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生是否永遠如此艱難？

    －從來如此。

    世間一切皆不可靠，當你以為人生將要變好時，或許下一刻就會墜下無底深淵。

    “mama，要吃午飯了哦?！?/br>
    貝貝站在畫室門口喊了好幾遍，都沒得到回應，她推開門，看到母親正坐在窗邊的高凳子上，手里拿著畫筆，對著畫布發呆。

    “mama？”

    貝貝繞過滿地揉成團的畫紙，小心翼翼地靠近母親，走到他身邊的同時，也看到了畫布上男人的臉——她的“哥哥”，王超。

    貝貝輕輕推了母親一下，顧嵐嚇了一跳，“貝貝？”

    他手忙腳亂地去收畫布，情急之下把那張紙扯下來揉成了團，扔到滿地狼藉當中，“寶貝兒，你什么時候進來的，怎么不叫我一聲？”

    貝貝用烏黑的眼珠看著他，說：“對不起，我下次大點聲?！?/br>
    “mama不是那個意思……寶貝兒，是mama不好，畫畫畫的太投入了?！?/br>
    顧嵐一把將女兒抱起來摟在懷里，去餐廳吃飯。

    顧嵐拿起筷子，正要夾菜，心跳不知怎么，忽然空了一拍，筷子從他手中掉落至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渾身冒冷汗。

    怎么回事？是因為最近沒休息好嗎？

    顧嵐按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擺在他手邊的碗，上面的花紋變成了沒有意義的色塊，他試圖去辨認斑斕的顏色，卻沒有任何用處，眩暈感讓他感到天旋地轉。

    “mama？mama？！你怎么了？”

    “顧先生，您還好嗎？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mama你看看我，mama?。?！”

    “安排車，要送顧先生去醫院，讓醫院那邊準備好……”

    “mama?。。。。?！”

    顧嵐迷茫地眨眨眼，眼前的色塊慢慢變得清楚，他艱難地吸入空氣，說：“我……我沒事……離我遠一點，我需要空氣……”

    他揪著自己胸口的衣裳，使勁兒喘息著，“我怎么覺得，出事了，是不是……是不是王超出事了？我的手機呢……”

    顧嵐頭疼欲裂，看不清手機屏幕上的字，放棄地把手機遞給管家，說：“你……你給王超打個電話，是不是他出事了……”

    他哆嗦著，感到黑暗的陰影籠罩在自己上空，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一定出事了，是王超嗎？一定不要是他。

    他知道管家在給王超打電話，可一點聲音都沒有，詭異的、令人不安的安靜，巨大的恐懼圍繞著他。

    顧嵐顫聲問：“是不是，出事了？”

    管家的聲音聽上去那么陌生，那么遙遠：“先生出了車禍，現在在醫院搶救，您……”

    顧嵐閉了閉眼，該死的直覺，該死的自己。

    管家還說了一大堆話，他聽得到，但無法理解，他撐著桌子站起來，說：“準備車，我要去醫院?！?/br>
    管家為難道：“可先生的外祖父母都在，您去……”

    顧嵐耳邊轟鳴作響，管家的話他只能聽到一點，也沒有任何心思去回答他，“我要去醫院，立刻備車?！?/br>
    他說完，也不管管家反應，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貝貝道：“寶貝兒，你在家等著，mama很快就回來?！?/br>
    顧嵐不知道身后女兒的臉陰沉得嚇人，也不知道自己跑了起來。

    人的直覺很難用科學解釋，或許是因為人類文明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可就是該死的準，而且幾乎所有能用直覺感知到的事都是壞事。

    顧嵐渾身發抖地想，一定是因為他，王超的車禍，是顧輝，一定是他。

    司機把車開得飛快，闖了無數個紅燈，停下時顧嵐下車，一下沒站穩，摔倒在地，他也顧不上去管流出來的血和飛出去的鞋，撐起身體就往醫院跑，管家撿起他的鞋，追在他后面。

    “?！?/br>
    電梯停，顧嵐匆匆走出，卻讓兩個荷槍實彈的軍人攔住，他張張嘴，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啞聲說：“我是，來找王超的，他，他沒事吧?！?/br>
    左邊那人道：“請你離開?！?/br>
    顧嵐不肯走，整層都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滿了兵，肅殺的氣氛讓他心臟縮得更緊，被攥住了似的，呼吸一下疼一下。

