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些蜂子擠擠挨挨地躺在一起，翅膀輕震，節足都在彈動。顯然性命無虞，只是被震得有些昏了。

    眼看沒有鬧出蟲命，寧歌心底里又夸了自己一番，只覺在如此境遇都還能繼續長出息，我輩前程可期。

    雖然現下著實不可能與這些過于巨大的蟲子和平相處，但畢竟人家才是這里原本的主人，她二人不過是從天上而降、驚擾了主家的不速之客。即便拳頭打得過，說道起來還是理虧，自然更不好做出反客為主、順手害了人家性命的事。

    當然，這不速之客也不是寧歌愿意當的，彼時她正挾著冼千塵，將將昂首闊步從芥子空間內出來，便一腳踏空。

    她立刻運起靈力，卻只覺氣脈內空空蕩蕩，丹田處縹緲虛、無不知著落。竟宛然一具rou體凡身。

    她被嚇得一口氣憋在脖頸里，也來不及驚慌失色，畢竟兩人正在急速下墜。寧歌只得摟緊冼千塵，在半空中盡量調整姿態，迅速觀察墜落的方向。

    只見大團大團劈面撲來的翠色，還間雜著一汪汪晶亮的水洼。因為太過突然，寧歌一時辨不清那都是些什么東西，只心頭還牢記著“不可連累冼師弟在此送命”，便匆匆把他往懷中一裹，蜷曲身體，只待肩背一撞上那蓬蓬綠色，便立時往旁側翻滾卸力。

    哪知那些翠色的東西并不十分堅硬，下方空虛，猶如懸浮在空中的一層層飄萍，根本沒有與她相抗的余地。他們落到上面并未被托住，僅僅是被那帶著幾分柔韌的力道稍微刮了刮。

    若是僅有一兩層翠色，那么對于兩人的高空墜落幾乎沒有什么阻礙。好在翠綠色層層疊疊，似是無窮無盡，終究是一點點緩了兩人墜下的力道，讓寧歌得以看清，那些連續抽得自己頭臉生疼的龐大綠團，都是一片片巨大的葉子，每一片，都比十個冼師弟肩并肩還要大的大葉子。

    大葉子而已，并不是什么兇險的東西，寧歌松了口氣。她騰出一只手胡亂地攀附那些葉子，借力調整方向減緩沖勢，險之又險，終于穩穩落到這條斜地里橫出來的、小橋似的大樹枝上。

    寧歌落地非常穩，冼師弟還在她懷里躺得安安靜靜。只是兩個人加在一起下墜的沖力實在不小，震得樹干上下晃蕩。

    原本在上方葉片間停著的片片水洼早被撞飛，也在此時大塊大塊劈頭蓋臉地追砸下來，各種“潑呲”、“嘩啦”、“噼啪”的嘈雜之聲交疊成一片，與腳下的震動一起，在這方寸之地鬧出一派天河迸裂、地動山搖的景象。

    好在這陣仗持續不了多久，一咬牙就過去了。兩個人都被澆得透透的，連襪底都不剩半片干燥之處。衣不蔽體的冼師弟甚至被沖洗得有點滑不溜手，不太好摟。

    寧歌正好奇此人被這么澆了一通還不醒，就耳尖地聽到樹枝下方響起了一陣異樣的“嗡嗡”聲。

    她暗道一聲不好，把冼千塵就地一放，翻身滑到樹枝邊往下探頭——便見這根粗大的樹枝底下，一個碩大的黃褐色巨球懸于空中，球面上云紋似火，隱隱有光澤流動，十分絢麗。而在那絢麗之上，幾只黑黃相間的黃蜂震動著沾了水珠的翅膀準備騰飛，巨球下部也有不少明艷的黑黃色身影飛了出來，發出一片密集的“嗡嗡”聲。

    寧歌瞪著那些體型比半個自己還要大的“蟲子”，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它們渾身豎起的刺針、眼中密布的菱格，還有嘴部巨大的顎鉗。

    明明就是普通的蟲樣而已，可當這種尋常模樣再普普通通地放大十倍、百倍，再密密麻麻地圍攏過來，就令人忍不住頭皮炸麻，比面對妖獸和魔物的感覺還要不適。

    寧歌炸起的雞皮疙瘩一路從頭頂躥到了背心，差點沒忍住尖叫著轟出拳頭，好懸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毀人家園妄造殺孽，損了道心。

    她已經明白了，自己二人不知為何落到了一棵從未見過的巨樹上，砸落樹葉間的水滴，又撞擊了掛著從未見過的巨型蜂巢的樹干，這才激起了巢中巨型居民們本能的反擊。

    自己理虧她是認的，但被這么大的黃蜂們蟄一頓怕是沒人能吃得消，尤其她還得護著冼師弟。靈氣都沒了，防御屏障施展不出來，乾坤袋也打不開，寧歌只好運起一道道勁氣，遙遙打向涌來的巨蜂們。

    這些黃蜂除了個頭大，看起來也沒什么其他異常，不像是妖物。她雖然身陷重圍，但自覺是出塵入道之人，對手雖然大到令人不適，但也不過尋常生靈而已，不好傷它們太過。

    她從沒打過這么大的蟲子，只能嘗試著收斂力道，凝出勁氣，朝那些揮舞到看不清形跡的翅膀打去。幾聲脆響過后，蟲子們應聲而落。

    寧歌凝神細看，發現有些蜂子被她打中翅膀本身，在邊緣或中間出現了拳頭大小的豁口，一時失去平衡落回巢上，但爬幾步振振翅還能飛起來再戰。而有些被她打中翅膀根部，便干脆利落地一頭掉到地上，躺在原地渾身震顫，看起來是震得有些暈了，能消停一時。

    寧歌不想把它們的翅膀真打廢了，便都瞄準了翅膀根部，既傷不到多少，又能叫黃蜂們安分地和自己保持距離。

    于是她反復拿捏著力道和準頭，出手快如疾風驟雨，“噼啪”聲不絕于耳，不多時便掃清了包圍。

    寧歌確認黃蜂們都安安分分趴在了地上，自己也終于有機會觀察一下周圍。雖然周遭也沒多少可看之處——放眼望去，不過是一片普通森林罷了——除了所有的東西都比她以往見過的要大個數百倍以外。

    她暫時沒花心思去琢磨，到底是樹林被放大了，還是自己二人被縮小了，不管是大是小，對于她來說暫時還不是什么緊要的問題。最緊要的問題是，這是哪里？

    寧歌確信自己的記憶沒有斷過片，她千真萬確是從新遠城西郊的荒地里進入了那個無甚大用的古道秘境，確確實實是在那片和外面荒得差不多的秘境荒原里找到一小撮稀疏的樹叢，將石子空間藏于那里，才進去見的冼師弟。

    里里外外都絕對是荒原，而不是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