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十五~第十九章
十五. 連續三日都只有陶澈一人來問早,他打趣道,“看來我大哥是真的又跑去寺廟里吃齋念佛了?!?/br> 他以為他這個哥哥,既不在乎陶家千金萬銀的家業,也不追求官場商場的名利,有時候他都好奇這么無欲無求的生活有何樂趣可言,成日里不是在私塾就是在學府,之乎者也平平淡淡,若是有朝一日他哥剃度出家,捏著小棒槌敲木魚,之乎者也變作阿彌陀佛,他都不帶詫異的。 喬晴表面上端的風平浪靜,實際上氣的快要捂心窩,她三言兩語打發走陶澈,又溫聲細語的猶如小勺碰在湯碗邊上,“老爺,平日里咱們家這兩個孩子就是香餑餑,又縫今日七夕,來示好說親的應接不暇,澄兒已經年歲二十,尋一位官家的女兒娶過來,于我們陶家百益無害?!?/br> 陶老爺緩緩的攪著半碗清粥,“說起澄兒,昨日我還見到他了?!?/br> “昨日?”喬晴問,“昨日老爺去燒香了?” 陶老爺搖頭,“昨日約是傍晚,在酒樓里恰要進雅間之前,碰見了他?!?/br> 喬晴微皺起眉心,“既是沒去寺廟,也不著家,這孩子?!?/br> 陶老爺卻漸漸出神,“澄兒攬著一姑娘,他介紹說是他的心上人,只可惜從小是個啞的...那姑娘的樣貌...” 喬晴捏著湯匙,眼睛死死的盯著陶老爺,一言不發。 陶老爺喟嘆一口,端起碗將清粥喝的一干二凈,“澄兒的親事你打算的細致,就按你說的來吧。若是他執意要娶那啞巴姑娘,就容他收作妾室?!?/br> 喬晴低垂下眼眸,舀起一勺湯慢慢抿了咽下。 陶老爺又道,“你嫁過來二十多年,為陶府cao勞上上下下,委實辛苦,今日過節,你看喜歡什么便買,不要委屈自己?!?/br> 喬晴問,“老爺今日有何安排?” “今日...前些日常州的澇災好歹平復下來了,今日難得空閑,去郊外散散心,家里就由你照看罷?!?/br> 喬晴聽著陶老爺腳步聲漸遠,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粗重的喘息,心火燒的旺盛,胸口憋悶,氣的她終于按捺不住,抬手將碗盤全都掃在地上,又一把掀翻了桌子,一片狼藉。 侍女戰戰兢兢,猶豫半晌才開口安撫,“二奶奶小心動了胎氣?!?/br> 喬晴頹然的又癱回到座椅里,手摸在隆起的肚子上,她嗤笑一聲,陶老爺出神的那模樣她實在是見多了,只要一回憶起那個埋入黃土多少年的女人,就一副泫然若泣的癡情樣,前幾年看,還覺得心疼,心道是個深情癡心的好男人,現在再看,只覺得惡心。 喬晴掃了一眼趴在地上收拾狼藉的仆人,眼神冰冷,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桂花樹開的正繁茂,她輕輕一嗅,又笑起來,不知道那個被她賣到青樓院的倒霉玩意已經被多少男人糟蹋過了,只是想一想,心情便又好起來。 “當年你有多么風光,如今你的孩子就有多么污臟,所謂母債子償?!眴糖玎?,“他還是不愛你,否則怎么會聽信算命的一兩句鬼話就拋棄了你們的孩子呢,可憐又可笑?!?/br> 不比一早就慘淡的陶府,水榭小院里氣氛融融。 陶澄捏著眉筆,幾次欲要下手都懸停在半空,最終只湊近親吻了輕陌的眉心,“已經很好,再畫多余?!?/br> 輕陌被夸的眉開眼笑,一把奪過眉筆,“那我來?!闭f著就按住陶澄的肩膀,“我這幾年刺繡的絕活可不是白練的?!?/br> 陶澄容他胡鬧,又伸手攬著他腰肢,將人攬到自己懷里坐著,手指按揉上輕陌的后腰,“疼不疼?” “疼!”輕陌反手去推他,實在是酸疼的要命,“你也不怕精盡人亡,像惡鬼似的?!?/br> 自從陶澄發現那藥膏消腫的效果奇好無比之后,抱著輕陌結結實實的欺負了三天,也就飯點能出去走上一圈,一回到水榭里就像進了yin籠一般,屋內,樹邊,屋檐下,沒哪兒不能讓陶澄逞獸欲的,輕陌被逼迫的連失禁都豁出去了。 陶澄笑道,“為何刺繡?” “你不是問過么,”輕陌一面細細的描眉,一面答,“為了賺盤纏,我窮?!?/br> “當時信了,眼下不太信?!?/br> 輕陌抿起唇莞爾,“還要聽么?說了那么多rou麻的話,還沒聽夠么?” 陶澄擁緊他,居然像是在撒嬌,“要?!?/br> 想想那三布刺繡都被看光了,還有什么所謂,輕陌便說,“刺繡總比紙墨耐保存,我怕有一天我老了,再不能爛熟于心,那時紙也脆了,筆墨也淡了,但刺繡即使退了色,線也還在?!?/br> 陶澄心痛的如刀剜,“傻不傻?!?/br> “要念你想你,否則來日再見,你就不理我,或是兇我?!?/br> 陶澄就笑,輕陌也笑,“我怕的要命,每日閑時都用來想你,忙時,就偷空想你?!?/br> 陶澄按下他的腦袋跟他親吻,還是問,“為何刺繡?” 輕陌嘆息一聲,“我們現在這么好,不要再回想以前了?!?/br> 陶澄道,“現在還不夠好,我想知道?!?/br> 把眉筆放回到石桌上,輕陌圈著陶澄的脖子,“太難熬了,抱著手繃穿針引線,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br> 還不待陶澄出言追悔,就見輕陌憋不出的噗笑,臉都漲紅了,陶澄拿過銅鏡,看到鏡中的人掛著寬面大鋼刀一般的兩筆黑眉,頓時一陣無奈,“膽大妄為?!?/br> 輕陌還嫌不夠,拿起胭脂就往陶澄臉蛋上涂,下手沒輕沒重的,把一張俊臉涂成了猴屁股,輕陌大笑,“要不再命杜六兒尋一身裙子來,今日我們倆就以姐妹相稱!” 陶澄抱著輕陌的腰臀站起身,嚇的他趕忙丟了胭脂,牢牢的箍在陶澄肩膀上,“陶澄!你放我下來!我...我不要進屋,我...” 進屋如同進惡鬼口腹,輕陌著實怕了陶澄了,他被放倒在床鋪里,一睜眼就瞧見烏七八糟的一張花臉,瞬間又忍俊不禁,陶澄拍拍他屁股,“把桃核找出來?!?/br> 桃核就是輕陌雕刻的小籃子,這是在親熱時拷問出來的,輕陌被綁著下面不許出精,毫無辦法的問什么答什么,連雕刻時手上被磨起了幾個水泡都答的一清二楚,實在是欺人太甚。 