,“喜歡你?!?/br> 陶澄笑他,又喂過去一顆,“甜嘴兒。不是也喜歡荔枝么,要是照這么吃也不怕上火?!?/br> 輕陌不矜持,“不怕,不是有你給我泄火嗎?!?/br> 等見到梁芷時瓷碗已經空去了一小半,害的輕陌不大好意思,“都給你拿回去,給你娘親也嘗嘗?!?/br> 梁芷自然不肯,面對輕陌她其實有些疑惑,上回見還是近身小廝,這一回這小廝一身月紋輕衫,臉蛋也比之前清秀討人許多,言行舉止更是不甚拘謹,透露出一股子她頗為熟悉的感覺來。 梁芷稍稍尋思了一瞬,想起來了,挨著她一同做工的女孩已經身懷五月,日日被她相公疼著寵著,眼角眉梢盡是甜蜜和歡悅,而眼前的小廝,恰如此。 陶澄解答了她的疑惑,他攬過輕陌,“托你假扮的那位心上人,就是他?!?/br> 輕陌害羞,頭一回被拿到明面上說,實在害羞,他趕忙把瓷碗朝梁芷那兒推,“多虧你幫忙了,大恩不言謝?!?/br> 梁芷驚異的愣怔著,和當時小樹林里的陶澈如出一轍。 “不言謝,除了葡萄,再用一間胡同里的小院小宅謝過?!碧粘螐囊陆罄锬贸鲆环莸仄?,并著瓷碗放在梁芷面前,“已經辦妥,你拒絕也來不及了?!?/br> 梁芷出離驚詫,連連擺手。 “前幾日在青樓里,人多耳雜,便沒坦白?!碧粘嗡砷_輕陌,指尖觸碰到他熱燙的耳垂,就怎么也忍不住逗弄的心思了。 一副臭顯擺的嘚瑟樣兒,他笑道,“那日他為喬裝小廝而胡亂涂了些妝容,遠比不得眼下傾國傾城?!?/br> 梁芷連擺手都頓住了,一時間有些窒息。 陶澄嘚瑟的極為舒心,被偷偷摸摸的踹了一腳也只徒增愉悅。 月朗風清,四方貫通的八角亭時有人漫步穿過,帶著各自的心事或奔走,或流連。 梁芷還要回去照料母親,臨別之際,陶澄道,“或許以后再難相見,不出多少時日我們就要走了?!?/br> 梁芷寫到:何處? 何處呢?輕陌與陶澄對望,渾然不覺畏懼,他喃喃雀躍,“一葉扁舟,一盞天燈,四處流浪?!?/br> 陶澄應他,又看回梁芷,似是玩笑,“橋底洞口,山野寺廟,天涯海角?!?/br> 梁芷提筆出神,倏又淺淺莞爾,筆墨暈開在紙面,猶如湖心映月,粼粼波光。 她道: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涼亭里只余一雙人影。 天上的月賞膩了,眼前的人還未看厭。 半晌,噥噥私語消散,亭中獨留月色。 輕陌耍著壽星的任性扒在陶澄背上,耍了沒幾下又蔫下去,胳膊松松環在陶澄的脖子上,“陶澄,今日是我生辰?!?/br> “我知道?!?/br> 陶澄想起今早陶府上怪異的冷清,前兩日府上還有新添子嗣的歡喜氣氛,門檻踏破,送禮之人絡繹不絕,可今日一大早卻沒見陶老爺的身影,喬晴更是眉心緊蹙,哄著哭鬧的小兒哄的煩不勝煩,竟扔給奶娘放任不管了。 他和陶澈追出去,見喬晴立在桂花樹下,一連折斷了數條樹枝,嘴里念念有詞。 待陶澄走近,便聽見一句“忌日倒成了你們七夕相會”,要他猛然一愣,明白了冷清的緣由。 陶澄歪過頭去親吻輕陌的手腕,聽他問,“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今日也是你母親的忌日,要去買些黃紙么?” 輕陌擁緊他,牢牢的偎在他頸間,“要?!?/br> 折路返回長街,買好祭拜品后兩人去了平日里常去的河邊。 往年今日都是周姨陪著輕陌祭拜,今年,在火苗燃起時他便牽住陶澄,當烈火燃燃如獠牙,他依舊握緊陶澄,雖一語未言,他卻坦坦蕩蕩,直到火光漸弱,最終溫柔的熄滅。 背著皓月繁星,兩個人手牽手慢慢往回走。 “你瞧見我今日的刺繡了么?” “是個美人?!?/br> 輕陌佯裝懟他,“我才寥寥繡了幾針,你如何就看出來了?” 