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王超摔門而去后沒一會醫生就到了，簡單檢查顧嵐的情況后，確定沒什么大事兒，只開了點藥給他。

    顧嵐前前后后病了一個多星期，整個人又虛弱又憔悴，還要費盡心思試圖撬開女兒的嘴，為什么要欺負同學？為什么不告訴mama？

    他一問，貝貝就低著頭不說話。

    顧嵐被王超罵“不可理喻”，又要解決貝貝和同學之間的矛盾，自己身體還生了病，七七八八加起來，心力憔悴，疲憊不堪，尤其是他收到“chopper”的微信，說貝貝的霸凌行為還沒停止。

    顧嵐向貝貝的老師們請了假，罰她在家里面壁思過。

    顧嵐把貝貝抱在腿上，溫溫柔柔地問：“寶貝兒，你真的不打算告訴mama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嗎？我很擔心你，我不知道你和同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先欺負你了？”

    貝貝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要欺負他呢？”

    貝貝抱著顧嵐，埋在他肩膀上，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還是一聲不吭。

    顧嵐問了半天沒問不出任何結果，氣得太陽xue抽痛，又不能沖女兒發火，只好把她留在書房，自己去畫室畫畫。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在心里琢磨王超說的那些話，王超說他不可理喻，說他該去看心理醫生，可他沒錯，王超沒有孩子，他不知道做母親的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可以不顧一切，可以放棄所有。

    王超的團隊把他的作品運營得很好，“Lan”在畫壇聲名鵲起，不過幾個月，人們就注意到了這顆在東方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Lan從來不在人前出現，也沒有ins、facebooks、twitter、weibo、wechat等的官方賬號，ta的神秘更讓人們好奇這位畫作背后的手。

    顧嵐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終于能養活自己和貝貝了不是嗎?？沙龊跻饬系氖?，他居然一點兒都不覺得高興，他很失落，他不知道哪兒出錯了，他現在連畫畫都畫不下去，而在畫室發呆。

    顧嵐知道，他和王超的關系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咚！咚！

    顧嵐揚聲道：“進來?！?/br>
    管家開門，恭恭敬敬地說：“顧先生，先生的朋友來了，您看……”

    顧嵐愣了一下，這還是他住到頂樓之后頭一回有客人過來，作為這兒的主人——也許很快就不是了——他應該出去招待客人，可王超或許不會喜歡他出現在他朋友面前。

    “是哪位朋友？”他干巴巴地問。

    “姓冉，冉先生，沒來過家里，可他有先生的名片?！?/br>
    冉含光？顧嵐一下子站起來，是冉含光？！

    他急匆匆出了畫室，到中庭花園旁邊的客廳，那兒果然坐著一個人。

    顧嵐在樓梯拐角停下，悄悄打量冉含光，他今天穿的衣服和那天在飯館時截然不同，看上去又青春又有活力，他一定是來見王超的。

    顧嵐深吸口氣，揉了揉臉，擠出一點客氣的笑，走過去，笑道：“冉先生，又見面了?！?/br>
    冉含光臉色一變，顯然沒想到他居然住在這，“你是……”

    “敝姓顧?！?/br>
    冉含光疑惑地道：“顧……先生？還是顧小姐？”

    他看到了顧嵐的喉結，可他明明記得，年前遇到他的時候，他穿著條裙子，胸前還有一對兒豐滿的rufang，他記錯了嗎？

    顧嵐臉色不變，氣定神閑地說：“叫我顧嵐吧。冉先生，你是來找王超的吧？他現在不在家?！?/br>
    “沒關系，我可以在這兒等他，我給他發過信息的?！?/br>
    “哦？”顧嵐表面上云淡風輕，心里可一點兒都不輕松，他和冉含光寒暄幾句，貝貝忽然從書房出來了，她看也不看沙發上坐著的陌生人，對顧嵐說：“mama，我想去游泳?！?/br>
    顧嵐還沒說話，冉含光已經失態地一下子站起來，指著貝貝，震驚地手指發抖：“你、你是王超的……”