輕陌見陶澄拿著手巾出去洗臉去了,這才松了口氣爬到床頭去,拆開包袱,那三布刺繡放在最上,兩封信太長,用了三張布料才繡完,輕陌想,這是要給自己陪葬的寶貝。 兩個桃核小籃筐,仔細嗅嗅還能嗅出果香味來,輕陌將它們裝在香囊里,又下床跑去找陶澄,從后面抱住他的腰,嘟囔到,“你真要戴么?” 陶澄“嗯”到,“為何不戴?!?/br> 像吃了一大口蜜糖,輕陌心滿意足,“你想好了,戴上了你就是我的人了,再不能與我反目成仇,不能對我視而不見,不能跟我形同陌路?!?/br> 陶澄回身抱住他,溫柔又堅定,“你亦如此?!?/br> 兩人又梳妝半晌,陶澄那雙手舞劍還成,盤發實在不行,搗鼓了半晌勉強綰出了花型,再叉進一支步搖,好歹不松不散。 輕陌眨眨眼,“就這樣吧,我淑女些,它便能堅持久一些?!?/br> 陶澄俯下身親他眉尾,“那就辛苦小娘子了?!?/br> 在青樓用過晌飯,兩人到街上去買紅繩,應是今日七夕,算命先生比起以往多了不少,陶澄捏捏輕陌的手,“想不想來算一卦?” 輕陌問,“算姻緣?” 陶澄笑道,“姻緣已定,算劫數吧?!?/br> 于是便尋了個人少的攤子,這算命先生見兩人蹲下,開口就道,“天上地下,你們兩位能相伴百年,姻緣注定,不必再算?!?/br> 這話任誰聽去都能雀躍,輕陌剛要開口就想起自己在外人面前是個啞巴淑女,遂又閉上了嘴,聽陶澄道,“多謝吉言,那我們算算劫數?!?/br> 先生示意輕陌伸手,捏著他的指尖瞧了半晌,“嗯,近來有血光之災?!?/br> 輕陌愣了一瞬,隨后在心里偷笑起來,陶澄問,“如何破?” 先生只搖頭,陶澄了然的掏出碎銀,給了好幾顆,先生收進囊中,卻仍是搖頭,陶澄便又遞上好些銀子,先生仍是只管收不管答,看的輕陌差些飛起一腳,這錢賺的也太輕松了。 輕陌拉著陶澄走開,低聲嫌棄了好幾句,“早知算命這么來錢,我當年還費什么勁兒刺繡?”又歪過腦袋看陶澄,“還賺的好些都是你的錢,我那些刺繡你都藏哪兒了?” 陶澄牽著他,只問,“不擔心血光之災?” “不擔心。你想,精血精血,精與血不可分,這些天你是怎么折騰我的,換言之不就是血光之災么?!?/br> 這回真是折服的五體投地,陶澄詫異道,“你這張說書的嘴到底是怎么回事?” 輕陌不敢忘記自己的淑女模樣,壓低了聲道,“做生意不容易,為了把刺繡賣出去,沒少費嘴皮子?!?/br> 有紅繩賣的小攤恰在衣裳鋪子旁邊,買完了紅繩正好把定做的月紋服取了。 衣服做的確實精致漂亮,陶澄心情頗好,當下又定了好幾套,“小娘子的尺寸,老板都還記得嗎?” 老板連連點頭,“記得記得。今日七夕,我送夫人一帕手絹吧,愿你們百年好合?!?/br> 輕陌有些不好意思,頷首算是謝過,一轉身差些撞到人,一看是陶澈。 輕陌登時嚇的咬緊了牙,后退好幾步,裝模作樣的低著頭似是受驚一般,好在陶澈就瞧了他兩眼,隨后不可置信的沖著陶澄喊到,“哥!真是你么!” 三人坐在茶館里。 陶澄看看輕陌,脖子上的傷疤被粉脂遮掩,看不出破綻來,那便不要緊,陶澈也有四年沒見過輕陌了,更何況是穿著裙子化著妝的輕陌。 喝了好幾杯茶水,陶澈才把驚壓下去,“我實實在在聽見了你喊她‘小娘子’,對吧?” 陶澄點頭,“嗯,你沒聽錯?!?/br> 陶澈一臉慘不忍睹,“李家那個三公子,就是那個左擁右抱的李三,剛碰見他要帶著可人去游湖,他跟我說在青樓看見你和一可人在一起用飯,我還笑話他色欲熏心迷了眼,我說你在寺廟里吃齋念佛,哪可能混跡青樓!” 陶澈說完就掩面,復又灌下一杯茶,“哥,怎么就‘小娘子’了?她不是可人么?” “可人不是人么?”又想起輕陌說包養他當他小倌的事情來,陶澄莞爾到,“可人不能做我小娘子么?” 陶澈被哽的接不下去,索性瞄準了輕陌,“那個...你抬起頭?!?/br> 輕陌急的在桌子底下輕踢陶澄,反被安撫的攬住了肩膀,“你傾國傾城,就賞他看一眼吧?!?/br> 陶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見輕陌抬起臉,瞧了一眼便翻起白眼,“也就平平而已罷了?!?/br> “你可知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陶澄慢悠悠的回敬。 陶澈大喘氣,實在受不了,“哥,你可真是!你別又是走火入魔了?!?/br> 陶澄明知故問到,“何來‘又’?” 陶澈舔舔唇,最終還是沒接話,只說,“當心讓娘親知道了,可就不是十大板子的事情了?!?/br> “若你當時不告狀,也沒那十大板子?!?/br> “我能不告狀么,你都...都那樣了...還好后來你們老死不相往來?!?/br> 陶澄也抿了口茶,“那這回呢,我和可人在一起,你也要告狀么?” 陶澈皺起眉頭,“哥,你別是來真的?” 陶澄不答。 陶澈道,“你若是敢把可人領回家,娘能直接氣暈過去?!?/br> 陶澄沉吟著點點頭,“言之有理,所以你萬不可告訴娘,她現在懷著孩子,還三四個月就要生產了,別這個時候氣她?!?/br> 陶澈抓抓腦袋,“到底誰氣她!我今天,就出門之前,娘在院子里接待客人,命人來喊我叫我去找你,她給你定了一門親事,是個官家女兒,讓你回去見見面?!?/br> 輕陌正喝茶,聞言就嗆著了,止不住的咳,他生怕聲音漏出破綻,死命的憋著,流了滿臉的眼淚,陶澈都看呆了,“不至于吧?!?/br> 陶澄拍拍輕陌的后背,柔聲安慰到,“不至于,肯定娶不了,別怕?!?/br> 輕陌憋了半晌才緩過氣,不松不散的頭發墜了一半下來,步搖也歪歪扭扭,陶澄站到輕陌身后,摘下發簪放到桌上,徒手為他綰發。 陶澈驚的下巴都掉到地上去,終于咋舌道,“從小你就為了那個倒霉蛋要死要活的,小時候他去常州,娘不許你們通信,連教我們的郭先生都辭退了,把你哭的?!?/br> 陶澄抬眼看他,陶澈不理,繼續道,“六歲到十六歲,十年啊,他給你寥寥數語的信被你看爛了,我都會背了,‘我亦是心悅于你’?!