陶澄低笑,只怕那句“兒子像娘,而你傾倒我心”太過矯情,叫他如何都難以啟齒。 輕陌又跳到陶澄背上去,晃悠著兩條腿,“陶澄,我開懷的不知今夕何夕?!?/br> 陶澄便問,“陶金貴,此時此刻,你該向我討禮了?!?/br> 陶金貴可真足足金貴,輕陌撐著他的肩膀想要仰天大笑,“又胡亂編排我!” 回到水榭小院時已是深夜,湖塘荷葉下有蛙在呱呱。 石桌上散落著形狀各異的樹葉,花朵,石子,是輕陌一路上想要這個想要那個要來的,陶澄全然的依著他,輕陌討什么,他就給什么,月色都不比他溫柔。 夜空深了,這一方天地只屬于他們。 輕陌陷在躺椅里,一遍一遍的喚著陶澄,毫無保留的低泣著告訴他“我只想要你”,聲音被撞的破碎,斷斷續續墜著水汽,黏著歡愉。 陶澄被那呻吟催著要走火入魔,他將自己狠狠嵌進最深處,仿若要生吞活剝,仿若要拆骨入腹,而媚rou包裹著他容他為所欲為,越被cao弄的兇狠,越是熱燙軟膩,他垂下頭親吻輕陌水珠滾滾的眼眸,又與他臉蛋相蹭,“輕陌,你好可愛?!?/br> “嗚---!”綿軟的手指又涌出些力量,指尖奶白的緊緊攀在陶澄的肩膀上,輕陌身子縮起,一陣陣顫抖,呢喃的情話成了讓愛欲燎原的最后一點星火,他被灼灼席卷,是陶澄害他如此,他在思緒灰飛煙滅前捉緊可憐兮兮的一絲清明,張口咬在那一片鎖骨上。 欲仙欲死,疼痛加劇快感,高潮時的身子更加惹人揉捏,陶澄一手按在輕陌的腦袋上,似是不讓他松口,另一手壓著輕陌的膝彎兒,迫使他分開些許以便他惡劣的行兇,躺椅不堪重負,吱吱呀呀的也跟著呻吟,偏偏身下的人正是敏感至極的時候,那一點兒微弱的掙扎撩撥的陶澄再堅持不住,幾下兇神惡煞一般的侵略后,終于完成了這一場掠奪。 輕陌累的喘息不止,他融化成一汪水散在凌亂的衣衫里,好半晌才從余韻中落下來,一張嘴就是要找陶澄,唔唔啊啊的既是委屈又是貪戀,找到了就開始兇人家,“你快出來!” 陶澄偏不,半勃的性器還埋在銷魂之處,聞言更是抱住了輕陌的屁股,流氓兮兮的又往里面擠了幾分,黏黏糊糊的,輕陌脆弱的像是瓷娃娃,碰都碰不得,登時顫巍巍的“啊”了一聲,偏過頭又要朝著陶澄的胳膊咬去。 陶澄沒讓他得逞,收緊懷抱捏住他下巴,親吻也親的膩膩乎乎的,上下都膩膩乎乎的,輕陌被安撫妥當了,沐浴著月色而愈加瑩潤的一雙腿要勾不勾的掛在陶澄身上,好像之前要人家滾出去的不是他一般。 “咬疼你了嗎?”輕陌摸到了痕跡清晰的齒印,不待陶澄回他,他便探出嫩紅的一截舌尖舔上去,舔一口,說一句,“還是怪你,兇什么啊,活該?!?/br> 撩起人來還沒完沒了了,陶澄改捏下巴為捏住臉蛋,入眼一圈紅潤的嘟唇,他低罵一聲,心里喜愛的發顫,被一種名為“可愛”的箭羽萬箭穿心。 “哥?!碧粘螁÷晢?,眼神帶著侵略的笑意,一聲“哥哥”被他喚的墜滿了情色。 輕陌發覺不妙,后xue重新滿脹起來,撐的他軟著嗓子哀叫,他前面的rou根已經射不出什么來,酸楚的要命,他示弱又示好捧住陶澄的臉頰,“求你了,先讓我歇歇?!?/br> 唇還嘟著,說話不甚清楚,陶澄剛欲吻下去,“咔嚓”,不容忽視的動靜,是從躺椅某處傳來,一時間兩人都仿若被凍住。 輕陌用水汪汪的眼睛怒視陶澄,兩人相望片刻,輕陌又兇他,“就怪你!” 陶澄被惹的直笑,低下頭繼續被打斷的親吻,下身也沒點兒分寸,不懂事兒一般火上澆油的抽出些許又撞進去,引來輕陌和躺椅一并的呻吟。 也的確擔心真的散架,保不齊兩人摔個什么慘樣,又或許會傷到懷里的寶貝兒。 陶澄暗嘆一聲,從唇親吻到眉心,兩手撈起輕陌的腿盤在腰上,“金貴的腿?!?/br> 再一手托穩他屁股,“金貴的臀?!?/br> 一手橫穿腰肢,“金貴的手抱緊我?!?/br> 說罷就將輕陌抱起,聽著他哼哼唧唧被插出來的低吟,又去尋他的唇含吮,打趣到,“這么金貴呢?!?