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1

    李嚴問得坦蕩直白，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從付游山坐到自己旁邊開始，到以一見鐘情為由留在房間里——小海后知后覺，李嚴昨夜并不是一筆生意都沒做成，而自己還在擔憂他的錢包不夠鼓。

    暗戀對于小海，說白了是一種自救，如果不將李嚴過往的一點好無限放大，那就沒什么能遮住這個人不堪的全部，如果什么都看透，那最后沒了寄托的只是小海自己，所以他要將那面粉藍色的墻背著生活，和家人的醫藥費一起背著，是苦依賴，也是甜包袱。

    他總得擁有點什么吧。

    這就是他擁有的，李嚴將已經湮滅的昨夜吊在光明的房間里，李嚴三兩句將他又脫成在付游山懷里自慰的主播，擺到石越眼前展示——小?？粗浝硎依锏膲?，白晃晃，一點顏色沒有，這才是李嚴的世界。

    “說呀，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崩顕涝诖叽偎?，好像只要聽到那個數字就已經偷窺到了上等人眼里的風光。

    石越搭在沙發上的手握了起來，大拇指在食指上摁出了深深的指甲痕，他來不是為了聽這些的。在見到李嚴之前，他和小海之間只有單純的社交尷尬，在見到李嚴之后，社交被工作層級代替，他被捧到了最上一層，小海成了一張財務報表，李嚴在展示他做出來的漂亮的帳，夜里的帳，他和小海的社交，變成了別人和小海的射交。

    如果是石越，他可以現在就走，可他不止是石越，他是老板，是生意人。就算他不喜歡灰色地帶，但這就是灰色地帶的正常對話。

    這是個被說破的房間。

    已經到了沒皮沒臉的地步，如果真的拿到了錢，小海還不會這么窘迫，他不是不好意思——“我，沒拿到什么?！彼粗顕赖哪樕?，低聲囁嚅。

    “什么意思？”李嚴的二郎腿停止了抖動，身子轉向他，頭抻得像只好斗的鵝。

    小海不知道該不該將那句話再重復一遍，簡潔明了到李嚴聽不懂的話。

    “支票，現金，卡，到底給了什么，你拿出來我看看。李哥又不是要搶你的?！?/br>
    李嚴站了起來，石越跟著他的腳步看過去，看他站到小海面前。

    “就是，沒有?！?/br>
    李嚴瞠目結舌，看看小海，再轉過去看看石越，他想用夸張的面部表情引起這兩個人與他產生一些共鳴，一些沒法直說的驚愕——對女人們一擲千金的付游山白睡了小海。

    “你也沒開口要？”

    小海搖搖頭，就算再來一次，他也不會開口要，不管是不是生意，至少付游山成功地偽裝出了一個一見鐘情的形象，他給了自己溫柔和甜蜜，那些事，就當等價交換好了。

    李嚴后悔自己當時是不是不應該過分強調“第一次”，老流氓當然不會讓一個不懂行情的雛來敲自己的竹杠。

    “啊，”小海想起來一件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整齊的紙片：“他留了一個號碼?！?/br>
    李嚴將紙片抽過來，展開，是客房里的紙，還印著浮華的logo。中間寫著一串手機號，落款是一個字，付，除此之外沒有多余的文字了。

    他看了尾號，不是付游山名片上印的那個商務用號碼。

    “哈！”李嚴短促又興奮地笑了一聲，他將紙片拿著先在小海面前抖了抖，再重新快步坐回石越對面，抖了抖：“哈哈！”

    除了小海，另外兩個人都知道留號碼的不言而喻，這是比睡一晚就給一晚錢更上心一點的關系。

    李嚴的好情緒又充沛起來，正要開口繼續自己的吹噓，石越先開了口：“我得走了?！?/br>
    他站起來，跟來時相比，那只原本端著橫著搭西裝外套的手，垂了下去，就那么松垮地提著外套，臉上依舊是沒什么表情。

    這個小石總讓李嚴摸不著頭腦。話不投機，走了也好，但還是得做足表面功夫，他跟著留了留：“我這邊工作還沒向您匯報，您茶還沒喝完，這，這...”

    石越往門口走，小海往旁邊讓，他們互相點了個頭。

    “茶涼了，下次吧?！?/br>
    石越開了門，只看著門，只看著路。

    他心情很糟，一部分因為付游山留給小海的私人號碼，一部分因為他自己。

    他守了規矩，在面子和小海之間選了前者，為什么付游山犯了規？為什么不能只做一筆沒有后續的性交易？

    石越知道有這種心態的自己很讓人倒胃口。

    他寧可付游山當小海是可購得的泄欲器具，也不愿付游山在性之外和小海有牽扯，他一直以為小海對自己來說不一樣，現在才發現，他更要自己對小海來說不一樣。

    他要給色情主播純情的暗戀。

    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意識到，自己純情的暗戀只不過是膽小鬼的做作，犯規的人至少比自己有膽子，敢從性開始，也敢要性之外的其他。

    “其他指什么？”小海問李嚴。

    石越一走，李嚴便開始了滔滔不絕，讓小海把握機會，放長線釣大魚，先做好其他，再想著撈錢。這個號碼顯然沒能讓小海領悟出什么，他除了直播之外一竅不通，李嚴說一句，他就得問一句。

    “其他，這個其他就是指上床之外的事，性吸引是最基本的，但不是最關鍵的?！?/br>
    小海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李嚴，他們的上床并沒有做到最后一步，他想問這樣是不是連最基本的性吸引都沒有，但在猶豫著怎么開口說這種私密情事時，李嚴給出了接二連三的指導。

    “不止是將身體給出去，你得讓他將你看作是自己的人?！?/br>
    “不要學野貓爭食，要學家貓，要耐得了餓，受得了等?！?/br>
    “所以你得先愛他?！?/br>
    “愛，懂嗎？要包容，要示弱，要讓他傷害你，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逼真?！?/br>
    鴇母的經驗談一般都來自于妓的愛情故事，當然不是好結局的。

    小海沒有什么愛情故事，他的暗戀在教他怎么套住大老板，其實他的喜歡里也摻雜了很多別的，在漫長的時間里更趨向于對種種饋贈的感恩。

    愛的高度，他沒企及過。

    “假的愛嗎？”他不懂，所以才問。

    “你以為世界上有很多真的愛嗎？”李嚴懂，所以才反問。

    他將寫著號碼的紙片遞回去，拍了拍小海的胳膊：“好好表演，但別入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