闭f著咧開嘴,嫌棄的模樣,“等他不知道為何又被爹叫回來的那一年,你們倆肯定沒少膩乎吧,我甚至都懷疑你們倆是不是要斷袖了?!?/br> 陶澈攤開手,“結果呢?他被娘送去臺州,你在這里要跟可人成雙成對。屁的兩情長久,不在乎朝朝暮暮?!?/br> 發髻綰好,步搖的流蘇晃來晃去,陶澄順了順輕陌的發絲,重新坐回椅子里,“這么聽來,你好像挺可惜我沒和輕陌在一起?” 陶澈又翻起白眼,“我沒說。那個倒霉家伙還是離我們陶家越遠越好,爹總是教我們吃一塹長一智,自己卻犯了混?!?/br> 陶澄挑眉,“怎么了?” “還不是要怪那誰,出去賣刺繡,回來時和爹碰見了,走路不長眼睛的,絆倒摔了一跤,要我說就不該管的,爹卻跑去拉了他一把,還幫他撿起刺繡,結果看到那刺繡就嫌惡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搞些女人玩意兒?!?/br> “娘說,就怪那誰把厄運傳染給咱爹,常州幾十年夏季暴雨都不害澇災的,就今年,壞了財路,為此娘和爹還大吵了一架,鬧得我都跑去勸架?!?/br> 陶澄在心里嗤笑,只問,“我怎么不知道?” 陶澈撇嘴,“你在學塾里傳道授業解惑啊,一個月賺一張燒餅的那種?!?/br> 陶澄輕笑,陶澈終于好奇到,“這個可人夠靦腆,為何不出聲?” 陶澄說,“從小就是個啞的?!?/br> 陶澈睜大了眼,點點頭,對著他哥哥豎起了大拇指。 “陶澈,你可知...” “嗯?” “你可還記得我們與輕陌一起讀書的那一年,父親病重了好些時日,輕陌一走,父親便痊愈?” “自然記得?!?/br> 陶澄道,“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仍說給你聽。你以后要從商,人言混雜,無論是誰與你說話,你都要保持清醒,不可一味相信?!?/br> 陶澈來了興趣。 “我瞧見娘在我們父親的飯菜里下了藥,就在爹抱著輕陌講話的那天晚上,然后爹就臥床不起?!?/br> 陶澈怔愣住。 “娘不讓我說,她發現我看見她下藥,并不慌張,許是我才五歲,好哄騙,后來她一直陪著父親,每日照顧他湯藥用飯,下藥機會多的是,輕陌一走,她把藥停掉,父親便痊愈了。想來也不是什么可怖的毒藥,只叫人暈眩無力罷了?!?/br> 陶澈半晌才找回語言,“你是說,娘嫁禍那誰?” 陶澄勾唇輕笑,“我沒說,你說的?!?/br> 陶澈不跟他玩文字游戲,有些憤怒,有些吃驚,“你在誣陷娘!你還偏心那個誰!” 陶澄搖搖頭,“你信就信,不信也無所謂,我只是把看見的講給你聽?!?/br> 十六. 從茶館出來,三人一道往青樓院走,途中遇見胭脂鋪子,陶澄問輕陌,“想不想要胭脂?” 輕陌搖搖頭,他現在只想快些回去水榭小院,陶澈心緒復雜,他也一樣。 “早上你沒少用胭脂胡鬧,”陶澄牽著輕陌往鋪子里去,“再買幾盒回去玩?!?/br> 陶澈眼神瞟一瞟這兩人,沒跟上去,雙手抱胸等在鋪子外,心里烏七八糟的亂成一團,他從記事起,最為親近的就是他溫柔賢淑的娘親,為數不多的幾次生氣都是因著那叫輕陌的下人,陶澈皺起眉,還有一回例外,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奶聲奶氣的問,“娘,你為何不是大奶奶?明明家里就只有你一個姨娘?!?/br> 后來便被關在屋子里禁食了一整天,陶澈直到現在都沒再敢問這個問題。 青樓院街口分別,陶澄把裝有月紋服和胭脂的包袱遞給輕陌,“下午好好歇息,晚上等我一起吃飯?!?/br> 輕陌乖順的點頭,又朝陶澈微微頷首,陶澈不咋領情,抓著他哥轉身就走。 望著兩人漸遠的背景,輕陌這才嘆出一口氣,身子卸了力氣,連肩膀都垮下去,他心頭堵著十幾余載的怨念與氣憤,或許也沒有,只是一團空蕩蕩的,不知名的情緒憋悶在身體里,叫他恍惚又無措。 輕陌拖著步伐,目光黏在地面上,游魂一般的晃回小院里,杜六兒迎上來要接包袱,被輕陌擋開,“無事,你...你去...” 小廝見輕陌眼底通紅,也不敢追問,默默等著。 輕陌抿唇,嘗到了一點口脂的甜味,不是他想要的,他道,“你去端一壺酒來,要辣的?!?/br> 小廝得令,“哎”了一聲后發覺不對,猶豫道,“您...昨晚還...”卻見輕陌已經朝河邊走去,索性不招人煩,端酒去了。 輕陌坐在石凳上,看見兩條本是光禿禿的柳枝上已經抽出了鮮嫩的小芽,仿佛再過不久就要郁郁蔥蔥,他沒什么歡喜的心情,反而思緒飄飛。 那些他飽嘗的委屈,他也曾像拔光了這條柳枝一般將它們努力忘掉,眼下卻發現,忘不掉的,委屈源自思念,思念會成疾,這一身的疾早就融入骨rou,哪怕挫骨揚灰喝了孟婆湯,他仍是能叫出心念之人的名字。 “所以喬二奶奶你真是打錯了算盤啊?!陛p陌喃喃,倏然又微微笑起來,眼里終于有了點光亮,“姻緣注定,相伴百年?!?/br> 小廝捧著酒壺來時,見輕陌懷抱著包袱,一整張臉都埋進去了,嚴絲合縫的,他摸不準的喚了一聲,沒人理他,小廝想起管事兒常嘆的名言“難伺候,一個個的都不消?!?,他無聲的咂咂嘴,還是勸到,“公子連日縱欲,不宜喝酒,還是多歇歇為好?!?/br> 輕陌還以為自己會把積怨都哭出來,卻不想哭是沒哭,憋倒是憋了個好歹,他聽小廝要走,趕忙抬起臉把人叫住,“你們青樓有沒有面具?” 小廝又領命去找面具去了,輕陌拍拍胸口,管他縱欲不縱欲的,抄起酒壺就對嘴喝了一大口,沒有預想中的辛辣,滿口甜絲絲的,原來是一壺蜂蜜糖水。 輕陌的眼睛笑起來,一點點咽下糖水,心緒也漸漸由苦澀變甜。 回程的路上,陶澄拉著陶澈又去了一次胭脂鋪子,他看陶澈還是一臉苦悶的模樣,招手道,“過來挑挑看,娘平日里都喜好哪種顏色?” 陶澈像見了鬼,“你要做什么?綿里藏針?” 陶澄被逗的輕笑,陶澈說,“你這團棉花也太薄了一點,針都不用藏?!?/br> “孝敬娘幾盒胭脂罷了,”陶澄無奈,“被你說的那么狠毒呢?” “我仍是不太相信。若照你所言,那誰被誣陷,害你們一別十年,你現在能不怨恨娘?”