    他使勁兒往里看，走廊盡頭“手術中”的燈亮著，顯得十分不祥。

    手術室門口坐著兩位老人，離得太遠，顧嵐看不清他們的臉，但猜測那應該是王超的外公外婆。

    管家和兵們說明身份，對方卻無論如何不肯放他們進去，正在這時，另一個電梯也到了，一群人匆匆忙忙地出來，一個中年人皺眉問：“什么人？”

    “王先生，我是先生老宅的管家?！?/br>
    中年人似乎認出了他，說：“放行?！?/br>
    連著顧嵐和管家，一行人飛快跑到手術室門口，晚輩們開始安慰二老，顧嵐脫力地滑坐在地，抱著膝蓋，靠在離手術室最近的地方，把臉埋在膝蓋里。

    沒人在乎他，王超的親人們很嚴肅地在說關于車禍的事。

    顧嵐恍恍惚惚地想，如果王超醒不過來，他怎么辦？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又沉默下去，人們一語不發地或站或坐，長長的走廊中，這么多人，這么多兵，一點聲音都沒有，空氣中仿佛充滿了讓人窒息的東西，讓時間流逝格外得慢，慢到心臟都不再跳動。

    醫生出來，說手術很成功的時候，所有人都打心底松了口氣。

    王超的親人們簇擁著他去了ICU。

    顧嵐崩潰地捂著臉，終于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他太害怕了，害怕王超因為這場車禍丟掉性命，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管家道：“顧先生，您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顧嵐搖搖頭，扶著墻站起來，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管家連忙扶住他。

    顧嵐推開管家，一步一步往外挪，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可就是不讓管家扶，“我……我去照顧王超，他，他一定需要人照顧的，是不是?！?/br>
    ICU所在的樓層也被封了起來，王超的車禍讓他的外公外婆草木皆兵，他們還能進去，純粹是因為先前王超的舅舅讓兵們放行。

    王超躺在ICU里面，他的親人們守在外頭的觀察室，眼睛都紅紅的。

    顧嵐把手覆上玻璃，苦澀地看著王超閉著的雙眼，王超，你什么時候能醒過來？

    這時候，他才知道王超傷得多重，他身上到處綁著繃帶，腿還打了石膏，臉上處處都是擦傷。他一定很疼，身上一定還有更多他看不到的傷口。

    顧嵐后悔了，他不該讓王超牽扯到吞沒他的沼澤中，他該認命的，如果他認了命，王超就不會受傷。

    顧嵐怔怔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王超，他從來沒見過王超這么虛弱、這么蒼白的樣子，這個男人從來都精力旺盛、運籌帷幄，偶爾發火，也是燒得旁人一身傷，誰能想到，他居然會這樣憔悴地一動不動。

    走廊那端一陣喧鬧，兩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風一樣地刮過來，其中一個看到王超的樣子，一拳砸在墻上，轉身對著王超的外公外婆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小超是為了我，才會出事……”

    另一個男人也在他旁邊跪下，說：“是我不好，外婆，昨晚是我給小超打電話讓他過去的，如果我沒叫他，今天就不會出事，外婆，對不起?！?/br>
    出車禍的時候他們倆也在車上，也受了沖擊，暈了過去，一醒就跑來看王超。

    蔣明洋捂著臉，啞聲道：“怎么就那么巧，一下子就撞上了，就像是沖我們來的?！?/br>
    老太太布滿皺紋的手抓住二人的手，說：“孩子，不怪你們，起來，別哭了。你們做過檢查沒有，有沒有受傷？”

    老太太這么通情達理，蔣明洋反而更不好受，“外婆，您罵我吧，都怪我……”

