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一曲新詞酒一杯
莎莎離開了醉云天奔向更廣闊的未來,陳光合婉拒了跟她交換聯系方式,只說有緣再見。 三年了,那間員工宿舍的人來了又走,只有陳光合扎根在那里,上班下班,竟然也混成了醉云天的熟面孔。 換季的時候又生了一場病,王夜斟酌著給她排了白天的班,“天天偷懶還不夠,真想吃空餉?”是他的原話。 白天人少是一定的,客人少意味的小費也少,雖然清閑卻清苦,沒有多少人愿意做白天的班。陳光合擦完桌子,更是肆無忌憚的坐在吧臺里偷懶。 王夜跟著巡查的消防檢查了一遍防火設施,九層樓寬大的面積一刻也不敢走神,等把人送走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他走到吧臺前要了一杯冰水,湊過去看陳光合捧著的書。 “又在看什么?” 她豎起書脊,露出名字。 “花間集?宋詞?”王夜打量著陳光合,“你這品味可真是越來越高了,上次那三言二拍看完了?!?/br> 陳光合點點頭,順手接過酒保拿出來的水放在吧臺上,又低著頭看書。 白色的大理石吧臺里有形狀各異的絮狀物,在斑斕的燈光下仿佛活過來似的隨著轉動的光影游走,王夜慢慢喝著水,偶爾跟酒保搭兩句話,目光卻一直悄悄的看著陳光合。 普通的臉,跟其他服務員沒什么兩樣的制服,面無表情甚至顯得有些遲鈍的神情,卻隱隱約約在吸引著他。 陳光合雖然在看著書,但王夜知道這書三天也翻不過十頁,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發呆走神中度過,譬如現在,她的手指按在某個地方,已經三分鐘沒有動過了。 王夜有點想跟她說話,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常見的話題都說的差不多了,如果貿然問別的,只怕她不會回答。 日頭偏西,醉云天里的服務人員也慢慢就位,只等著傍晚影綽的燈光招徠需要放松和快樂的客人。 王夜接了個電話,臉色有點沉,看向陳光合時又轉成微笑,“小陳,一起去吃飯嗎?” 陳光合有些驚訝他突然的邀請,眼睛眨了眨,等著他再多說幾句,最好說明原因。 “出了點狀況,晚上人手不夠,可能需要你頂班一段時間?!蓖跻拱胝姘爰俚恼f著,醉云天聲名在外,工作環境和待遇都是一等一的,想招服務員還不簡單。 陳光合點點頭,合上書跟他一起出去。 王夜知道她雖然年薪二十五萬,但手頭是一分錢也拿不到的,除了逢年過節的獎金之外基本沒有收入,選了一個普通的餐館點了一些家常菜。 “三個菜夠了吧,你還有什么想吃的?!?/br> 陳光合禮貌性的看了看菜單,又遞給他,“可以了?!?/br> “突然這么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br> 她做在桌子對面安靜的等著上菜,既沒有玩手機也沒有翻開她的書,目光空茫的看著眼前的桌子,似乎在傾聽著他的話,一貫禮貌又客氣的樣子。 在醉云天里,陳光合與世無爭,可以嫌棄她話少遲鈍,但絕對沒有真正厭惡她的人。王夜看著她平淡的過分的神情,有時候甚至能品出些可憐兮兮的味道。 “沒事,閑著也是閑著?!?/br> 她簡單的說了一句,接著又卡了殼,像是被迫拒絕了這個話題,對他露出帶著歉意的微笑。 陳光合的話很少,本來可以來來回回說好久的話題,她能精簡成一句表達完她的意思,如果你想接著展開,她卻已經失去了討論的熱情。 本質的說,她對生活的熱情也在慢慢喪失。 幸好時間還早,菜很快就上齊了,王夜不必再忍耐這樣難熬的沉默,招呼著陳光合吃菜。 她雖然常常忘記吃飯,故意折磨自己的身體,但看見吃的也總是食指大動,不肯虧待自己。兩個人把三個菜卷了個干干凈凈,又一起回到醉云天。 “等會你就到三樓幫忙,我已經跟許容說過了,等到了十二點你就可以回去休息?!蓖跻箍粗c點頭轉身欲走的陳光合,又忍不住補充道:“自己多注意身體?!?/br> 陳光合已經走了幾步路,也沒回頭,揚聲說了句“知道”,搭乘電梯上了三樓。 醉云天九層,三樓開著KTV包間,環境跟當初的明軒很像,陳光合推著小車避開醉鬼,推開了包間的門。 里面很靜,燈光下只有一個女人坐在角落里,她似乎很想融入黑暗,陳光合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將餐車上的果盤的和酒擺出來。 很大的包間,東西也點得多,陳光合不熟練的動作導致工作時長超出預期,客人們陸陸續續進來之后,最初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站起來幫她放東西。 陳光合道了一聲謝,果品擺完之后正要離開,那女人的手卻拉著她沒松。 有點熟悉的一張臉,陳光合短時間沒想到她是誰,那邊客人坐定便呼喚道:“小徐啊,趕緊過來,這么能把吳總冷落到一邊呢?!?/br> 女人的手猛地一顫,隨即放開了陳光合,賠著笑走過去,輕言細語的討好。 陳光合也就轉身出了門,把餐車推回配餐室,忙忙碌碌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她是徐夢瑩。 十二點的時候許容果然來催她下班了,只是語氣不怎么好,“怪不得王夜總是說你偷懶吃空餉,磨洋工磨到你這份上的也沒誰了?!?/br> 陳光合默默的聽著,等她說完轉身去了洗手間換衣服,剛才有客人跟他帶來的女人生氣,酒卻潑到了她身上,衣服上的狼藉不清理的話,走出去還是有些怪怪的。 提著袋子走出洗手間的時候,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陳光合走到一邊給她讓路,女人卻忽然抬起頭看著她。 是徐夢瑩。 陳光合淡然的眼神掃過她散亂的衣著和臉上的傷痕,神情平淡的像她去出租屋里興師問罪的那一天。她所有的狼狽,似乎都恰巧被陳光合看見了。 徐夢瑩的眼淚幾乎是瞬間就下來了,當年她是得體的白領和合法的妻子,她看不起陳光合這種有手有腳卻不肯做事非要靠男人吃飯的人,現在她為了一個訂單被百般羞辱,陳光合卻神情安然的穿著制服當服務員。 所謂風水輪流轉也不過如此了。 陳光合拎著袋子轉身離開了。 徐夢瑩正不知道要慶幸她的淡漠,還是覺得連陳光合也看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