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怨恨?” 陶澈被噎住,試探到,“那...那你怨恨?” 陶澄只道,“都跟輕陌老死不相往來了,還談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陶澈搶著付了錢,勾搭上他哥哥的肩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誰也不例外?!?/br> 兄弟倆回了陶府,沒從正門走,煩心遇見那些客套話不斷的客人,兩人從后院翻進來的,把劈柴的侍仆嚇了個好歹,侍仆就是被陶澄賞金錠的兩個人,他們彎腰問好,被陶澄哼了一聲,“別叫我尋到錯處,否則罰你們爬狗洞?!?/br> 侍仆連連稱是,不明白為何前后反差這么大,陶澈也云里霧里,“咱們家什么時候有這懲戒了?” 陶澄道,“他們自己發明的,當初...”又擺擺手,“算了。待會兒客人走了去給娘送胭脂,你可知道什么該說不該說?” 陶澈頗為糾結,一面五味陳雜的擔憂他娘,一面又十分想看好戲,他長嘆一聲,“行吧,再讓你多個啞巴弟弟?!?/br> 喬晴扶著腰把客人送到門口,一轉身就累的直皺眉,她肚子已經很大了,坐久站久都不舒坦,侍女攙扶著她慢慢走到桂花樹下,正嗅著花香放松,便聽見她的兩個兒子說笑走來。 陶澄三四天沒著家,被喬晴說了好幾句,陶澈簡直不敢想象,只是不著家就要挨訓,那等他娘聽說新進門的媳婦兒不僅啞巴還是個可人的時候,該是什么樣的慘狀。 陶澈把胭脂呈上,做和事老,“哥買來孝敬娘的,快消消氣?!?/br> 喬晴并未看上一眼,她坐下身,將胭脂推到一旁,臉色不渝的瞪著陶澄,“無事獻殷勤,你昨晚在哪兒遇見你爹的?” 陶澄老老實實的答,“酒樓吃晚飯時,剛要進雅間,碰上面了?!?/br> 喬晴只問,“心上人?” 陶澄道,“嗯?!?/br> 陶澈看看他哥,又看看他娘,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亦不敢開口打岔。 喬晴仍是溫聲細語,“何時冒出來一個心上人?與娘娘說說?!?/br> “前幾日在寺廟拜佛時遇見的,她磕頭起身時不甚踩了裙邊,差些摔倒,我伸手攬了一把,遂相識了?!?/br> 喬晴輕輕點頭,又問,“相貌如何?” 陶澄答,“傾國傾城?!?/br> “細細描繪一番,你爹也說這個姑娘樣貌頗俏,配得上你?!?/br> 陶澄垂眸莞爾,“倒是我配不上人家?!?/br> 陶澈默默感嘆,上一回聽他哥哥說如此rou麻的話語,還是六七歲時看他給那誰寫書信時,他哥不去賦詩寫詞實在可惜。 喬晴用手絹揮開散落的桂花,“既是不愿說,便罷了?!?/br> 陶澄道,“娘若是肯,明日我就將她帶來陶府給娘問好?!?/br> 喬晴似是隱隱的低笑一聲,“澈兒在哪兒找到你的?” “茶館里恰巧碰見,就我一人?!?/br> “他與你說過了沒有,娘已經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再過幾個月的冬至,你將明媒正娶,將那家的女兒娶進陶府,成為你的正房?!?/br> 陶澄點頭,“我聽娘的?!?/br> 喬晴問,“你將如何待你這個啞巴心上人?” 陶澄道,“收作妾室,若是她愿意?!?/br> 陶澈一言不發,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免得他不小心嘴巴一溜,把茶館里那句“別怕,娶不了的”拿出來嘲笑他哥。 真是,十句話里八句假話。 胭脂被喬晴拿回屋里去了,她其實有些意外陶澄會如此乖順,但忙了大半日,實在困乏,再想一想陶老爺不知在哪兒緬懷那女人,心里更是一番嗤笑,竟是覺得有空閑想這對陰陽相隔之人,不若閉目小憩。 陶澄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就瞧見陶澈靠在門邊,“今日七夕,不出去玩?” “一幫酒rou朋友,聚多了也無聊?!碧粘汗樟颂粘我恢庾?,“到底,怎么打算的?” “沒什么打算,隨機應變罷了?!碧粘涡Φ?,“管好你的嘴,否則我轉頭就慫恿娘給你謀劃一門親事?!?/br> 陶澈扁嘴,“你厲害?!?/br> 陶澄牽了馬,躍身上去,“我是厲害,信不信我可以把這門親事轉嫁到你頭上?” 陶澈瞪大了眼,隨后一拍馬屁股,“春宵苦短,走你的吧?!?/br> 十七. 水榭小院籠罩在濃烈的夕陽中,只有屋檐下的走馬燈轉轉停停。 似乎是撲了空,院里屋內都沒見人影,陶澄靠在石桌邊上,猜想著輕陌能去哪里。 剛要走,聽聞有人喚他名字,陶澄好奇的尋聲抬頭,什么也沒瞧見,但那聲音確確實實是從頭頂飄來的,他張張口,邊踱步過去邊應道,“輕陌?” “我在這兒!”輕陌支棱著身子,伸長了脖子往下面看,看到了陶澄的半個腦袋,“你再過來點?!?/br> 陶澄繞到了屋子后面,順著一架長長的木梯看到了輕陌,“你也不怕摔下來?!?/br> “摔下去也是青草地,怕什么?!闭f是這么說,也不知道是誰手指頭捉緊了瓦片,力道大的恨不得要把瓦片捏碎,待陶澄也爬上來坐到身邊后,輕陌毫不猶豫的就拋棄了瓦片,牢牢貼在陶澄身上不撒手。 頂著一張曬的紅撲的小臉,輕陌問,“喬二奶奶都跟你說什么了?” “等到今年冬至時,就把那家姑娘娶進門?!?/br> “如何娶?” “明媒正娶?!?/br> 輕陌“唔”了一聲,含混到,“其實我也想好了,你來之前我就一直在尋思這事兒?!?/br> 陶澄揉他的手指把玩,“想好什么了?” “想...屆時我就乘著它,”抬手指指湖邊的一葉小舟,“漂泊流浪,隨遇而安,興許會偶遇桃花源,就此銷聲匿跡?!?/br> 陶澄忍著笑,“好好說話?!?/br> 輕陌被撈進懷抱里揉了一把,遂改口,“看我不抄起長矛大槍攔在街中央強搶新郎!”又仰起臉,“新郎官,你跟我走嗎?” 陶澄低下頭啄吻他,滿眼滿心的寵愛,“跟?!?/br> 夕陽落下天際,火燒云只燒了小半晌,茭白的月亮就高高懸起。 