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平靜得乏善可陳，每天按照計劃進行必需的復健，不時地讓于景城陪著外出散散心，無聊的時候打開直播，和彈幕里的人進行一些簡單的交互，偶爾再和徐樂生解決一下生理上的需要——陸明彥覺得，排除掉其中的某一條之后，這大概就是很多人認知當中，“有錢人”該有的生活。

    將視線從對面的人身上移開，陸明彥端起桌上的馬克杯，張嘴抿了一口里面的咖啡。

    說起來也是奇怪，以前他分明更喜歡去那些連接待的店員，都經過專門訓練的高檔店鋪，可回來之后，他卻更喜歡這種能夠輕易地感受到活力與生機路邊小店。就好像連手里這個印著卡通圖案的小杯子，看著都分外可愛。

    ……總有種自己變成了老頭子的感覺。

    明明就算把所有度過的時間都加起來，他也壓根還沒過四十來著。

    輕聲笑了一下，陸明彥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向面前一直沒有出聲的人：“你說你有話要對我說，”他問，“是什么？”

    或許是上次的那一巴掌，將一些對方原本還不愿承認的東西，徹底地撕開展露出來，葉齊自從那之后，就再沒有出現在醫院里過。

    公司的財務和律師倒是來過一次，說明了一下在他昏迷這段時間，公司的狀況以及接下來需要進行的某些工作，讓陸明彥格外地有回到了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的實感。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最近也開始認真地考慮起和于景城之間的事情來。

    ——無論是為了對方還是為了自己，總該將他心里的想法，弄明白才行。

    “我有一個哥哥?！比欢?，于景城一開口，就讓陸明彥唇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捧著馬克杯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垂下頭，看向杯子里的倒影，好一會兒才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再次抬起頭，對上于景城的視線：“所以？”

    “他的名字是于景安?！笨蓪Ψ降脑?，聽起來卻絲毫不像是對陸明彥問題的回答。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么?！卑粗氐氖种敢稽c點地蜷起，陸明彥的聲音聽不出多少異樣。

    “真的嗎，”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樣輕嗤了一聲，于景城抬起腿，壓在了另一條腿上，表現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張揚姿態，略微上挑的視線與那慣常地掛在唇邊的嘲諷弧度，與記憶中的那個人絲毫不差地重合，“——嫂子？”

    太過久遠的稱呼同時帶起陌生與熟悉的感受，陸明彥的嘴唇一顫，好半晌才微微張開：“我……”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么，”但是對面的人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稍顯輕佻的語氣里，滿是這個人特有的咄咄逼人，“不是嗎，嫂子？”

    仿佛在強調什么一樣，又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于景城換了一邊的腿。無意識之間的舉動，顯露出了他并不如表面成竹在胸的內心。

    “我本來以為，要是沒有于景安在——如果先和你相遇的人是我，我就能讓你喜歡上我，”于景城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明顯煩躁的神情，“——但你根本就是在我身上，尋找那個家伙的影子?！?/br>
    就連那天在電梯里所說的，和他很像的那個“古人”，指的也是那個過去的“于景安”。

    “真要是不想讓我這么做的話，”就如同被扎到了什么疼處一樣，一股沒來由的怒氣“騰”地一下竄了上來，激得陸明彥沒來得及經過大腦的話，就那樣脫口而出，“你就不該裝出那個樣子?！?/br>
    “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歡那一型的？”結果對面的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把話給堵了回來。

    “——我就是喜歡那一型的！”可這卻只讓陸明彥胸口的那股火氣更加高漲，連說話的音調都不由地抬高了幾分。

    聽到陸明彥的話，于景城停頓了片刻，看過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那不正說明我的做法起到效果了嗎？”

    陸明彥一哽，一時之間居然還真想不出什么用來反駁的話。

    氣急之下，他直接“啪”的一聲把被子放在桌上，站了起來。

    “要是你想說的就是這些，”陸明彥拿起掛在邊上的衣服，“那我就先回去了?！?/br>
    雖說進行長時間或者劇烈的運動還有些勉強，但他現在已經完全能夠不依靠拐杖，自己行走了。

    “我開車帶你過來的?！庇诰俺瞧沉怂谎?，沒有動彈。

    “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标懨鲝╋@然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就妥協。