/br> 輕陌十分嫌棄自己,這雙耳朵沒點兒骨氣的聽不得情話,一聽哪兒都軟,他剛一被放到石桌上就推搡起來,“別在這兒...” 不知道在這兒做過多少回了,陶澄耐心道,“怎么了?!?/br> 輕陌有些羞赧,“這兒有花?!?/br> 有花,還有樹葉和石子,但是嬌嫩的花兒怕壓,一壓就壞了。 陶澄了然,又想到輕陌找他討禮的傻樣子,真是...要星星要月亮要他掏心掏肺他都給。 “那哥哥想去哪兒?”陶澄與他額頭相抵。 深情寵溺的眼神叫輕陌看的有些癡,那一汪繾綣的目光如同皎月下的湖水,輕陌被迷的快失了魂,他喃喃道,“想去...湖心...” 陶澄道,“好,去湖心?!?/br> 屋后楊柳樹下有一葉小舟,當時輕陌就是指著它說想去遇見桃花源,又要給杜六兒賞銀子,前一日閑來無事才打理好,今日就派上了用場。 月亮高懸,行至湖心,四周皆是柔柔水波,仿佛置身天空仙境一般。 輕陌坐在陶澄的懷里,由他喜歡的慢慢廝磨著,快意不比大開大合時翻涌的少,內里早已經濕膩的不成樣子,汁水攪合著jingye從xue口邊緣漫出,咕嘰咕嘰的,滿耳朵盡是親密的yin靡水聲。 夜色磅礴,欲望也同樣張狂,可惜小舟不是囂張的好地方,陶澄在輕陌越發急迫的扭動里忍耐著安慰,“乖一點,這小破船可禁不得我們折騰?!?/br> 輕陌不聽,手鉆進陶澄的衣衫里胡亂揉摸,又捉過他撫在背上的手放在腰間,腰上敏感的癢癢rou被灼熱的手心燙的微微顫,惹來口里連串的哀叫,陶澄掐緊他,下身也重重朝上頂了好幾下,cao的輕陌拖長了聲兒哀叫,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威脅,“不許浪!” 壽星又耍起性子,往日里要受到逼迫才肯叫出來的話,眼下一股腦全變成口無遮攔,輕陌一面尋著陶澄的唇親咬,一面動情的哼哼,“我好爽...啊嗯!相公...你cao的我...太深了...啊??!” 性器硬的發痛,陶澄猛的將自己抽出,手勁兒都要控制不住,拎著輕陌把他壓的跪趴在船肚里,撩起松散的衣擺,讓兩團白嫩嫩沾滿了汁液的屁股rou露在眼下,陶澄雙手握緊,不解恨似的大力掐揉了一把,水淋淋形容可怖的性器噗嗤一聲又cao回那個艷紅的小口里。 輕陌捉在船邊,由陶澄掌控的節奏不知道要比他自己強烈多少,不出幾下就讓他兩股戰戰,爽的媚rou食髄滋味的吐出大片yin水,嘴角也漏著口水,絲絲連連的墜進了湖水里,他淚眼朦朧,只看見湖面蕩起一圈圈的波紋,擾亂了原本靜謐的月色。 夜太深了,遠處青蛙跳入水中,噗通一聲。 輕陌窩在陶澄懷里,眼睫慢慢煽動,似乎船槳劃一下,它們才跟著動一下。 算是以一種肆意妄為的方式賞了回月,陶澄偏頭啄吻輕陌的眉尾,低低軟語,“喜歡么?” 沒有應聲,只有腦袋又往頸窩里蹭了幾分。 陶澄再一垂眸,看那兩扇掛著細細水珠的眼睫交錯在一起,濃密更甚。 他心下一片柔軟,將劃槳的動作放的更加輕緩,只等慢慢靠岸,抱起他的心肝寶貝一同入眠。 三十三. 翌日,日上三竿。 輕陌悠悠轉醒,還懶在床鋪里不愿意動彈,十幾年勞苦命的身子在這幾個月里被疼愛的越發嬌氣。 身邊陶澄已經走了,模模糊糊記得他是邊親吻邊道別,輕陌努力回想,拿一雙慵懶滿足的眼神看窗外屋檐下的走馬燈,道別的話語沒想起來,只想到自己要比牛郎織女還要幸福。 擁著薄薄的錦被回味了大半晌,輕陌終于爬起來,有多乏累,就有多甜蜜。他挪到茶桌邊喝水,看到一張手信: 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早晨再見,一同去私塾。 落款一個“澄”字。 一杯茶水喝出了蜂蜜糖漿的味道,輕陌將信折好,放進他寶貝的鐵盒子里。 