兩個人擁在一處親吻的膩膩乎乎,風吹過來拂起輕陌的月紋服寬袖,云團一樣的料子,掃在身上輕輕柔柔,輕陌問,“好看嗎?” 懷里的人已經洗掉了妝容,黑發披散,襯著一張素凈白皙的臉蛋,陶澄怎么瞧怎么覺得喜愛,“好看,傾國傾城?!?/br> 輕陌不理他的鬼話,“我是問衣裳好看嗎?” 陶澄親著他鼻尖,“沒你人好看?!?/br> 小廝來時便尋著笑鬧的聲音找到坐在屋頂上的兩人,“爺,您倆位是出去逛逛還是在小院里用晚飯?” 應景似的,輕陌肚子一長串兒的叫,他羞赧的趕忙用手捂住,“就在這兒吃吧,上街的話我還得梳妝?!?/br> 陶澄依著他,對小廝道,“備在院里,要清淡些的,多拿些點心?!?/br> 小廝得令,轉身便是一溜小跑,心里想起輕陌問他贖身的事情來,咂咂嘴搖搖頭,能拴得住陶家大公子,這么一棵金貴的搖錢樹,青樓院怎會能輕易松口? 夜色越發濃郁,天地間都染上墨藍,八角高樓亮起搖曳的燈火,隔著粼粼的湖水看去,是一片熱鬧繁華之景。 陶澄伸長了胳膊,在輕陌還有幾節梯子才能著地時就把人打橫抱進了懷里,“不可再爬高,摔下來不是鬧著玩兒的?!?/br> 輕陌皮到,“怕把孩子摔掉了?” 陶澄垂眼嗤笑,“沒少給你,是該懷一個了?!?/br> 這番說詞要是被郭先生聽去,大抵要嗚呼哀哉的去洗耳朵。 輕陌想懟上一句“你得再努努力”,腰身的酸痛讓他沒敢造次,只撥開了陶澄的外衫,隔著薄薄的衣裳一口咬在他鎖骨上。 “不可爬高?!碧粘斡芍?,又重復到,“還想自己身上再多幾道傷么?” 輕陌這才老實了,他被放進躺椅里,話雖是在指使人,語氣倒滿是示弱,“你去床頭把香囊拿來,我幫你戴桃胡?!?/br> 纖韌的紅色細繩擰成兩股,墜著一顆精雕細琢的小籃筐,輕陌問,“你想要戴在手腕上,還是戴在脖子上?” “手腕易丟,就掛在脖子上吧?!碧粘斡謫?,“你呢?” “自然是要同你一般,免得搶親時,人家一看信物都不戴在同一處,肯定要說我們倆不同心的?!?/br> 陶澄被逗笑,半跪下身趴伏在輕陌的膝蓋上,露出脖頸讓他系結,他摸著桃核上的紋路,仿佛心緒一般盤錯,陶澄慢慢道,“輕陌,若是我有事欺瞞與你,你會如何?” “何事?不妨現下就說?!陛p陌連著系了三扣死結,這才拍拍陶澄肩膀,“信物在身,不論是何等之事,我暫且都能寬恕你?!?/br> 悖德之事。 陶澄湊近輕陌,唇舌廝磨,他捧著輕陌的臉蛋,“不妨永遠不說,我不希望你知道?!?/br> 輕陌的眼神里盈滿了疑惑,陶澄又道,“即使你將來不湊巧的知道了...” 輕陌見他猶豫,追問到,“我會如何?” 陶澄輕輕搖頭,“你會如何我不知道,但若你躲我,離開我,我一定是要強搶民男了?!?/br> 輕陌仍是滿眼的遲疑,陶澄又親了他一口,隨后站起身,拿起另一條紅繩系在了輕陌的脖子上,信物桃核剛剛好墜在兩條鎖骨之間的窩里,精致小巧,惹人喜愛。 輕陌摸摸它,又拽過陶澄的手,“上午時就說好了,戴上了它就再不能形同陌路?!?/br> 陶澄道,“嗯?!?/br> “所以,只要你不是做出傷天害理,喪盡天良之事...” 話未說完就被陶澄打斷,“若正是傷天害理之事呢?” 輕陌瞅著他,掙扎了一番妥協道,“與你一同下地獄,在陰曹地府里湊合過吧,還能真離開你不成么?!?/br> 杜六兒身后跟著另兩個小廝,人手端著豐盛的小食,他推開柵欄門,聲響遠遠的傳到輕陌耳朵里,他趕忙錯開唇瓣,埋首到陶澄的頸窩里,一口一口輕吐著灼熱的喘息。 招架不住,只要陶澄稍稍撩撥一下,輕陌就能輕而易舉的被引誘,他悶聲的埋怨,“你安生些!連杜六兒都知道我們連著縱欲好幾天了?!?/br> 陶澄的一雙手還不甚規矩的探在月紋服里,他轉頭見三個小廝駐足在不遠處,當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陶澄抬聲道,“無事,過來吧?!?/br> 石桌上有一盞油燈,明黃的光暈罩在各色吃食上,更添一層口欲,小廝們擺盤后便退下了,剩杜六兒呈上幾盞天燈和花燈,“請公子燃燈時多些謹慎,當心火燭?!?/br> 陶澄應下,摸出幾顆碎銀賞給小廝,“下去吧,碗盤明日再收?!?/br> 小廝前腳走,輕陌后腳就抬起頭憤憤,“我倏然有個疑問,杜六兒怎么知道我們縱欲好幾天的?” 伴隨著他質疑的是嘰里咕嚕的肚子叫,陶澄笑的頗為愉悅,拍拍輕陌屁股,“快吃?!庇值?,“那藥膏咱們用的太快了,我找他要了兩回來著?!?/br> 輕陌聞言一愣,頓時一臉慘不忍睹。 填飽了肚子后,有一個人理虧,得要依著他的心肝寶貝,于是兩人一前一后又爬上了屋頂。 輕陌打著嗝兒睡在陶澄大腿上,入眼盡是皓月繁星,越欣賞,天際仿佛越空曠遙遠,他喃喃道,“陶澄,我心滿意足,既不想去回憶過去,也不想去擔心將來。若是四季不變,永遠停留在眼下,或是一場天災,再不復生息,一切就結束在這一瞬,那多好?!?/br> 陶澄抿唇輕輕的莞爾,也仰起頭去看磅礴的星河,那一首默念在心里,似是又出神了小半晌,他才低聲道,“不好,我應是比你貪心許多。我們歷經了十幾年來詮釋長久,接下來該要朝朝暮暮,晨夕相伴?!?/br> 輕陌眼眶發酸,忍了忍,打趣到,“人家說的是‘豈在朝朝暮暮’,是‘豈在’,你恰好與它對著干么?!?/br> “嗯,說起來矯情,你要聽么?” “當然要,只我說了許多rou麻兮兮的話,我多吃虧?!?/br> 陶澄的手指陷在輕陌的發絲間輕輕摩挲,他道,“我爹冷漠,一心經商,我娘她...不說她了,至于陶澈,幸好有他在,家業事業都落在他身上,才能容我如此肆意,說起來,這世上沒什么可讓我掛心的?!碧粘晤D了頓,指尖描摹在輕陌眉尾,“除了你,我應是別無所求了?!?/br> 輕陌轉過臉,埋進陶澄的腰腹間深呼了一大口,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是真的苦盡甘來,輕陌在洶涌來潮的情緒里甚至都想要感謝喬二奶奶。 他抽了抽鼻子,尋到陶澄的手與他指間相扣,“現在的我們還不能,所以你...