    貝貝理都不理他，問顧嵐：“mama，可以嗎？”

    顧嵐點點頭，讓她走了。

    冉含光顯然誤會了，他以為貝貝是王超的女兒?？粗y過、心碎的表情，顧嵐有點兒扭曲的快意。

    直到貝貝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冉含光才怔怔地坐回沙發，忽然扭頭看向顧嵐：“她喊你mama……你和王超的……不，你，你是女人嗎？你和王超到底是什么關系？”

    顧嵐朝他笑了笑，說：“冉先生，你覺得呢？”

    他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不可置信地搖著頭，說：“我不信，我不信，王超說過，他還沒結婚，他不會騙我的?！?/br>
    “冉先生，我聽說你和王超雖然是老朋友，但這些年沒有聯系，上回你們‘重逢’，我也在，或許你對王超這些年的事不太清楚?！鳖檷共粍勇暽靥姿脑?。

    冉含光還處在對“王超有了女兒”的震驚中，不假思索地反駁道：“二十八我問過王超，他說他沒結婚，他不會騙我的。王超知道我最恨婚外情，如果他結了婚，一定不會——”

    顧嵐追問：“不會什么？”

    冉含光冷靜一點，意識到他和顧嵐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于是不再往下說，反問道：“顧……女士？剛剛那個小朋友，是你的女兒？”

    顧嵐心里冷笑，行啊王超，真有你的。

    “對，是我的女兒?！?/br>
    “那，你和王超是……？”

    顧嵐淡淡道：“朋友?！?/br>
    冉含光顯然很想追問，可他畢竟是不請自來，而顧嵐是用主人的姿態來招待他的，他心里又別扭，又難過，換了別的場合，他一定一走了之，可他今天不能走，王超還沒回來。

    冉含光心亂如麻，這個女人——姑且稱他為女人——和王超究竟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會住在王超家里？他女兒的父親是王超嗎？

    倆人不冷不熱地坐在客廳閑聊，半個多小時后，王超回來了，他看見這一幕，皺了下眉，好像有點兒不耐煩，又很快掩飾掉，說：“含光，你怎么來了？”

    冉含光站起來，欲說還休地看著他，王超卻沒等他把話說出來的耐心，轉身張開雙臂讓管家脫下他的大衣，轉過身道：“顧嵐，事務所給你打電話，沒打通，你是不是又沒看手機?！?/br>
    顧嵐不以為意道：“我好像把手機落在房間里了，沒帶在身上?！?/br>
    他想起來了，二十八的時候他問過王超能不能到頂樓這兒來，王超到底沒來，原來是和冉含光在一起，呵。

    “事務所需要你過去簽委托合同，律師給你發了郵件，快去看看?！?/br>
    “……行?！?/br>
    顧嵐說完，轉身就上了樓。

    冉含光剛剛尷尬地站在那，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所幸王超沒把他忽略得太徹底，把顧嵐支開了。

    用人送了咖啡過來，王超在客廳坐下，陪冉含光聊了一會兒，冉含光很想問他顧嵐究竟是什么人，那個小女孩又是誰，可話在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如果那真的是王超的妻子、女兒，那他豈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話。

    他猶豫著不敢問，和王超說話也就有點心神恍惚，王超看出來他在想什么，卻沒戳破，也沒解釋。

    中午，廚房準備了一頓非常豐富的午飯，所有人落座，王超舉起酒杯，笑道：“為新年！”

    顧、冉二人碰杯，貝貝悶頭喝果汁。

    這頓飯，除了王超，所有人都吃得心不在焉，連貝貝都感受到飯桌上氣氛的尷尬，沒吃幾口就跑了。

    他一走，冉含光就開始提過去他和王超在一起時候的事兒，什么王超幫他打跑欺負他的同學啊、帶他去東北看冰雕啊、一起去大溪地度假啊、去王超自己的小島上慶祝畢業啊……顧嵐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王超倒還興致勃勃地時不時接句話。

