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洞窟水潭
在一瞬的重力突變后,艾爾亞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下子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同時他的鼻腔涌入了大量的冷水,窒息感隨之而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掙扎著向上游動,頭頂處不知何時又有了粼粼波光,他拼命向那處光源游去,毫無憑依的雙手胡亂擺動間摸到了一處硬石,他幾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將指甲用力扣在了上面,拼死向上攀爬。 隨著“砰”的一聲水花濺起的脆響,艾爾亞終于接觸到了空氣,他抱住岸緣的光滑石頭,大口呼吸著,一邊平緩氣息,一邊挪動著往岸上爬。當他最終順利脫離水面,趴在黑色的實地上時,他已是精疲力竭,連喘息都顯得無力了。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后頸有一股力量牢牢壓制住了他,幾乎令他無法呼吸。艾爾亞此刻早已是強弩之末,奮力掙扎也只是發出了幾聲無助的呼喊,因為尾音顫抖,模糊得像是微弱的嗚咽聲。 頭頂是一個陌生的男聲,透著些微瘋狂,“你們這些妖魔,又想要來誘騙我是嗎?!反正都出不去了,我還會怕你?!”說完,艾爾亞就被扣著肩膀翻過身子,仰面朝上,壓制住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青衣玉冠,形貌狼狽,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面帶戾氣。 艾爾亞先前被那顆龍蛋吸取了不少精氣,又在水下一番掙扎求生,本身就力氣盡失,現下被這陌生人橫臂卡在喉間,只覺得難受至極,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抬起手臂試圖抵抗,卻難以撼動身上的壓制,在旁人看來只是無力的輕推而已。 “放開……我……你……做什么……”艾爾亞斷斷續續地擠出了一句話,氣息微弱,若是不湊近聽,根本聽不清楚。 那陌生人起初眼神中滿是恐懼與恨意,看清艾爾亞的臉后便慢慢涌現出了自暴自棄般的狂態與欲念,“干什么?干你們這些妖魔最想干的事??!”他一邊說著一邊撕扯開貼合在艾爾亞身上的白色外袍,掐住了艾爾亞的脖頸,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不就是想要我的修為嗎?全給你,全給你,哈哈哈?!?/br> 艾爾亞頓覺危機臨身,使出最后的力氣搏命掙扎起來?!白∈帧彼谷桓械綄Ψ降南律碛财鸬衷诹怂拇笸忍?,極度的厭惡與惡心,讓他積蓄起了最后一股力量抬起膝蓋狠狠撞擊在了那一處,頓聽身上之人一聲哀嚎,放松了對他的桎梏。艾爾亞趁機背過身,向遠處竭力爬去,還沒爬幾步,就被從腦后抓住了頭發,“你這個該死的魔物!”那人怒焰高漲,揮掌就往艾爾亞臉上打來。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落下,那只手掌被一只白皙圓潤的手扣住了手腕,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張施主,此人身上并無邪魔氣息,還請冷靜?!蹦乔嗄晖辉庾钄r,驚覺被旁人看去了丑態,頓時羞惱難當,厲聲高喝道:“那潭水清澈見底,哪里來的人?!分明是水妖精怪化出的人,來迷惑眾人!”他想要掙開對方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卻是徒勞,便干脆冷笑著嘲諷道,“小師傅莫不是也被這水妖迷了心神,等我調弄完他,有的是時間讓小師傅好好渡一下這妖物?!彼Z帶譏諷,暗含污作之意,遠處一個濃眉大眼,身著暗黃僧袍的和尚頓時怒目圓睜,暴喝道:“孽障,焉敢口吐污言!”他手持銅杖,手臂肌rou凸起,身量極高,只是站在那里便顯得威勢十足。 那青年受連日來負面情緒的積壓,再加上騎虎難下,竟面無怵色,反而眼角斜睨,還要說些更加污濁之語,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外貌清俊,與青年一樣身著青色素紗衣袍,玉冠束發的男子介入其中,溫言勸道:“張師弟,我觀此人身上的確無妖邪之氣,不如先好好問詢他一番。況且除師兄外,舍塵師傅與我皆能看見此人,應不是近日的魔障魅影?!?/br> “你又怎知是不是新的欺騙手段?”那青年冷哼了一聲,但是姿態上已經收起了攻勢,他沖著抓住他手腕的少年撇了撇嘴角,陰涼涼道:“舍塵大師,您還要抓著我多久???” 舍塵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灰藍色的僧袍,面容秀氣還帶著點嬰兒肥,他收回了手,輕誦了一聲佛號。而那青年名喚張清識,是玄緯道濟內門弟子,拜師世樸道者座下,過來打圓場的那位同為內門弟子,為懷虛道者座下任若名。 艾爾亞腦后一松,重新摔回了地面,從面前幾人的對話中他意識到自己被當作了什么妖魔,便平穩了語調,盡量清晰申辯道:“我是人?!