杜六兒在院里守了一上午,日頭越足越暗暗咋舌,不知昨晚他的小主又被鬧成了什么凄慘的模樣,一見輕陌推門出來便趕忙迎上去,“公子,可安好?” 輕陌抬手要打他,“什么都敢問!” 小廝樂呵的呈上那消腫止痛的藥膏,“小的失言,不問了不問了?!庇值?,“公子大半日空腹,眼下想吃些什么?” 應景兒,肚子長長一串“咕---”,輕陌咂咂嘴,“昨兒的面粉還沒用完,咱們搓點兒貓耳朵吃吧?!?/br> 和面的活落到杜六頭上,輕陌在井邊刷蓋簾,洗小青菜,悠哉悠哉的哼著小曲,一回身,看到躺椅的一條腿居然岔劈了,參差著露出里面黃白的木芯。 輕陌咧咧嘴,全當眼瞎,瞎了沒一會兒又想起上回做鳥窩時的工具還放在柜子里,那就...收拾收拾殘局吧,好歹以后能讓管事兒的少嘀咕兩句。 面團揉好了放那醒著,杜六捧著碗挨到輕陌身邊,“公子,早上一來我看桌上散著這些,就把它們都攏起來了?!?/br> 大瓷碗里是花、葉子和石頭。 輕陌在撥弄茁壯成長的兩枝柳條,他聞言接過瓷碗,敲了個響兒,“多謝。你若是把它們掃走了,我可是要哭給你看的?!?/br> 小廝不禁為自己的機智贊嘆,又好奇道,“瞧它們漂亮,是公子從哪兒弄來的?” 輕陌笑起來,“陶大少爺送的?!?/br> 小廝:“... ...” 小廝憋了憋,沒憋住,“公子!平日里看你頗受寵,怎的一到生辰,大少爺就送你這些?” 輕陌捻起一朵不知名的蘭色小花,嗅了嗅,“六兒,假若某天大少爺娶親,我不顧一切攔在街中央,要他跟我走,你說,他會跟我走嗎?” 小廝瞪大了眼,“這...說出來要傷你心,可...可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輕陌歪過頭看他,不見一絲傷心,“他會跟我走?!?/br> “杜六兒,我和陶澄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兜兜轉轉的,宿命一說?!陛p陌不欲多言,笑嘆道,“我不是可人,他也不是金主,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杜六傻了。 輕陌牽住他的手放到柳枝上,“以后它們會亭亭如蓋,還拜托你時不時照看一番?!?/br> 杜六愣愣,只聽身旁道,“再過不久,我們就要離開這處了?!?/br> 面團醒好,捏起一小揪,用掌心搓在蓋簾上,一個卷曲的貓耳朵就成了。 兩人啼哩吐嚕吃了小半鍋,吃到湯底,杜六才回過勁兒來,他問,“公子,你們要去何處?” 輕陌照搬陶澄對梁芷所言,“去到天涯海角?!?/br> 陶府里。 男人們都忙去了,只剩喬晴在家,她站在桂花樹下,懷抱著嚶嚶的孩子晃晃悠悠,“雙九好乖?!?/br> 陶滿,說不上多喜歡這個名字,隨陶老爺去了,陶澈給起了個乳名,委實隨意,既是出生于九月九日重陽節,便叫雙九好了。 貼身的侍女匆匆來,低語道,“他回來了,在府后的樹林里?!?/br> 雙九被奶娘抱下去,喬晴端著一杯清茶獨自見人去了。 樹林遮陽蔽日,一個瘦高的男人席地而坐,見喬晴走來,嘴角勾起的笑意令人頗為不悅。 他道,“你們陶府業大家不大,陶老爺風風光光大半輩子,家里只有你一個女人,外面人說的都好聽,舉案齊眉,琴瑟之好,相濡以沫,我看未必吧?!?/br> 喬晴淡淡道,“關你屁事?!?/br> 男人還是笑,“我猜...” “你不用猜?!眴糖缒笾w撥茶葉,“拿錢辦事,少說屁話?!?/br> 男人攤手,妥協的一聳肩,“梁芷,年芳十八,自幼不能言,家里獨女,母親有腿疾,父親去年去世,得一人幫助才將父親下葬。眼下在青樓院里做裁縫,手藝精致?!?