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京城，醫院。

    車禍后第三天。

    王超面無表情地躺在病床上，對面壁掛電視正播韓劇，他不知道護工是怎么想的，難道他長了一張愛看韓劇的臉？

    外婆過來的時候，王超已經忍無可忍，要叫護工換個節目，關掉電視也行，可外婆看了兩眼，感慨道：“這個小伙子，長得挺俊啊?！?/br>
    老太太是帶著家里煲的湯來的，要給住院的寶貝孫子補身體，沒料想一看電視就入了迷，一邊把熱乎乎的湯往王超嘴里喂，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上的韓國影星，差點把湯勺懟到王超眼上。

    “外婆！”

    老太太哦了一聲，回頭看他：“是不是湯太燙了？那待會兒再喝?！?/br>
    她說完，又把頭扭了回去。

    王超哭笑不得地說：“外婆，您都多大歲數了，怎么還喜歡看這些小女生才喜歡看的東西?！?/br>
    “話不能這么說，你看李政赫的臉，多俊，手也巧，還會用鐵鍋炒咖啡豆呢?！?/br>
    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王超餓著肚子生悶氣，還要聽電視上的韓國話，惱火極了。

    他醒過來之后，老太太絕口不提車禍那事兒，她越這樣，就意味著越生氣，王超真懷疑外婆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他餓肚子，故意讓他看韓劇，臊著他，讓他沒臉，自己反省自己先前做的事。

    王超看著戴上眼鏡，看韓劇看得投入的外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車禍的來龍去脈，也不敢去打擾她的閑情雅致，就閉上眼，想東想西地轉移注意力。

    這個時候可想的事情其實很多，怎么把顧輝徹底扳倒，怎么斬草除根，怎么規避風險，怎么把顧嵐救出來……王超不愿意，甚至可以說不敢去想的就是，顧嵐現在究竟怎么樣了。

    D省是顧輝的老巢，顧輝在那經營好幾年，根深蒂固，想從他身邊把顧嵐弄出來太難了，別說把他弄出來，就是想找到他的蹤跡，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王超車禍前和車禍后派出去的人進了D省就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或許是已經讓顧輝清理掉了。

    顧嵐還好嗎？他一定很害怕。

    王超咳嗽一聲。

    老太太連忙去順他的胸口，“難受？要不要叫醫生過來？”

    “我沒事?！?/br>
    王超攥著手機，也不知在等什么。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去找顧嵐的人派出去一大堆，搜集顧輝貪污受賄的證據，打點上下關節，舅舅也在調查車禍的真相，或許可以順藤摸瓜抓到顧輝買兇殺人的證據，能做的他都做了，除了等，他還能干什么。

    可他已經等了三天。

    這三天，顧輝那個變態，不知把顧嵐折騰成什么樣子。

    是他大意了，明知道顧輝不好對付出門還不帶保鏢，這才會有之后的一連串麻煩。顧嵐那個傻子腦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說過多少次害怕，不想回去，結果呢，最后還是他媽主動給顧輝送上了門。

    王超心中充滿憤怒，對顧輝，對顧嵐，對自己。

    電視上還在播韓劇，王超面無表情地看著外婆夸長得俊的男人跪地開槍，要是顧輝在他面前，他也想一槍爆了他的頭。

    夜。

    手機響，王超一下子從睡眠中驚醒，接通。

    “王總，我是鄧遠航，您現在方便說話嗎？”

    王超攥著手機的手不自覺使了更大的勁兒，扯得胸口悶疼，“你說?！?/br>
    鄧遠航是他最開始派到D省的人，特種部隊出來的退伍老兵，曾經在國外當過好幾年的雇傭兵，偵查和反偵察能力遠超尋常軍人，王超花重金請他回國，就是為了監控顧輝。

    他一到D省就沒了消息，王超以為他也讓顧輝給弄死了。

    “監控對象受傷?！?/br>
    王超愣了一下，“誰動的手？”

    “一個女人，三天前出現在監控對象私宅?！?/br>
    王超喉嚨發干：“那個女人，是不是個兒很高，長頭發，長得很漂亮？她在哪？”

    鄧遠航通過夜視望遠鏡看了一眼，對面高層建筑一扇落地窗后，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蜷縮在床邊，沾了一手、一臉的血，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后背。

    他沉聲道：“是。還在監控對象家里……正在哭?！?/br>
    王超閉閉眼，斬釘截鐵地道：“把他安全地帶回來，我給你雙倍傭金?！?/br>
    通話結束，王超放下手機，發覺自己的手在抖。

    如果說之前三天他的心一直懸在空中，現在更是揪著，到底發生了什么？顧嵐那么軟弱的人怎么動的手？鄧遠航能不能把顧嵐安全地帶回京城？D省這個龍潭虎xue，憑一個鄧遠航，闖的出來嗎？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變數太多了，他的手再長，也伸不到D省，起碼現在還不行。

    等的時間越長，王超心里越沒底，鄧遠航一直沒聯系他，是不是出事了？顧嵐呢？顧輝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那顧嵐就是殺人犯，就算沒死，顧嵐也一定嚇壞了。