闭f出口,就不由覺得可笑,在幽界生怕被發現是人,到了這里卻又被人指摘成非人。 但艾爾亞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渾身濕透,貼在黑色云母石上,白色的單衣浸濕,變得半透明,隱隱勾勒出身形,半長不長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側,漆黑的頭發,深藍迷蒙的眼,雪白的臉,艷紅的唇,再加上精致惑人的容貌,不像人類,十足是一只初入人世的水妖。 張清識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嗤笑道:“輪到你說話了嗎?”他身上能隱約看到一些暗色的血跡從破損的衣袍內滲透出來,像是經歷了一些生死危機。 艾爾亞沉默著坐起身,使自己至少不那么狼狽,但是他外袍被張清識撕扯掉,白色單衣又完全濕透貼在身上,半隱不隱更顯得不莊重。張清識的眼神更加放肆,打量著勉強坐起身的艾爾亞,其他方向也隱隱感受到一些不善防備的視線。 艾爾亞環顧四周,此處是一處洞窟,滿目皆是黑色的云母石,頂上還倒垂著灰白色的鐘乳石,冷水規律滴落,洞窟內側是一汪清潭,靜謐無波,清可見底。而根據眼前人的衣著和占據的位置應該是分為三派,總共十數人,大多面色不佳,精神頹唐。 與張清識同樣青衣玉冠打扮的人數最多,有六人,除了正站在艾爾亞身前的張清識與任若名,剩下四人兩男兩女都聚在寒潭邊一塊大石旁,皆身帶傷勢,其中一男胸前一片血紅,臥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角落里還坐著四名身著淺綠衣衫的人,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和三個年歲不大的青年,但全程他們都沒有過多舉動,只是龜縮在較遠的位置,行止畏縮,靜靜觀望著這場沖突。 而舍塵這邊一共三人,除了之前斥責過張清識的武僧外,還有一個面貌中正的矮個男子。舍塵這三人外表上看起來最為潔凈,雖有疲態但無傷患。 任若名態度恭謹,即使面對看起來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舍塵依舊禮數周全:“舍塵師傅,佛修對妖邪氣息最為敏銳,且有功法克制之能,不若就由眾生相的諸位來做問詢吧?!?/br> 雖然張清識看起來態度不羈,但是因為眼下的實力分布,這群人已隱隱奉舍塵一行人為首。 舍塵向任若名回了一禮,并未做過多推辭,轉向艾爾亞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法號舍塵,不知這位施主如何稱呼?”聽著舍塵的問話,張清識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洞窟內相當陰寒,艾爾亞又全身濕透,每一刻都是對身體與精神的折磨,但是他不愿向這些陌生人示弱,只是盡力穩住聲線謹慎回答。 “艾爾亞?!边@個名字一出,洞內一些人便是眉目交錯,遠一些的幾個人還在小聲交談,明顯不是逆域人士的姓名。 “艾施主是如何到此處的呢?” 艾爾亞鎮定心神,小心回答道:“我本來在幽界的閻渡山,不小心掉到湖里,掙扎著游上來的時候就到這里了?!彼曇麸@得很無辜,而且不自覺的將膝蓋豎起,抱膝坐了起來,這樣可以避開一部分過于冒犯的目光。 “幽界?那是什么地方?”原本坐在寒潭邊的一名少女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梳著雙嬛髻,一雙貓眼靈動,是洞窟內少數幾個還算有精神的人。 “幽界是幽冥一族的聚居地,數百年前便與逆域分隔開來了?!鄙釅m那邊的矮個男子舍未回答道。 “幽冥一族,好像的確在哪里聽說過?!蹦巧倥X袋好像在回憶的樣子。 “幽冥一族?”張清識冷笑著,“搞一些無法證實的東西來胡說八道呢?!?/br> “張師弟莫急,聽他說完吧?!比稳裘θ轀貪?,好似寬慰一般對艾爾亞說道,“逆域已經數百年不曾見過幽冥一族了?!?/br> “我不是幽冥一族的,”人族和幽冥一族差別很大,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都好像認定了自己是幽冥一族,幽界不是每年都有貿易會嗎?難道是與會之人的身份并不為人廣知?心念一轉,他的話語愈加流暢了,“我是西撒帝國凱奧城的商人,前幾天受邀去參加幽界一年一度的貿易會,因為貿易會有三天,我就和朋友們一起去幽界的閻渡山游覽,結果不小心掉進了山上的那個湖里?!?/br> 幽界,貿易會,西撒帝國,對眼前的這十幾個人來說都是未曾了解過的詞匯,連原本縮在角落里的那幾個淡綠道袍的人都忍不住靠近了些,甚至還問了幾個問題。幸虧艾爾亞之前有過程苻煥的經歷,對于貿易會也有了比較細致的了解,交談了一段時間后,不少人已經開始變得將信將疑。 但過度的寒冷使得艾爾亞幾乎撐持不住,當他挪動一只腳想要換個姿勢時,他整個人直接失去平衡往旁邊栽倒了。舍塵探了探他的額頭,聲音中帶了點擔憂:“艾施主發燒了?!倍纯邇鹊谋娙硕际怯兄陨闲逓榈娜?,浸個水竟能發燒某種程度上也是在他們認知記憶范圍外了。最終由舍未從須彌戒中取了套灰色的僧袍給他換上,放在了舍塵等人休息的地方,由舍凈也就是那名武僧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