/br> 喬晴問,“相貌如何?” “看你如何比較了,與可人比,平平無奇,與尋常百姓比,湊合事兒吧?!?/br> “問題就出在這里,老爺明明說她的相貌可以擔當花魁?!?/br> 男人卻答非所問,“助他下葬父親的人,正是貴府大少爺?!?/br> 喬晴一愣,倏然之間心跳劇烈。 男人故意放慢了語速,不懷好意,“喬二奶奶,您可得扶著樹,當心待會兒站不住?!?/br> 喬晴呵斥道,“少賣關子!當心少你銀子!” “好。你托我順帶一查的輕陌,可是讓我查出不少有趣又值錢的事情來?!蹦腥说脑捜缤@天雷雨,“你估摸著他日日被糟踐,吃喝住都擁擠在可人樓里,卻恰恰與之相反,他獨享一座水榭小院,也只被一人蹂躪糟蹋,那人就是陶大少爺,您的大兒子?!?/br> 一陣陣瓷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喬晴抑制不住手抖,半杯茶水潑在了裙衫上。 “據和他一同入院的可人講,當晚洗身時因著他不從,被嬤嬤留下來調教來著,半道上就遇見管事的帶著陶大少爺來尋人?!?/br> “昨夜,他們同梁芷在八角亭里講話,我佯裝散步,聽聞大少爺說他傾國傾城,我好奇多瞧了一眼,當真不錯?!蹦腥随倚?,“就那么一眼都被大少爺發現,我愛惜小命,趕緊逃了?!?/br> 茶杯掉在地上,喬晴驚恐萬分。 男人還尤嫌不夠一般,句句話語如同凌遲,“我頭一回看斷袖親熱,那場面不若讓我瞎了眼?!?/br> 男人見喬晴臉色如紙,嘲諷道,“當心少我銀子?眼下你該為保全陶府大少爺的名聲給我加個百兩黃金吧!” 喬晴一句話都說不出,瞪大的眼睛里直直掉淚,男人還在挑釁,“陶老爺指不定也在哪兒行斷袖之事,老子裝模作樣娶個女人堵人口舌,小的能正經到哪兒去?” 喬晴跌坐在地上,身上一片片冷汗,她頹敗的姿態讓男人滿意,折了根小草叼在嘴里,雙手枕頭背靠在樹上,等著喬晴回神。 半晌過去,喬晴才喃喃道,“先容我想想,申時再于此處見面?!?/br> 男人無甚所謂,“我閑來無事,就擱這兒睡上幾覺等著你,逛了幾日青樓可沒少費我力氣?!?/br> 喬晴艱難的站起身,擦干眼淚,整理裙擺,茶杯磕碎在石頭上,她盯著沾滿泥土的碎片愣神一瞬,復又頭也不回的走出樹林。 禍不單行。 喬晴形容灰敗的踱步回府,一進門侍女就迎上來,著急道,“喬二奶奶,官家的人來了?!?/br> 來人是楊姝謠的娘,她端坐在前院里,即使妝容厚重也遮不住她的憔悴,兩人雙手相握,jiejiemeimei的稱道了一番,“怎的咱們都氣色不佳,是心頭有事?” 喬晴滿腦漿糊,搖搖欲墜,勉強剛坐下就瞧見桌上一封“退婚帖”,心中擂鼓,莫不是家丑已經叫人知曉? 楊夫人也無心繞彎,“meimei剛生產完,一心都在孩子身上,許是不知我那丟人現眼的姑娘干的好事兒!” 喬晴確不知,“何事?” “她一個有了婚約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家,竟是去青樓點可人小倌,鬧得大家都看笑話,真是...以后可怎么辦??!” 喬晴不知喜悲。 楊夫人將帖子遞上,“前日就寫好了,不想女兒在家作妖,沒抽得空,今晨趁她還睡著趕忙來了,就怕拖久了耽誤你家兒子?!?/br> 喬晴只淺笑著搖搖頭,收了帖子,兩人皆是長吁短嘆。 晌午陶老爺回府,小廝跟后面提著兩串新鮮荔枝,卻不想侍女迎出來說喬二奶奶臥床不適,午飯就請老爺自己用。 陶老爺去臥房,剛走近就聽見雙九的哭聲,喬晴低低的哄,“不哭,不哭?!?/br> 一撩床幃,一大一小正都哭著,陶老爺唬了一跳,坐在床邊將雙九抱到懷里,“出什么事兒了?” “我久不出屋,世道變了我都還蒙在鼓里?!?/br> “何出此言?” 