    鄧遠航說他在哭，說明他嚇得不輕。

    顧嵐看著驕橫、任性，其實也就是一只紙老虎，張牙舞爪的誰都嚇唬不了。

    等了兩天，四十八個小時，王超在病床上怎么都躺不住了，連床都下不了，還硬是要出院，讓外婆訓了一頓才安分下來。

    鬧了這一出，外婆就留在病房不肯走了，要看著王超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才放心，老太太不僅要看孫子，還要接著看韓劇，看“那個長得很俊的小伙子”。

    外婆說：“這個李政赫，真不讓大人省心，說跑到南韓就跑過去了，出事了可怎么辦，還讓不讓他父母活？”

    王超聽出外婆的話外音，正想撒個嬌安慰一下老太太，手機連響帶震，有個電話。

    王超僵住，老太太推推眼鏡，說：“接啊?！?/br>
    見王超不動，老太太摘了眼鏡，親自過去把電話接通，還開了揚聲。

    王超只好開口：“喂？”

    “王總，我們到了，現在怎么辦？”

    “你們在哪？”

    “熊貓路?！?/br>
    王超沉吟片刻，打算讓他們回老宅，那兒有不少保鏢，安保設施也很齊全，冷不防聽外婆道：“讓他們到醫院來?！?/br>
    王超只好照做。

    當著老人的面，他也不敢多問，顧嵐的情況怎么樣，還有沒有在哭。

    外婆又回頭去看韓劇了。她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

    王超讓護工把床搖起來，自己靠坐著，陪老太太看電視，心卻已飛遠。

    “又想走？”

    王超訕訕道：“我只是躺累了，您也知道，一直躺著挺不舒服的?！?/br>
    “那你為什么要讓你自己只能躺著呢？”

    “外婆，這只是個意外?！?/br>
    “我看你傷得還不夠重，張嘴就撒謊?！?/br>
    王超心虛地反駁：“我，我沒有?！?/br>
    外婆輕輕地哼了一聲，沒再理他。

    時間在王超的度秒如年中流逝，天色漸黑，老太太這個點兒該回家休息的，可今天，她說什么都不走。

    王超知道她為什么一定要留下來，也不敢多勸，只能干巴巴地說了句：“外婆，顧嵐這個人，從小到大吃了很多苦，您最心善了，一定別難為他，要是心里有火，就朝我撒?！?/br>
    等到十點多，警衛終于敲響病房的門。

    鄧遠航推著一個被大毛毯裹住的人走進來，對王超道：“我的任務完成了，兩倍傭金，轉賬即可?！?/br>
    王超目不轉睛地盯著藏在毛毯和亂發下的顧嵐的臉，壓根兒沒聽見他在說什么。

    老太太把目光從另一個人身上收回來，給鄧遠航簽了支票，遞給他的時候，皺眉說：“你怎么一身的血腥味兒，走，我領你去看看醫生?！?/br>
    鄧遠航被老太太拉著出去了，病房中只剩王超和顧嵐倆人。

    王超清清嗓子，本來打算等顧嵐回來，頭件事就是狠狠罵他一頓，可看到顧嵐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什么難聽話都忘了，干巴巴道：“還不過來?！?/br>
    顧嵐抬起頭，濕潤的眼睛看著王超，就像一只失去母親的小鹿，驚慌失措，充滿畏懼，磨蹭半天，才從病房門口蹭到床前。

    王超從毛毯下找出他的手，顧嵐縮了一下，他手上全是干涸的血跡，臟兮兮的，還有難聞的血腥味兒，顧嵐垂著眼，看著王超抓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傻了？”

    顧嵐慢慢地搖頭，小聲說：“我殺了人?！?/br>
    王超現在除了手，哪都不能動，想拿條毛巾擦擦顧嵐的臉和手都做不到，沒好氣兒地說：“臭死了，還不去洗洗?！?/br>
    顧嵐睫毛抖動，說：“我，我要去自首?！?/br>
    王超皺眉道：“自首什么，現在都沒消息，顧輝八成還沒死?！?/br>
    顧嵐遲鈍地說：“沒……死？可我，明明把刀……”

    王超抓著他的手，沉聲道：“去洗個澡，洗的時候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釋，我現在很生氣，氣的不想看見你，你最好別再惹我?！?/br>
    顧嵐裹著毛毯去了浴室，洗了半天，終于穿著浴衣出來。

    他低著頭，一步一步蹭到王超床邊，小聲地說：“洗完了，都，都干凈了。你，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不能下床?！?/br>
    他反常如驚弓之鳥，似乎連話都不會說了，也不抬頭，看得王超十分別扭，顧嵐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任性又嬌縱，明媚又活潑，這幾天，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

    王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我要是能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一頓，你他媽到底在想什么？”

    顧嵐討好地去摸他手背上的滯留針，“很，很疼吧，每天，都要打針嗎?！?/br>
    “再疼也沒讓你氣出來的頭疼疼?！?/br>
    “我，我……”

    顧嵐“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還把手縮了回去，短短幾天，他就瘦得臉頰凹陷，骨節突出，簡直像個非洲難民，“對……對不起?！?/br>
    王超讓他這副樣子氣得心口疼，“對他媽什么就對不起？我讓你給我解釋，那天究竟為什么要去找顧輝？你他媽是不是犯賤??！”

    顧嵐抖了一下，沒吭聲。

    王超道：“你是不是憋著就想要顧輝的命呢？”

    顧嵐頭埋得更低了，王超“cao”了一聲，說：“你還真是那么想的？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