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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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幾年,葉孟覺再次回到水鏡觀時,心境已和從前截然不同?,F在他是范歸的道侶,與掌門最寶貝的舒盡情互為知己好友,從前那些肆意嘲笑他的弟子,如今見了他,也都得換上幾分恭敬態度。 分明比他年長幾十歲,卻在他面前畢恭畢敬,這讓葉孟覺頗有些不適??捎^內向來如此捧高踩低,他也只得一一應承了過去。 按著規矩,他回觀第一件事倒不是去見纏綿病榻的肖若血,而是得去見掌門。 因著不是什么正式會見,掌門極其隨意地束了發冠,衣飾也是請便至極。但即便如此,葉孟覺仍覺這位宗門之主周身散發著王者之姿,讓人不敢直視。 彼時舒盡情也在掌門身側,笑得如同狐貍一般,不知在同掌門說些什么。他依舊是一身紅衣,觀其天庭卻能察覺光潔飽滿,顯然是劍意精純了不少。幾年過去,舒盡情眉梢青澀之意也逐漸退卻,轉而有了一種明艷華貴。葉孟覺本已放寬了心去,可在見到他時,仍不免自行慚穢。 “孟覺,你終于舍得回來了?!笔姹M情見葉孟覺走進來,歡快地跳起來直直撲入了他的懷中,還不忘在他肩窩蹭了幾下:“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這個么……”葉孟覺有些好笑,外頭大冷的天氣,舒盡情卻是光腳踩在這紅毯之上,越發襯得他膚白如雪。那裸露的腳踝之上還戴著一串鑲金鳳尾寶石,明晃晃的直逼人眼。 “貴的東西沒有,有意思的玩意倒是給你帶了幾件回來?!?/br> 舒盡情歡呼了一聲,倒是還像孩子一般,在葉孟覺臉上啪嘰親了一口。 葉孟覺頓時有些窘迫,但也不好推開他。掌門微微笑著,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合著那精致的青瓷茶盞,有氤氳的熱氣徐徐升起,將他面容遮蓋在煙霧之后。 “你這次回來,因的是肖若血之故。你可去看過他了么?” 葉孟覺忙低頭答道:“還未來得及,弟子一來,心里頭記著先來掌門這里問好?!?/br> “你倒是懂事了不少,看來與范歸結為道侶,倒也讓你頗有進益?!彼哪抗馊缤瑯O北之地的寒冰,冷冷地刺在少年身上,仿佛要看透他的一切。 無形的威壓席卷四周,葉孟覺心中一顫,不敢再言語。 掌門笑意不減,微微側首,瞧著身旁渾然不覺氣氛有異的舒盡情,目光又柔和了些許:“好了,你也向我問過好了,該去瞧瞧肖若血了。他應該也沒有幾天好活了?!?/br> 葉孟覺倒吸了一口冷氣,匆忙行禮退下不提。 掌門遙遙望著他的身影,如同自言自語般問道:“這孩子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讓這幾個人給他迷得神魂顛倒。情兒,你說我要不要也試試他的身子,看看是不是比你在床上還sao些?!?/br> 舒盡情面色一紅,將手里的糕點一整塊吞了下去,還沒忘記伸出舌頭來舔舔指尖上的碎屑:“孟覺已經夠可憐的了,現在又終于和范歸兩情相悅,我警告你,可別想打他的主意?!?/br> 掌門抿唇輕笑,一伸手將他攬入了懷中,盡情品嘗著他口中的甜意:“那我來打你的主意行不行?” 葉孟覺自然不知他離開之后這兩人又是如何抵死纏綿,他滿腦子所回響著的話語,便只有掌門方才的那句他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 行走在山路上寒風刺骨,葉孟覺依稀想起當年還陪在陸遠燈身旁時,自己也是日復一日,在這樣的冬日里前往肖若血的居所習武修行。 那片竹林仍在,只是再不聞琴弦之聲。葉孟覺踏入林中的一瞬,仿佛有壓抑的風吹向臉龐。人人都說修真所求便是長生不老,可短短幾年,他便要與這位真誠待他的師父歷經死別。 竹屋一如往常,甚至連屋內的陳設也未有變化,幾個年輕的弟子伺候在身旁,見著葉孟覺進來,也都各自上來行禮。 外頭風雪飄搖,屋內即便爐火燒得正旺,也掩蓋不了那股垂死的氣息。肖若血既已選擇了自我了斷,掌門便也如他所愿,將其武功廢除。此時的肖若血,如同那垂暮老者,只是再得茍延殘喘幾日罷了。 盡管屋內燈火通明,可葉孟覺眼中還是免不了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他看著床榻上一局動彈不得的老人,眼中熱淚驟然涌出,低低喚了聲師父。 肖若血似還有丁點意識,他勉力將目光移了過來,用含糊不清的語氣說著:“孟……孟覺,是你……你也回來啦?!?/br> 葉孟覺心中一酸,坐在床邊握住了老人干癟的手:“是,弟子……弟子不孝,未能在你身旁服侍,只能……只能在這種時候見得您一面?!?