    老爺子咳嗽一聲，說：“行了，你們倆起來吧，小超沒有生命危險。這件事也怪不到你們頭上，是有人想要小超的命?！?/br>
    蔣明洋和衛瑜二人震驚地看向對方，有人想要王超的命？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是誰？

    衛瑜怒火沖天道：“您說是誰，我不會放過他的?！?/br>
    老爺子沒吭聲，這時候，顧嵐走過來，悄沒聲地跪在二老身前。

    他這一跪，所有人都不免側目，衛瑜愣了一下，這人誰??？

    顧嵐就在那自虐似的跪著，也不說話。

    衛瑜狐疑地看著他，又詢問地看向蔣明洋，蔣明洋搖搖頭，示意他也不認識。

    衛瑜察言觀色，發現二老對這人態度冷淡，視若無睹，他心眼兒活泛，沒一會兒就猜到這人是王超從澳洲帶回來的那位“繼母”，他跪在這兒有兩個可能性，第一是他和王超的事兒讓老人發現了，第二，王超出事是因為他。

    現在這種情況，最可能的是第二個可能。

    衛瑜心火上涌，全身血液呼啦沖向腦袋，抓著顧嵐的領口，惡狠狠地問：“你是顧嵐是不是？小超出事，是不是因為你？我問你話呢，你他媽沒聽見??！”

    顧嵐低著頭沒吭聲。

    “cao！”

    衛瑜罵了一句，不想在長輩面前動手，就站起來，扯著顧嵐的衣襟往外拖，推搡著把他弄進一間病房，“我就知道你他媽早晚要給王超招來麻煩，到底怎么回事？你他媽聾了還是啞巴了？我兄弟躺在ICU你他媽怎么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

    他暴躁地在房中轉了兩圈，握緊拳頭想揍人，可這人他媽的是個女的，他手癢得厲害，忍無可忍地抄起手邊的東西就砸，沒一會兒就弄得滿室狼藉，地上全是碎片，衛瑜喝道：“你他媽說話??！誰他媽想要王超的命！”

    “衛瑜！你怎么回事？”蔣明洋推開門，看到房內暴風雨過境似的慘狀，皺眉問：“你說他是誰？為什么說小超出事是因為他？”

    “你問他自己！”

    蔣明洋寒聲道：“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和小超到底什么關系，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想要小超的命?！?/br>
    “這一切，和王超沒關系，他想要的不是王超的命，是我的命?！鳖檷垢砂桶偷氐溃骸澳銈兎判?，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我會解決的?！?/br>
    衛瑜怒沖沖道：“你他媽說解決就解決??？我告訴你顧嵐，小超要是出一點事，你他媽別想活著離開這家醫院。你要是還有一點良心，就告訴我讓人撞我們車的是誰，我他媽沒時間在這里跟你打啞謎！”

    蔣明洋比他冷靜一些，沉聲道：“衛瑜說的對，不管是誰撞了我們的車，都必須付出代價。你不說，我們早晚也會查到，而且我看二老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我看你還是現在說的好，這樣大家都少些麻煩?！?/br>
    這時，外頭又吵嚷起來，衛瑜和蔣明洋二人對視一眼，推門便聽有人喊王超醒了，也顧不上再詰問顧嵐，連忙跑去看王超。

    顧嵐也想追上去，可握住門把手的剎那，又頓住了。

    他害王超，害得還不夠慘嗎？現在王超還活著，他要是還纏著王超，那下一次，王超還有沒有這么好的運氣，還能死里逃生？

    顧嵐打了個冷顫。

    他出了病房，看了一眼ICU，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對不起，大寶貝兒，我不能照顧你了。

    這一層嚴進寬出，兵們問都沒問一句就讓顧嵐上了電梯，他在電梯里，顫抖著手摸出手機，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那個通往地獄的號碼。

    出了電梯，他按下呼叫鍵，電話很快接通，那端一個陰冷、邪惡的聲音笑吟吟道：“寶貝兒，哥哥就知道，飛倦了的小鳥早晚都要歸巢的，你飛累了，是不是？”

    顧嵐閉閉眼，低聲說：“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