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陶澄勾起唇,“離寺廟不遠處的街坊里確有一個啞巴姑娘,我去年今日燒香時遇見的,她家里窮苦,父親才過世卻沒錢下葬,母親腿疾不能行走?!?/br> 輕陌撐起身,陶澄將他環在胸前,繼續道,“我給她錢財下葬父親,又給她尋了一個裁縫的活兒,讓她能養家糊口?!?/br> 一時間輕陌隱隱摸出了苗頭,“她該不會是在...在青樓院里做裁縫吧?” “真聰明?!碧粘斡H他的耳垂,“她立下字據,若有一日我需要她,她赴湯蹈火都會竭盡全力?!?/br> 輕陌舔舔唇,想要把猜測說出口,卻只道,“你要她如何幫你?” “昨日被我爹撞見,果然今日我娘就問起來,我尋個時間,待明早回府上看看,我爹白日里總不在家,只需尋個陶澈不在的空當,我帶她去見見我娘?!?/br> “然后,跟喬二奶奶說,這個啞巴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陛p陌詫異,“你...你讓她來頂替我?” 陶澄笑道,“嗯。最重要的是她在青樓做事,我出入這里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br> 十八. “等等!”輕陌皺起眉,腦袋頂在陶澄的下巴上,蹭了蹭,“不對啊,喬二奶奶不是給你定了門親事么?” 陶澄照搬下午的話,“別怕,娶不了的,總不能真讓你攔路搶親?!?/br> “其實想想有些激動,若我長矛一指,你便牽我上馬,我們拋下長長的花轎隊伍,拋下熱鬧和喧囂,從此浪跡天涯?!陛p陌“啊”的一嘆,“私奔啊,那我也算風光了一回呢?!?/br> 陶澄把他展望宏圖的手從半空捉回來,扣在胸前揉了揉,“風光只是一時,但浪跡天涯似乎不錯,令人神往?!?/br> 輕陌收不住翩翩幻想,腦海里的兩人正策馬奔騰,一個飽嗝兒把他打回了眼下,他無奈的抿抿唇,“你要如何攪黃這門婚事?” “出入青樓的要么雅客,要么嫖客,你覺得我當屬于哪一種?” “自然是嫖客?!陛p陌毫不猶豫。 陶澄輕笑,“但凡被人瞧去,不論我掛著什么陶家大公子的名號,一次兩次可能被當做雅客,三次四次,身邊常伴著可人,總是會冒出風言風語?!?/br> “大家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輕陌不可置信,“你這是自毀名聲!” 陶澄將他擁緊在懷里,“需要名聲的是陶澈,不是我?!?/br> 輕陌默默,心間五味陳雜,難言低落,他喃喃道,“喬二奶奶能被你氣個好歹?!?/br> 陶澄也嘆息,“總有人要妥協?!庇值?,“待她生產前后,她再分不出其他心思,那時你便可離開青樓?!?/br> 輕陌望著湖中倒月出神,半晌才悶悶的應了一聲。 陶澄疼惜他,輕言安撫,“別怕,你也說了且看船到橋頭。還有段時日,不急?!?/br> 潑墨的夜色被映亮,八角高樓里悠悠飄出許多盞天燈,今夜除了鵲橋,也有一彎火光灼灼的燈橋。 這處水榭小院的屋頂也燃起一盞,輕陌撐著鐵絲架,小心翼翼的盯著,生怕燭火撩到了燈面,待熱氣充滿燈罩,搖搖欲上,陶澄便點點他的手背,“松吧?!?/br> 輕陌“嗯”了一聲,小聲叮囑,“暫且由你代我們浪跡天涯,飄遠一點?!?/br> 乘著夜風,天燈很快飄走,一直到它融入漫天的燈橋之后,輕陌才收回目光,他羞恥到,“我太矯情了,這樣不好?!?/br> 陶澄搖搖頭,捧住他的臉蛋,溫柔又深情的親吻下去。 翌日,陽光初升。 陶澄一推門出來,就瞧見石桌上立著好幾只鳥雀,羽毛豐滿,低著腦袋在碗盤里啄食,他莞爾,又回身輕輕掩上門。 杜六兒睡眼惺忪打著哈欠來時,正碰見他們的陶大貴客親手收拾殘羹,把他驚的天靈蓋都要炸開,趕忙小跑過來,“別!可別!” 陶澄“噓”到,“無事,幫我拿些皂角來?!?/br> 杜六兒轉身去轉身回,端著皂角盒呈在陶澄面前,“這萬萬不可,前些天上桌陪輕公子用飯已經嚇破了小的膽兒,如今這要是被管事兒的知道了,我得卷鋪蓋走人?!?/br> “那就不讓管事的知道?!碧粘螌⑼氡P都歸攏到了一處才罷手,他示意小廝跟著,兩人走到湖邊蹲下身。 陶澄垂手進去,小廝便打開盒蓋,舀了一勺皂角粉倒在他的手心里。 “有時會在學塾里同學生們一起用飯,飯后大家一同做打掃,連小孩子都能做的事情,你說呢?” “陶公子,您在學塾是在學塾,在青樓院又是在青樓院,怎可同日而語?” 陶澄笑起來,甩甩洗凈的手,“罷了,本就是等你時順手而已?!?/br> 小廝痛恨自己為何貪睡那一時片刻,畢恭畢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兩件事。一是今日飲食依舊清淡些,昨晚的蝦仁釀rou和豆腐湯他頗為喜愛?!?/br> 小廝點頭稱是。 “二是,不許他刺繡,我已經與他說過,若他還是找你要手繃繡線之類,不可給?!?/br> 小廝為難的欲要張口,一抬眼看見陶澄的眼神,立馬又點頭稱是。 碎銀沒了,陶澄索性賞了一枚碎金,“待他起身后,去尋個手法扎實的人來給他按揉一番?!?/br> 小廝歡喜的心肝直顫,望著陶澄離開的身影,又朝屋門望去,只望見走馬燈上執手相看的牛郎織女,歡喜也繞了個彎變成了一口長吁。 連著好幾日未出現,陶澄本欲先去私塾一趟,又想私塾里還有幾位先生,暫不缺他一人,遂又折回青樓,尋到管事的帶路去裁縫院。 梁芷心跳未定,她剛上工便被喚出來,眼下與陶澄坐在花壇邊,她用隨身攜帶的本子和筆墨與陶澄說話,寫下娟秀的“打扮”兩字后,抬眼跟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陶澄便看了看她,莞爾道,“不用,你已經很好。只需多揣摩一下心境,等著我再回來接你即可?!?/br> 梁芷點頭,又寫:放心。 陶澄沒有讓她等很久,大約晌午飯過后就差人叫她到青樓街口去。 