喬晴忍著內心的崩潰,反身把退婚帖子拍在陶老爺手臂上,“你日日在外,你未過門的兒媳婦兒出了幺蛾子你都不知道!” “我分身乏術,夏季正是果園忙到腳不沾地的時候?!彼鹆朔馄?,草草掃完,“那便罷了,澄兒不是還有那梁芷姑娘么?!?/br> 喬晴郁悶的恨不得掐死陶老爺,哪里是梁芷?梁芷只是個遮掩罷了!真是不枉陶澄煞費苦心的擺這么一道。 又發覺多么可笑,兩個親兄弟搞到了一起去,再看看陶老爺,喬晴無望的仰倒在床鋪里,心里一聲嗤笑對著自己,華葶可真的是有本事,生前死后連帶著生的孩子都這么能與她過不去。 下午申時,小樹林里,男人側躺在地上,手臂屈起支棱著腦袋。 喬晴扔給他一個香囊,“聽聞你以前從軍,軍營里的軍妓處境如何?” 男人拆開香囊,抖出一疊銀票,看上去十分滿意,“能如何,被cao死了直接扔河里,讓魚吃的只剩骨頭?!?/br> 粗鄙之語惹的喬晴皺眉,“那就扔軍營里,今晚就扔?!?/br> 男人故意似的,“扔誰???扔你兒子還是扔你兒子的情兒?” “我幫你絆著陶澄,”喬晴嫌惡的渾身發抖,“你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手腳干凈點!” “得令?!蹦腥诵ν赀駠u道,“得把陶大公子急壞了,看他們那黏糊勁兒,嘖嘖?!?/br> 三十四. 杜六黏著輕陌黏了一下午,那躺椅被兩人敲敲打打修理了一番,此時輕陌躺在上頭刺繡,杜六盤腿坐在草地上,胳膊扒著扶手看他穿針引線。 “公子,快到飯點兒了,想吃些什么?” “晌午那頓貓耳朵還撐著肚子呢?!?/br> 面食難得消化,輕陌不大有胃口,他歪過腦袋看杜六小狗一樣盯著自己,好笑道,“當心你這巴巴的樣子被陶澄看去,該沒銀子賞了?!?/br> 杜六更是一臉憧憬,“看都看不得了,陶大公子得是多么寶貝你。你們可真好,比牛郎織女還要好,你們是神仙眷侶?!?/br> 輕陌被逗的大笑,“你呢?有心悅之人嗎?” “還沒呢...”杜六扣著描花雕紋,又改口,“其實...其實有的,也在這青樓院里,我悄悄摸摸的喜歡人家挺久了?!?/br> “你若想說一說,我便悄悄摸摸的聽一聽?!?/br> “其實...我與她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不是,就沒有說過話,她...她是個啞巴,可她名字特別好聽,叫梁...” 輕陌放下手繃,截過話尾,“梁芷?” 杜六同樣驚奇,“公子認識?” “兩面之緣,不算熟識?!陛p陌一時感嘆,拍拍他的手腕,“六兒...” 杜六道,“哎?!?/br> 輕陌心道,“不是我自夸,幸虧有我,否則你那心上人就要被陶澄給娶回家了?!庇忠徊榱很仆锵Я艘环?,可惜天下只有一個陶澄,且與他承諾朝朝暮暮。 “大好時光經不得琢磨。梁姑娘溫柔大度,待人和善,你既然有心,應當試一試無妨?!?/br> 杜六似捉緊了救命稻草,“公子,我...我眼下被你這么一說,心里都麻酥酥的,我當如何...如何示好?千萬別嚇著人家姑娘?!?/br> 如何示好? 輕陌微微嘟起唇,只是眨眼功夫便有了主意,他一拍大腿,“書信!可先與她書信往來。你會寫字么?” “會,歪歪扭扭,我且練練!”小廝興奮的左右搖扭身子,“公子,你這主意甚好,我...我請你吃飯!” 夜幕降臨,天色灰暗的再瞧不見針腳,輕陌索性收好了刺繡,笑道,“前幾日陶澄買了一碗石花粉,正好消暑解熱,我有些饞?!?/br> 小廝彈起身,“公子等著,我去去就回!” 跑幾步又折回身,“那石花粉能加好些花樣,公子想要什么口味的?” 輕陌回憶了一瞬,“就記著有花生碎和櫻桃rou了?!?/br> 小廝樂顛顛的顛走了。