/br> 肖若血滿是皺紋的臉上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來:“為師……之前就聽說……范歸同你結為道侶,本來……本來我是該去的,無奈……無奈沒有趕上……孟覺,他待你可還好么?” 他同肖若血師徒緣分并不算太深,在這年歲被無限拉長的修行者中所言,五年甚至連彈指一揮的時間都算不上??烧侨绱?,才讓人更加心生感觸。 “徒兒……一切都好?!眊untang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龐留下,滴落在肖若血干枯的手臂上,已經失去彈性的皮膚再不能因為外力有任何回應。 肖若血說了一會話,便已體力不支,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過了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這一生收了七個徒弟,他們死的死,沒的沒,到現在……也就只剩下你和……” 他的話語越來越低,幾乎讓葉孟覺心臟驟停,已經他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眼前。 所幸肖若血只是暫時暈過去了而已,他連日來常常突然暈厥,極有可能便在夢中驟然逝去。 葉孟覺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突地生出一種無力感來。他站起身,意圖讓外頭的寒風穩定自己紛亂的思緒。 可他才剛打開竹屋的門,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眸中。 葉孟覺動了動嘴唇,卻還是沒有將那個熟悉的稱呼說出口。反倒是陸遠燈身后的年輕男子上前一步道:“這位應當就是葉師弟了,師兄不才,這許多年來都在外頭,鮮少回觀看望師尊?!?/br> 葉孟覺自然是知道他的名姓的,肖若血七名徒弟里,現在還活著的也就只剩下他和面前這位肖流光。 “流光師兄,你也是來看師傅的罷,他現下睡著了?!?/br> “無妨,”肖流光嘆息一聲,“我進去瞧瞧?!?/br> 他從葉孟覺身旁走了過去,怕屋外寒氣擾了屋內的暖意,又將門輕輕關上了。 陸遠燈卻沒有進去的意思,他本來只是陪著肖流光過來看看肖若血的狀況,未想竟是撞上了葉孟覺。 “陪我走走吧?!标戇h燈難得開口,葉孟覺雖是不愿,但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去,只能隨著他去了。 竹林中雪落無聲,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葉孟覺沉默無言,陸遠燈也沒有開口的打算,便只能聽見珠履踩踏雪地之聲。 兩人繞著這片雪竹林走了大半圈,陸遠燈忽而開口道:“你與范歸大婚那日,我是收到請帖的了?!?/br> 葉孟覺默然片刻:“小師叔事務繁雜,況且此去千里迢迢,不來也是理所當然?!?/br> 陸遠燈微微一笑,那笑容有如肆意揮灑的風雪,片刻后便已不再停留原地:“本來我是該去的,雖然沒能去成,我卻連禮也忘了送?!?/br> 他突地停了下來,彎腰撿了什么東西似的,回首說道:“正好,我便補上你們當日的大婚之禮?!?/br> 葉孟覺還未看清那是何物,男人便靠近了過來,將那朵潔白的花斜斜地插在了少年鬢間:“還是這白霄花襯你?!?/br> 他的話語中,仿佛還含著當時的絲絲繾綣情意,可今時今日,葉孟覺怎又會為此動情?他純凈的眸子中澄澈清定,心中一片坦然:“那只是小師叔一廂情愿的以為罷了?!?/br> 陸遠燈并無責怪他言語里的刻薄,只是沉默著,繼續朝前走去。 等再回到肖若血的竹屋之前,葉孟覺頭上那頂白霄花早已消失不見,或許湮沒在了風雪之中,又或許在腳底被碾碎成泥,卻也無人會在意了。 短短幾日之后,數甲子前在北武大陸名噪一時的肖若血病逝。 這樣一個早已在江湖上消失許久的人物并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連水鏡觀內部,也不過是掌門一聲令下,便將他葬入了英雄冢。 此處乃是水鏡觀有身份有地位之人道死身消后的埋骨之地,尋常弟子興許求不得長生,便只是求死后能埋入英雄冢之內。 這也是葉孟覺第一次覺得,原來冬天總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為漫長。 他與肖流光作為肖若血唯二的弟子,自然是承辦了所有,如此一來,卻又是大半個月過去了。 葉孟覺好容易恢復了些精神,正要向掌門請辭,歸紫微分壇之時,卻傳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肖若血病逝,肖流光作為大弟子繼承其長老之位,而肖流光原本的事務,則被掌門指派給了葉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