梁芷戴好面紗,深呼吸為自己打勁兒,佯裝成陶澄的心上人讓她莫名的很亢奮,在被牽上馬環在陶澄懷中之后,亢奮陡然全數變成了緊張。 陶澄道,“馬車怕是有些招搖,委屈你了?!?/br> 梁芷趕忙搖頭,她一動不敢動,又聽陶澄輕笑道,“府里就我娘一人,她還不知我們要來,待會兒許是會為難你幾句,不必慌亂?!?/br> 梁芷又點頭,倒是因為響在頭頂的聲音而越發緊張,她小心翼翼的做著深呼吸,幾次下來才堪堪平復住心跳,又顛簸不多時,陶府的匾額映入眼簾。 喬晴今日心情上佳,因著昨夜入睡后,夢見出嫁那年風光至極惹人羨嫉的是她,默默無聞隨后而來的妾室才是那個女人,陶老爺的百般寵愛都集自己一身,哪有分給那個女人一星半點? 貴妃榻搬到了桂花樹下,喬晴倚靠在上面,手里捏著針線在做一雙虎頭鞋,她深嗅花香,贊嘆到,“你說,把旁邊那兩顆梅花樹砍了,換成桂花,老爺能同意么?” 侍女道,“自然是同意的,眼下您是府里最大,什么都應依著您?!?/br> 喬晴被取悅,她懷過兩個男孩,憑借經驗推測肚子里這個仍是個小伙子,陶老爺老來得子,定會十分喜愛,喬晴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在看到陶澄牽著一姑娘走來時,笑意又盡數退去。 十九. 在梁芷還未摘下面紗時,喬晴就發覺那雙眼睛并無出彩之處,在看了全貌之后,心下驀的一松,道不明是不屑或是失望,她還以為會與那個女人多么相似,以至于讓陶老爺沉入回憶。 不過平平。喬二奶奶慢條斯理的啜著桂花茶,小半晌才放下茶杯,“從小就???” 梁芷微微頷首,拿出一只小巧的毛筆,一瓶墨水,和一本以線縫制的紙本放在石桌上,復又垂下雙手,十分乖順的模樣。 喬晴輕瞥了陶澄一眼,“你們平日就這般交談?” 陶澄笑道,“是。沒有絲毫聒噪,別有意味?!?/br> 喬晴又轉去看梁芷,“梁姑娘,你之前可知我的澄兒是陶府的大少爺?” 梁芷微微搖頭,又提筆道:之后才知,少爺平易近人,甚好相處。 “昨日,他已經于官家的女兒定下婚事,這事澄兒與你說了么?” 梁芷點頭,喬晴接著道,“既如此,你須得等到澄兒娶了正室之后才能進門,做一房妾室?!?/br> 梁芷提筆:不敢有非分之想,少爺的婚娶之事,小女全聽您的安排。 喬晴命侍女添滿茶水,這會兒才緩緩順下心氣,官家的女兒還未見,就明目張膽的把一介平民往府上帶,不論是陶澄故意為之還是不懂事,她沒有當場發火為難,喬晴自認已經很給面子,她道,“家里如何?” 梁芷一一寫明,喬晴以喝茶掩飾住不滿,又問,“你眼下在哪兒做事?” 梁芷穩住心跳,與陶澄對望一眼,隨后寫到:青樓院中做裁縫。 喬晴一頓,皺眉追問,“青樓院?” 陶澄接過話,只出口了一聲“娘”便被喬晴瞪住,“這幾日你不著家,是混跡在青樓里?” 陶澄坦然承認,喬晴抬手就潑了他一身茶水,“你二十歲了!還要娘給你講是非對錯嗎!” 梁芷掏出手帕欲要給陶澄擦衣,被喬晴呵斥住,“澄兒向來獨來獨往,怎么莫名就冒出你這么一個心上人,之前兜著面子沒有問你,眼下你倒是說說你用了什么詭計?” 陶澄接過手帕,隨意撣了撣,他道,“娘,先別生氣,你先聽我說?!?/br> 喬晴嗤笑一聲,“‘傾國傾城’,‘是我配不上人家’,你也說得出口?你可知你是陶府大少爺?” 陶澄順著他娘,斟茶遞上。 恨鐵不成鋼一般,喬晴怒道,“打小就愛和卑賤之人廝混,那一個還不夠你長記性么?” 陶澄垂著眼簾,看不清表情,梁芷亦不敢言,眼下的發展還算在兩人的預計之中,她小心翼翼的呼吸,聽陶澄低聲說,“娘,消消氣?!?/br> 喬晴哼笑,“你且說?!?/br> “自是知道常出入青樓不好,尤其是定了婚事?!碧粘文闷鸩璞偷絾糖缡掷?,以便接下來挨潑,“于是我琢磨不若給梁姑娘開一間裁縫鋪子,她不用在青樓做事,我自然也不必出入青樓?!?/br> 預想之中的茶水未潑到身上,喬晴伸手輕撫在陶澄臉頰,溫聲道,“澄兒,女人的心機娘比你知道的清楚?!?/br> 陶澄疑惑,“何意?” “不過是想利用你罷了,攀附上陶府,享榮華富貴?!眴糖缍似鸩璞蛳乱豢?,全然沒有之前憤怒的模樣,“面上矜持,內里臟污?!?/br> 陶澄猛的站起身,拽住梁芷的手腕,語氣隱忍,“娘,今日就先這樣吧?!?/br> 輕蔑到懶于不屑,喬晴道,“慢走不送?!?/br> 出了陶府,從小巷子拐到一片河岸邊,兩人下馬沿著青草地慢慢走,陶澄悶悶的低笑,“辛苦你了,我娘說的那些話你千萬不要往心里去?!?/br> 梁芷擺擺手,筆墨都落在了陶府里,她苦于無法表述自己,只好又攤開雙手。 陶澄會意,“比我預想的還要好。暫時不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往常如何,今后還是如何?!?/br> 白日將盡,水榭小院里空無一人。 陶澄先往屋頂上瞧去,只瞧見兩只小雀,這才確定自己是撲了空。 看來這幾日的欲縱的還不夠到位,還能容他有精力到處跑。陶澄自嘲的一笑,笑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關心則亂,多余擔憂。 身上還浸著潮乎乎的茶漬,陶澄先換了一身衣裳,隨后往樹下躺椅里一躺,閉目靜心,細細思考接來下要如何演戲。 今日已經把最難的一步邁出去了,本是以為喬二奶奶聽見開鋪子后會勃然大怒,當下就要“棒打鴛鴦”,說不定日后還要對梁芷明里暗里使絆子,就像對待輕陌那般,可依照今日來看,喬二奶奶似乎并不會多費心思,只需要他一個人把獨角戲唱好,就能瞞天過海。 “多行不義必自斃啊?!碧粘螁⒋捷p嘆,吃了一肚子墨水,竟然用來處處欺瞞,果真如輕陌所言,男人的嘴是騙人的鬼。 一群野鴨趁著夕陽余暉猶在,活躍的往水里扎猛子,不知是撒歡兒還是捕食,叫聲嘈雜,陶澄掀起一只眼簾瞅它們,心道,“活的可真自在?!?/br> 也曾如此感慨的輕陌恰時回來,還未推開柵欄門就望見陶澄歇在椅子里,他趕忙胡亂揮手拉住小廝,小聲道,“六兒,剛剛咱們騙過了花魁,你說還能騙的過他不?” 