    “你身上沒錢?！庇诰俺怯朴迫坏睾攘丝诳Х?，那篤定了沒有自己，陸明彥肯定走不了的樣子，看著忒是氣人。

    “這年代身上不需要帶現金?！标懨鲝┮膊恢雷约旱降诪槭裁匆谶@里，和這個家伙做這種聽起來就很無聊的爭辯。

    “你手機沒電了?！庇诰俺墙凶×藦倪吷献哌^的服務員，為自己的咖啡續了杯。

    陸明彥條件反射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那東西簡直就跟在響應另一個人的話一樣，僅剩的一絲電量跳了跳，直接給自動關機了。

    他可不相信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

    “借我充電寶?！焙白∞D身準備離開的服務員，陸明彥擺明了要和于景城犟到底。

    “別給他，”不等服務員做出回應，于景城就先一步切斷了陸明彥的后路，“付錢的是我?！?/br>
    看起來像是打工學生的服務員看了看陸明彥，又看了看于景城，原本帶著點茫然的表情逐漸地變成了憋笑的了然。

    “很抱歉，先生，”她輕咳了一聲，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經一點，“我們這里并不提供這種服務?！?/br>
    很顯然，付錢的那一方才是上帝。

    不可能真的靠著自己的腿走回醫院，陸明彥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手里拿著的外套賭氣似的扔到了對面的人身上，直接把對方的腦袋都給蓋住了。那孩子氣的舉動，讓于景城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原來還會有這樣的表情?！卑焉w在頭上的衣服給拿了下來，于景城看著陸明彥，不知是感慨還是調侃地開口。

    以前在兩人的關系沒有發生某種轉變之前，這個人也偶爾會做出一些惡作劇一般的舉動，但那個時候的陸明彥給他的感覺，卻并不是這樣——而廟會之后，這個人更是鮮少露出那樣的神色，以至于于景城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于景安所做出的那個選擇，究竟是否正確。

    可埋藏于心底深處的貪婪與自私，讓他根本不愿去嘗試破壞當時的狀態。

    所以到最后，他們才會走到那樣一個結局。

    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地淡了下來，于景城垂下眼，遮住了其中的情緒。

    他甚至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在聽到這個人離去的消息的那一瞬間，是什么樣的心情了，只是那之后所發生的事情，都仿佛隔著一層水霧一樣，朦朧得連回憶都不甚清晰。只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陸明彥留下的孩子，已經會拉著他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喊他“叔叔”了。

    見坐在那兒的人，在說了剛才那么一句之后，就一直出神地望著自己，陸明彥擰起眉頭，沒忍住率先出了聲：“你到底想怎樣？”

    既然不管他怎么否認都沒有用，那么他也沒有繼續裝傻的必要了。

    “……我想讓他喊我‘爸爸’?！蹦X子里因為這個問題而生出的答案從口中溜出，于景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張口解釋，隨即卻又覺得沒有必要，索性嘆了口氣，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于景城自認不是那種一生只鐘愛一人的深情種子，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辦法想象自己和陸明彥之外的人在一起的模樣。

    “思銘有好好長大，”看到陸明彥的表情，于景城就知道他肯定聽明白了自己的話，“這點你不用擔心?！彼ｎD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于景安也沒有再娶?！?/br>
    話里卻是一句都沒有提到自己的情況。

    “……就不能好好地叫一聲‘哥’嗎？”沉默了片刻，陸明彥終于還是沒敢開口詢問。

    之前這個人的態度，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了。

    “??？”于景城聞言斜了他一眼，“我為什么要喊和我搶老婆的人‘哥’？！”

    那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噎得陸明彥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換了一個生活環境，明顯沒能讓這個家伙的性子收斂多少。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你又都經歷了些什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于景城“嘖”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我只知道你現在很不開心，”他放下馬克杯，“而且再繼續這樣下去，會更加不開心?！?/br>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沒辦法讓你開心起來?！庇诰俺切α艘幌?，熟悉的深棕色雙眼當中，卻是陸明彥從未見過的不甘與挫敗。

    “我……不想再犯和過去一樣的錯誤，”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所以走吧，”他這么說道，“我帶你去見我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