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弓之鳥
離開的前一晚,程錦之一夜未眠,不過好在天亮時分劉公公也并未出現,直到去見皇后的時候,才看到了站在皇后身邊的劉公公。 如今程錦之的宮規禮儀都學得差不多了,舉止上是沒什么差錯的,但是那小心翼翼萬分的拘束的樣子,讓素來眼光甚高的皇后挑出了刺。 “天家貴胄,就算是用下人也不是誰都可以的,宮人入宮都要幾番篩選,但有不合格就不得留用,你到皇宮也有些日子了,畏畏縮縮的一副小家子氣比之前更甚,本宮也還是頭一次見?!被屎箅m然沒有皺眉,但是語氣卻足夠表現她的不悅,“這樣,能做得好事嗎?” 這雖不是什么疾言厲色的話,但是對程錦之來說卻像是天塌下來一樣,他手足無措,嚇得直接就跪在地上了,仍舊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皇后盯著他,眼里有些不喜的嫌惡,像是下一刻就要發作脾氣,這時站在她身側的劉公公站了出來,臉上掛著笑:“娘娘您且息怒,殿下那里也不是真缺這個人,就是要他去宣陽宮罷了,小公子如此小心反倒省了心,也不會沖撞了殿下?!?/br> 劉公公最是會拿捏人心,他知道皇后現在如此挑剔也全然是因為對大皇子的關心,他便把程錦之命理一說拿出來讓皇后放寬些,加之他在皇后心中有些信任,皇后自然是會聽些他話的。 果然,皇后沒有再怪罪,也不打算再找程錦之的不是,劉公公見地上跪著的人背脊還在發抖,就走了過去。 跪在地上的程錦之低著頭,目光落在面前的玉磚上,忽然一雙黑色的緞面靴出現在自己眼前。 接著,劉公公的聲音在上面響起:“小公子快些起來吧,娘娘并未怪罪你?!?/br> 接著劉公公伸出手去扶程錦之,程錦之不敢表現出異樣,但是也不敢看對方,只能僵硬地站起來。 扶著程錦之的手臂,劉公公十分和藹地看著他:“小公子莫怕,娘娘和大皇子都是心善的人,不會為難你的?!?/br> 他越是這樣說,程錦之反倒越是驚恐。 “小公子怎么在發抖?”劉公公還是沒有松開手。 “我,我……”好像呼吸都變得不順,程錦之開口變得十分困難,想要躲開對方的觸碰,但是又不敢。 “難不成是病了?”皇后很快看過去,“若是病了的話就先別去宣陽宮了,免得過了病氣過去?!?/br> 程錦之是一刻也不想在棲梧宮多待了,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去宣陽宮,抓住那點微渺的希望。 于是聽了皇后的話,他心中一慌,下意識脫口而出:“沒,我沒生病,能去宣陽宮?!?/br> 說完才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程錦之有些后悔,下意識去看面前的人,劉公公也在看程錦之,他是背對著皇后的,朝著程錦之露出一個冷森森的笑,意味深長。 程錦之駭得忍不住往后退,劉公公也順勢放開了他,這才轉身回皇后的話:“奴才看小公子很好,應該是能去侍奉殿下太歡喜了,才有此表現?!?/br> 因為臨時有命婦入宮,所以皇后并未親自去宣陽宮,而是讓劉公公領著程錦之過去。 好在這一路平靜無波,之前劉公公那個讓程錦之毛骨悚然的笑,好像并沒有什么別的意味。 劉公公把人送到宣陽宮門口就回去復命了,程錦之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不敢轉身去看劉公公是否離開,只一直低著頭跟著人往里走。 大皇子體弱,尋常身邊都有細心的人貼身照顧,不會讓他在這樣風還涼的辰時出來。 但是今日跟以往是不同的,他聽聞程家小公子到了就忍不住親自出來接,后面簇擁著一群人一道。 兩人在花園后面的回廊下遇到,程錦之一直壓低著頭,在聽到帶路的人說大皇子到了的時候才停下腳步要行禮。 “不必多禮?!敝x景予及時過去把人扶住,有些蒼白俊秀的臉多了幾分笑意,“錦之,你是叫錦之對嗎?” 他的聲音很溫柔,大抵是程錦之入宮以來聽過的最溫和的,原來皇宮里也有這樣的人嗎?他又莫名想到了周子佩,有些出神,一時間忘了回應。 但是謝景予卻并不在乎這些,他早就知道對方的姓名,現在程錦之表現他也只當對方還不熟悉自己,所以有些靦腆認生。 “一路過來累了吧,先隨我進去?!闭f完之后帶著人轉身往寢殿方向走,走了幾步發現程錦之只是遠遠的綴在后頭,于是又停了下來。 殿下忽然駐足,以為他身體不適,有宮人要過來扶謝景予,謝景予眼神微微掃過去,那人又默默退開,謝景予這才愉悅地看向程錦之:“錦之能過來扶我過去嗎?” 程錦之順從的從最后面走過去,謝景予伸出手,修長白皙的手,養尊處優的手,程錦之小小地瞥了一眼就托住扶著,一群人這才繼續往前走。 這一群人里,程錦之離謝景予最近。 