輕陌心情頗好,抱著瓷碗回屋,從床頭小屜里拿出他的鐵盒子,將葉子和小石頭一一放進去,只剩下好幾朵花兒,花易腐敗,輕陌遺憾之余又心生一計,轉身抱著碗到井邊去打水。 他要將花朵洗干凈,再將花瓣撕成小瓣,灑在石花粉上一同吃下去。 正坐在石凳上細細揉捻花朵,院外行來一拉板車,兩個小廝在柵欄處招呼輕陌,“公子,我們來收臟衣裳?!?/br> 洗衣裳的事兒輕陌向來自己解決,他揮揮手,揚聲道,“不勞煩你們了?!?/br> 那兩小廝似是未聽見,又喚了好幾聲,輕陌無奈,只得起身小跑到跟前去,看到那板車上放著三個圓滾的大木桶,心想浣衣院可真辛苦,他好言笑道,“看你們倆也面生,是新來的吧。以后都不用來收... ...” 話音陡然消失,輕陌只覺后頸劇痛,什么都來不及捉住,陷入了沉沉無際的黑暗中。 杜六端著石花粉回來,還另外買了兩盒芙蓉酥,他臉上蕩著笑意,邊擠開柵欄門邊喚,“公子,我回來了!我剛剛遇見梁姑娘了,我們互相笑著點頭了!” 沒人應他,杜六跑近了才納悶,對著空蕩蕩的小院自言自語,“人呢?” 他把吃食放在石桌上,油燈兀自灼灼,瓷碗里一片片花瓣還沾著水珠,杜六想起上一回輕陌晚歸就是跑去和陶大少爺偷情去了,那...興許是在他出去的空檔,陶大少爺來把人接走了? 學塾院外。 陶澈隨意倚在馬車邊和車夫嘮閑嗑,看陶澄提著衣擺從院門出來,跳下身便迎上去,“哥,我來接你?!?/br> 陶澄不說意外是假話,“車里又備了鐐銬?” 陶澈扁嘴,“好像有鐐銬就能銬住你似的?!?/br> 兩人上了車,陶澈把退婚帖子遞給他哥,“今日上午送來的,我不在家,聽說娘從拿了帖子就一直落淚,哭到晌午,爹回去了都沒哄好,又哭到下午才堪堪止住?!?/br> 陶澄抬眼瞧他,“別不是危言聳聽,一樁利益婚約罷了,不值當娘這樣傷心?!?/br> 退婚帖里寥寥幾句,數落楊姝謠膽大妄為,要留在家中多管教幾年云云。陶澄將帖子收好,又聽陶澈道,“哥,你就不擔心將娘氣病了?!?/br> “我若是不擔心,早在發現輕陌被賣進青樓時就帶他離開蘇州了,何必費神費事的等到現在還不動身?” 陶澈搓搓臉,這些日子他沒少折騰自己,“哥,我回去時娘還濕著眼,不說她到底是為了陶府還是為了…為了什么,她至少待我們是好的?!?/br> 陶澄沉吟,“那日就說了我這個做兄長不是一個好榜樣,以后雙九聽得懂話了,你可千萬不要和他提起我?!?/br> 陶澈心煩意亂,明明一肚子話,卻又被這些話堵住了嘴,快到府上時,他才喃喃道,“娘擔心你被人說道才特意叫我來接你,你待會兒莫要讓她再傷心?!?/br> 飯桌上盡是好湯好菜,陶老爺赴宴不在,雙九被奶娘抱下去,剩母子三人圍著圓桌用飯。 喬晴眼睛腫的要睜不開,臉上一筆妝容未涂,憔悴的惹人憐,陶澄給她夾菜,“娘,不值當,成不了便算了?!?/br> 心中酸楚難言,喬晴一張口頓生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多么好的兒子,為何被那倒霉東西糟蹋,為何又讓她這樣失望。 手絹擦眼,緩了緩,喬晴才道,“雖是還未成親,可好歹已經定下,她卻做出如此招搖的事情來,絲毫不顧及我們陶府,又將你置于何地,不是朝著你的臉面上打耳光么?!?/br> 仍是溫聲細語,帶著沙啞的哭腔,不見憤怒,倒是分外委屈,“澄兒,別在意,娘再為你尋一家好姑娘,不叫你再受這般侮辱?!?/br> 陶澈只埋頭塞了滿嘴,見對面不吭聲,伸腳踹去,這才聽陶澄暫且應下。 一頓晚飯吃的尤其緩慢,喬晴絮絮叨叨的說起久遠之前的事情,懷念他們還是小孩子時,到處亂跑,一個比一個能鬧騰,她多希望雙九是個姑娘,可惜這輩子害了小子福,還是得了一個要cao心的。 