杜六兒有些身心俱疲,被折騰的。 晌午這位主子一醒來,狼吞虎咽用過飯后,刺繡倒是沒提,別出心裁的讓他去尋幾本講述五行八卦、周易陰陽的書籍,他顛顛的去了,碎金不敢白拿,回來時帶著一位所謂“手法扎實”的半徐老頭,三兩下就把輕陌按服在躺椅里直哼哼,跟挑了經脈似的軟成了一個癱子。 杜六兒有些惴惴,叮囑老頭子,“你下手輕些,別把人按壞了?!?/br> 輕陌小臉猙獰,齜牙咧嘴的哼唧,“沒事,力道剛好。倒是你,你得再跑一趟?!?/br> 杜六兒彎身,“跑幾趟都行?!?/br> 于是乎這大半個下午,杜六兒的兩條腿就沒停下來過,來來回回拿了好幾身衣裳供輕陌挑選,這個太過花里胡哨,那個素的像是喪服,要么不夠羽化登仙,要么好比街頭叫花子。 之前還煞白的臉色倒是被揉通了筋骨一般變的水嫩紅潤,看來老頭子手法確實不虛,輕陌舒坦的長嘆,最終指了一身麻袋似的補丁衣裳,道,“就它了?!?/br> 杜六兒上下打量了一番輕陌,黑布鞋,粗麻衣,扎的凌亂的半高發揪,貼著一張平平無奇到有些丑陋的軟皮面具,乍看去真是沒有一絲破綻,只要不開口出聲,應是能騙到陶大公子。 陶澄聽見聲響后起身,卻只看見小廝和一個有些邋遢的男人,他待兩人走近后,眼神只在輕陌身上留了一瞬便盯住小廝,“他人呢?” 小廝故作驚詫,“輕公子不在?” 陶澄皺眉,小廝瞧的心慌慌,梗著頸子扯謊,“還是公子命我去尋個算命先生來的,我走時他剛松完筋骨,正要打盹兒?!?/br> 陶澄仍皺眉,目光看向輕陌,反問到,“算命先生?” 輕陌一直低著頭,就怕眼睛一對視就要破功,小廝趕忙介紹,“對,就是這位先生?!?/br> 陶澄沉吟,頓了頓才慢慢道,“你是什么時候走的?”話是對著小廝問去,眼神卻仍在打量輕陌。 小廝怔愣,磕巴道,“約摸,是一炷香之前?!?/br> “哦,一炷香?!泵碱^舒展,陶澄隱下唇角的笑意,“你猜猜看我是什么時候來的?” 小廝慌的再說不出話,也不敢找輕陌救命。 “你下去吧,”陶澄一手捏著另一手手腕,狀似隨意的活動了幾下,一副要收拾人的氣場,“我陪這位算命先生等候輕陌公子回來?!?/br> 小廝脊梁骨發毛,忙不迭的跑了,一溜兒跑到小院門口,回身關柵欄時沒忍住偷瞄一眼,望見算命先生已經被壓制在了樹干上。 輕陌苦哈哈的,雙手被束縛在頭頂,動彈不得,“你,你怎么,這么快就察覺出來了?” 面具挺逼真,若不是看著這雙眼睛,陶澄說不準就真的被蒙騙過去,他用另一雙手扯散輕陌的衣服,露出大片帶著深淺愛痕的胸膛和腰腹,流氓胚子叼著惡劣的笑意道,“你這副骨架被我拆吞了多少回,瞧上一眼就能知道是你?!?/br> 輕陌不甘心,兇巴巴的,“松開,松開!” 陶澄怎么會依著他,手從后腰滑出來,在輕陌的頸間仔細摸索,“早知一個面具就能解決的事情還何必我大費周章。你昨日怎么不說,就晚了這么一天?!?/br> “昨日我也沒想到,后來你就...啊,癢癢...”脖頸被摸的癢,輕陌扭動,不容拒絕的又被陶澄壓覆住。 兩個人緊密相貼,輕陌生怕陶澄再胡來,他是真心實意的感覺要受不住了,輕陌示弱求饒,“陶澄?!?/br> 陶澄好心的松開他的雙手,下一瞬就被討好的擁抱住,他低下頭親親輕陌的唇,“后來我如何?” 輕陌嘟囔,“后來你就在屋頂上發情,一直到回了屋里我也沒偷到空跟你說面具的事情?!?/br> 陶澄低笑著點頭,“嗯,怪我?!庇謫?,“剛剛做什么去了?” “去誆騙花魁去了,我給她算了一卦,她沒認出我來?!?/br> “是么,怎么算的?” 輕陌老實交代,“胡說八道的,就把下午草草看過一眼的文章拿出來胡謅的?!?/br> 陶澄調侃到,“不錯,沒把你當成叫花子趕出去?!?/br> “那...要不要給你也算一卦?” “不用。好幾年前我就知道我命里缺你,現下已然圓滿?!?/br> 身體里可能有什么受虐的奴性,接連幾日都被糟蹋成這樣了,輕陌仍是點起腳想去和陶澄親昵,唇瓣廝磨間他喃喃道,“我也是?!?/br> 今晚陶澄不能留下來,他得要回府上唱獨角戲,而且,“我擅自曠工許久,私塾里有郭先生體諒,學府可不行,我得回去請罪?!?/br> 此時兩人已經慢慢吞吞的用完了晚飯,輕陌正捧水洗臉,那軟皮面具照陶澄那樣摸索根本摸索不出來,需要浸水才能起皺,晾干后可以再繼續用,是青樓里重金難求的好東西,小廝磨破了嘴皮搬出了“陶大公子”的名號才得來一張。 他揭下面具放置好,倏然間靈光一閃,問到,“我若是一直這種模樣,你還會心悅我么?” 陶澄失笑,幻想輕陌小時候丑兮兮的臉蛋,自覺不太可接受,“會還是會的,興許是要晚上幾年,待我足夠了解你是如何可愛之后?!?/br> 輕陌瞇起眼,“我咋不信?” 陶澄拿起手巾幫他擦臉,“信不信你已經都信物在身了,不容不信?!?/br> 輕陌垂下目光看到那枚小核,情隨事遷,當時感覺寒酸的小玩意兒,眼下怎么看怎么與陶澄相配,連那些玉佩都遜色一截,他頗為驕傲,“等你下回再來時,我們剪下一縷頭發藏進小筐里密封起來吧?!?/br> 陶澄應他,一面親吻一面應,喜愛之情連這片湖塘都要承載不下,他箍住輕陌的腰肢,將他抱到床邊放下,彎著身與他額頭相抵,“叮囑你的事情都記在心上了么?” 輕陌“嗯”到,“你安心去請罪,我小心去賺錢?!?/br> 陶澄看到散在枕頭邊的幾本書,嘆息一聲,“我就是走火入魔了,任由你胡鬧?!?/br> 輕陌笑倒在床鋪里,抬腳踹他,“你快走,你沒有機會反悔了!” 腳丫被捉住,陶澄在踝骨處輕咬了一口,惹的輕陌使勁兒往回縮,他俯身掀開錦被,把人整個的罩住,只留個腦袋聽他威脅,“不可膽大妄為,乖一點?!?/br> 輕陌道,“嗯?!?/br> 陶澄道,“不止一點,乖到讓我放心?!?/br> 輕陌道,“好?!?/br> 陶澄又要開口,被輕陌搶先,“遵命!” 陶澄笑嘆,“走了?!?/br> 輕陌從被子邊探出一只腳,晃了晃,“明晚河邊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