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首向來蕭瑟處
陳光合轉回洗手間的時候徐夢瑩正捂著臉小聲的嗚咽,單薄的身體顫抖著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她愣了一下,才挪動腳步過去,輕輕戳了戳女人的手,把藥膏放在了她沾著淚水的手上。 “別哭了,先擦藥?!?/br> 徐夢瑩臉上的傷已經充血腫脹起來,陳光合看著她盈滿淚水的眼睛,心中覺得有些悶得慌,“別哭了?!?/br>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徐夢瑩還是呆呆地,眼神卻一直在她身上。 “你趕快擦藥,我下班回家了?!?/br> 她不愿多待,腳步也比平常匆忙許多。 宿舍里同住的女孩還在上晚班,陳光合洗漱之后完全沒有睡意,又起來把沾著酒液的衣服洗了。 黑夜里萬籟俱寂,除了嘩啦的水聲再沒有別的聲響,陳光合盯著窗外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小樹,又回憶起那雙淚眼。 現在和幾年前相比,只能在心里感嘆幾句人事變遷了。 徐夢瑩的事沒有激起什么波瀾,陳光合還是像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重復性的機械工作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雖然枯燥乏味,但她的生活本來也不需要太多色彩。 她沒有改變的想法,也沒有改變的能力。 這片河流還是在緩緩地向前流淌,都是水里的魚兒,只要是活的,就可以稍微花點力氣隨波逐流不至于餓死。 陳光合對時間已經沒有什么概念,長期安穩的自我封閉讓她的記憶很容易就串線到以往的歡樂之中,現實是不會給她快樂的,現在的陳光合也不怎么需要那東西了。 當王夜開了包廂請他們聚餐的時候,陳光合看到桌子上的大蛋糕時都沒有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王夜有些猶豫的道歉:“填表的時候我看了你的證件,所以就知道了?!?/br> 陳光合不擅長交際,王夜知道,他八面玲瓏的照顧著同事們的感受;陳光合不怎么喝酒他也知道,悄悄地給她換了飲料,被吃吃喝喝的同事們揭穿的時候還笑著打圓場。 切蛋糕的時候王夜湊到她耳邊,酒氣里都帶著炙熱,“許個愿吧?!?/br> 陳光合有點不適,但未免氣氛太尷尬,還是對著蛋糕閉上眼睛。 許愿?她腦子里一片空白,片刻后又睜眼,對著在場眾人笑了笑,“謝謝你們?!?/br> 那天她沒有喝酒,卻漸漸醉在這樣迷人而安詳的氣氛之中,漂亮的光一閃一閃的,似乎更遮蓋掉一些灰暗的過往。 后來怎么了?王夜帶著她出來的時候,在長長的幽暗走廊里,她被禁錮在墻壁的轉角,含情脈脈的眼神和肖似張明遠的唇瓣。 他的手慢慢附上柔軟的乳rou,輕輕的揉捏撫慰,那張唇也似乎隨時會親上來。 陳光合沒有想著拒絕,或許是寂寞和孤獨,也或許是那晚的氣氛讓她覺得自己值得被愛。 最后她還是推開了王夜,丟下一句對不起,逃離了這個幽暗的空間。 她跟王夜都沒有表現出什么異常,因為過生日而在醉云天的服務人員那里引起的幾分曖昧很快消散在更桃色的話題里。 陳光合終于看完了花間集,等她換上辯論的時候,王夜再沒有來問她看的是什么了。 分寸之間的接受和拒絕,是每一個成年人行走社會基礎的素養。 等王夜跟許容毫無預料的結婚的時候,陳光合就著注釋終于看完了那本厚厚的辯論。 其實沒有過腦子,無論是婚訊還是書籍,她都沒有過腦子。 許容結婚之后還是在醉云天上班,陳光合被調上三樓,成了她的直接下屬。三樓大多工作都在夜間,陳光合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偷懶了,有時候排了白天的班,偶爾帶著書來被許容發現,又是一通磨洋工吃空餉的教訓。 其實大多數時間書只是陳光合的掩飾,可是她對著窗戶發呆的時候許容也來氣,明明打掃過的包間她一定要陳光合再去一遍。 這樣的刁難細碎的藏在生活中,有些難以忍受,但許容莫名其妙就被嫉妒扭曲的樣子總是讓陳光合避之不及,不愿意正面交涉。 所以陳光合就在包廂偷懶的時候被徐夢瑩看了個正著。 “你怎么在這里睡覺?” 徐夢瑩妝容精致,幾個月沒見甚至穿起了高開叉的旗袍,露出大腿的豐盈韻致,她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像醉云天三樓往上的服務人員。 “有人一直刁難我,上班就不準我閑著,只好找地方偷懶?!标惞夂闲睦镉性箽?,說話坦坦蕩蕩沒有一絲保留。 徐夢瑩看著她眼里的紅血絲,不疑有他,“如果實在做不下去,可以換一份工作?!?/br> 還沒等陳光合回答,她自己就笑起來,“是我說錯了,如果活不下去,就別想其他了?!?/br> 她笑得有幾分凄涼,陳光合靠在沙發上補覺,一邊聽著徐夢瑩絮絮叨叨。 “我離婚了,小寶一生病他就不對勁了,再聽到要花幾百萬這個男人就打定了主意,要么不救小寶,要么就離婚孩子給我?!?/br> “我怎么能不要小寶呢,我是小寶的親媽,小寶在我肚子里呆了十個月。如果連我都不要他了,誰還會對他好?” 徐夢瑩陷入了痛苦的記憶里,她需要一個像陳光合這樣的聽眾,知道以前的她是多么驕傲自負,知道現在的她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陳光合有些動容,可僅僅是有些。她不是很明白父母對孩子的感情,有些人愛孩子如珠如寶,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有些人只是把孩子視為自己財產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收益。 她還記得徐夢瑩曾經暗暗的告訴她女人最好依靠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現在她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也變成了“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女人。 但是她的父母呢?起初寵慣她,后來遇到了問題又毫不猶豫地拋棄她,父親拉著母親一起死去,留下她在世間苦苦掙扎。 他們怎么就沒有想過孩子呢?陳光合的記憶里,那些放縱的寵愛是真的,最后斷然的放手也是真的。 陳光合站起來繞過哭泣的徐夢瑩,拿起清潔工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