陶澈憋悶的也想要掉淚,好容易待到要散了,喬晴命丫鬟取了壇酒來,“我剛嫁給老爺時,學了一段時間釀酒,不剩幾壇了,你們兄弟倆拿去嘗嘗?!?/br> 陶澄抱著酒壇,陶澈拿著兩酒碗,屏退侍人后仍是不放心坐在院中講話,最后躲到了屋頂上去,能一眼望見蘇州運河,望見蒼穹星月。 滿上酒,酒香縈繞,兩人相顧無言的對飲了一碗。 陶澄躺下身,心中郁結稍散,身旁陶澈與他并著肩,他感慨道,“我們很久沒有這樣了?!?/br> “是啊,有個把月了?!碧粘阂矅@,“還記得我們頭一回嘗酒么?爹拿著一小杯,我們只是沾了沾唇就被辣的直哭?!?/br> 陶澄笑起來,“記得,五歲時,剛受教于郭先生?!?/br> 難以抑制的又想起輕陌來,他回味道,“后來我端了一小盅去給輕陌,他全喝了,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幾個眨眼功夫就醉暈過去?!?/br> 陶澈壓根不知這事兒,聽起來只覺得輕陌很愚蠢,“你也忒壞了,一個壞,一個蠢?!?/br> “他倒是沒怨我,只道是我給的,他就要?!?/br> 陶澈不知滋味,若不是出了這一出鬧劇,放平日里,一年半載可能都想不起還有輕陌這一個人,他問,“記得你那時天天往偏院里跑,你就那么喜歡他么?!?/br> 陶澄歪過頭對他輕笑,“還是托你的福,你又吵又鬧,我可煩你,與你一對比,輕陌又安靜又乖巧,不枉我日日掛念?!?/br> 陶澈啞口無言,瞪著陶澄控訴。 陶澄望回夜空,“就是那么喜歡,從五歲就喜歡,算命先生說了,我們姻緣注定?!?/br> “算命先生你也信!他算到你們是親兄弟了么?”陶澈隱隱崩潰,“娘因為華...因為大奶奶吃了多少苦,她要是知道你們倆攪和在一起,一準兒氣的能殺了輕陌?!?/br> “不會的。那日娘同我說,這是她心里的坎兒,若是她對輕陌動了殺念,她這道坎兒更是無法邁過,這一輩子都要受折磨的吧?!?/br> 陶澈蹙眉,“難道娘眼睜睜看著你和他私奔,她就能不受折磨嗎?” 陶澄沉默了半晌,“我走了,陶府和娘都還有你,我若是留下來...留下來娶妻生子,于父母盡忠孝...”說著合上眼眸,“沒有這種‘若是’。還記得我跟你說我深夜去屋頂掀瓦片偷看他么?” 陶澈低聲的“嗯”,“無法想象?!?/br> 陶澄不理會他,繼續道,“月光慘淡的照著他,我看見他哭濕了滿臉。那一晚我就下定決心,待娘生完,無論怎么樣我都要帶他離開?!?/br> “陶澈,我們六歲時他離開去常州,之后十年間,你也看到我是如何懇求爹娘也送我去一次,書信通了兩封被娘發現,從此杳無音信。我們十六歲時他回來,我和他見個面如同做賊,那時我只覺得我陶府大少爺的名頭徒有累贅,我只想同他說說話罷了?!?/br> 陶澈無言,酒水連番灌下,衣衫前襟被染濕,黏在胸口,有些難受。 陶澄也起身滿上一碗,同他相碰,他喝完笑道,“以前輕陌話不多,問一句說一句,現在皮的不行,活像拜了個說書的為師父?!?/br> 陶澈想起那晚在雅間聽輕陌長矛大槍還揣榔頭,沒忍住也勾了勾唇角,他問,“為何?” “說是因著為了把刺繡賣出去,磨破了一層嘴皮子?!碧粘屋笭?,“挺好的,我喜歡聽他講話,聽他念念叨叨?!?/br> 夜空愈發深遠,林葉簌簌。 酒壇空了,最后兩碗相碰,陶澈道,“哥,你之前為了誆騙我們說了那么多謊話,你要和他一起走這句是不是真的?” 陶澄只微微一笑,“陶府有爹和你,娘有你和雙九,我無甚牽掛的?!?/br> 酒碗也空了,陶澈一抹嘴,搖搖頭,“既然鐐銬不行,那我便用刀劍阻止你?!?/br> 陶澄看他一臉醉態,一巴掌拍在他后腦上,“做你的春秋大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