等了這么久的人就在眼前,謝景予便忍不住將全部的目光都落在程錦之一人身上,他不怕別人看破自己對程錦之的喜愛,就怕旁人不知自己對他的看重,而讓人受了委屈。 他想讓宣陽宮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程錦之在這里是不同的,在他眼里是不同的,是最好的。 在宣陽宮里,他希望盡自己所能,讓這個人快活高興。 看了許久,程錦之也不免感受到了那兩道視線,不過他謹記宮規沒敢抬。 仿佛被冷落的謝景予忍不住動了動手指,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細微地撓了撓程錦之的手背。 程錦之驀地一僵。 皇宮……果然都一樣,皇宮里的人了,也都一樣。 同劉公公一樣。 雖然謝景予的動作只是想跟程錦之表達親近,但是程錦之并未感到親昵,自劉公公的事情發生后,他便早如驚弓之鳥,已是草木皆兵,如今只覺得那個簡單的動作萬分狎褻。 他們走得不快,所以程錦之剛才僵硬的停頓沒有人發現,程錦之正如芒在背,而此時謝景予的聲音又響起了:“為什么一直低著頭?” 還在驚嚇中的程錦之尚且沒有回神,滿腦子都是恐慌,本以為離開棲梧宮逃離了劉公公的魔爪,沒想到宣陽宮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回答,怕自己把人嚇到,以為是程錦之怕生,謝景予也就沒有再追問。 到了寢殿之后謝景予把人都留在了外頭,獨獨帶了程錦之進去。 布置十分雅致的寢殿有淡淡的藥香,沒有繁復與華麗,簡潔而細致十分襯謝景予這個人。 但是這里這么大,只有兩個人,這樣的獨處程錦之很不習慣,甚至有些害怕。 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兩個人,不管是他怎么叫怎么哭,都不會有第三個人出現。 見人拘束,謝景予便倒了一杯茶放到程錦之面前:“坐吧?!?/br> 程錦之誠惶誠恐:“奴才……” “不用?!比欢耪f了兩個字,就被謝景予溫聲打斷。 有些不太明白,程錦之抿唇。 “我是說你不必稱奴才,在宣陽宮里你不是任何人的奴才?!敝x景予甚至是帶著些溫情和鼓勵地看著程錦之,見他仍然拘束局促的樣子,便想拉進兩人的關系,他按著程錦之在桌邊坐下:“在我面前不必緊張,記住了,以后宣陽宮就是你家,你是這里的主子,想做什么都可以?!?/br> 又把兩碟糕點往程錦之面前推了推:“錦之這樣的年紀,應該會喜歡吃甜點吧,這是早上我特意讓御膳房做的,你嘗嘗?!?/br> 那糕點做得十分的精美,一看就知道是極為講究的,程錦之隱隱聞到了香味,但是他想到的不是吃下去,而是那天晚上劉公公所做的事。 劉公公也是開始表面上對自己好,晚上來看自己,安慰自己,給自己送了吃的……一切看似感人的表面,都是后面齷齪圖謀的遮羞布。 現在謝景予對他這么好,是不是也…… 而謝景予已經挑了一塊糕點送到了程錦之的面前,不得已,程錦之只能接過放到嘴里,艱難的咀嚼。 “不喜歡嗎?”觀他神色不對,謝景予出聲問了之后把那碟糕點撤開,重新換了一種到程錦之面前。 程錦之搖頭,在謝景予的注視下又吃了幾塊。 “別吃了?!敝x景予忽然說。 程錦之的手頓住,收回,像是犯了錯一樣垂首。 謝景予看著程錦之的側臉,想到他剛才好像以身試毒一樣的勉強表情,心里有些無奈,也有淡淡的苦澀難受:“錦之很討厭我嗎?” “沒有?!?/br> 捧起程錦之臉,他眼神閃躲,謝景予一直看著,直到兩人視線交接在一起:“錦之,不要對我說謊?!?/br> 話落,謝景予的眼神忽然很哀傷。 “為什么?”不需要程錦之回答,他已經猜到答案,“是因為入宮的事情嗎?” “你應該不想入宮……是我不好,沒有問過你?!边@次換謝景予移開視線了,“我知道,皇宮也不比外面好多少?!?/br> 放開程錦之,謝景予沉默了片刻:“但是只要你在宣陽宮,無論做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我會盡我所能讓你高興?!?/br> 謝景予的話再次點醒程錦之,是的,他入宮的根源在于大皇子,雖錯不全在謝景予身上,但是……他真的不想待在這里。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程錦之陪著謝景予用了午膳,但是再是佳肴他也不敢多動箸,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看出他不自在的謝景予無奈,讓程錦之下去休息,讓人重新做了飯菜送到程錦之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