    顧嵐在心里冷笑。

    飯吃到尾聲，冉含光終于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小超，下午你有事兒嗎，沒事兒咱們去打網球吧?！?/br>
    王超想都不想，說：“你要是還和從前一樣，沒什么長進，輸得再慘也不要哭?！?/br>
    冉含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忽然紅了，小聲道：“我哪兒那么容易哭啊，再說，我現在都長大了，士別三日還當刮目相看呢，你怎么還把我當小孩兒?！?/br>
    王超笑而不語。

    顧嵐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掃過二人，行啊，在他眼皮底下就開始眉來眼去暗通款曲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都發生了什么呢。

    冉含光終于扭頭看了眼顧嵐，笑著問：“那，顧女士，你一起來吧？”

    他說完，又把頭轉回去，有點兒撒嬌地說：“小超，我一直這么叫顧女士，實在不太禮貌，我還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關系呢？”

    王超看顧嵐一眼，說：“顧嵐是我的親戚，剛剛回國，暫時住在我家?！?/br>
    冉含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怎么不早點兒告訴我，害我還以為……”

    顧嵐叫他做作的姿態弄得作嘔，更讓他惡心的是王超的虛偽。

    “是啊，親戚，冉先生，你不知道吧，王超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曾經是他的妻子?！鳖檷剐目跓粓F火，他不該把這件事說出口，這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事，他一說出來就后悔了，可對王超的憎惡叫他亂了方寸，寧愿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一算，他還得叫我一聲媽?！?/br>
    冉含光愣住了。

    王超臉色大變，沉聲道：“顧嵐，你喝醉了?！?/br>
    顧嵐晃晃酒杯，說：“醉了嗎，或許吧，你們出去玩兒，我去收拾收拾我和貝貝的東西。哦，忘了告訴你，我找到了合適的房子，下午就搬出去。冉先生，等我搬出去，這兒可就只有王超一個人了，你要多過來玩兒，不然他一個人多寂寞?！?/br>
    冉含光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傻傻地說：“啊……好的?！?/br>
    顧嵐把杯子里的紅酒一飲而盡，站起來，朝王超傲慢一笑，瀟灑走人。

    王超陰沉著臉，看這他的背影，旁邊冉含光還沒理清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點兒木訥地道：“小超，你怎么不告訴我，顧女士是……是你爸的……我真沒想到，從前還胡思亂想，真對不起?！?/br>
    王超壓根沒聽他在說什么，臉色難看得堪比破了產的富翁，顧嵐真的瘋了，居然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這是能對外說的事嗎？

    他氣得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寒聲道：“含光，把你剛才聽到的一切都忘掉，不要告訴任何人?！?/br>
    “??？”冉含光不解地看著他，又暈頭轉向地道：“好、好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br>
    他說完，就看見王超站起來，大步出了餐廳。

    冉含光滿頭霧水地坐在那兒，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超推開顧嵐臥室的門，見顧嵐正坐在床沿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可他沒有收拾東西，他說的一切都是氣話。

    王超吃了一顆定心丸，詰問道：“顧嵐，你瘋了？你在外人面前說的都是什么瘋話！”

    顧嵐冷冷道：“我說的都是實話?！?/br>
    “實話？是實話，那你還想再說什么，貝貝是你和老頭子一起生下來的孩子，是我異母的meimei，我王超和自己的繼母上床？你怎么不一股腦說干凈？！”

    “你以為我不敢？”

    “你敢，那你去??！冉含光就在樓下！”

    倆人都氣得不行，顧嵐一下子站起來，就要往外走，王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怒道：“顧嵐，你真的瘋了？！”

    顧嵐甩開他的手，冷冷地道：“放心，王先生，我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怎么敢再開口，我是去叫貝貝，你不會忘了吧，我們要離開這兒，給你的含光騰地方了?！?/br>
    王超臉色微變，沉聲道：“顧嵐，沒人趕你走?！?/br>
    顧嵐克制心中怒火，咬著牙，客氣地道：“真的到了被人趕的那一天，我的臉就要被人踩在腳底下踩了——哦，現在已經是這樣了。王先生，我和貝貝在你這兒寄住的時間夠長了，實在不想再給你添麻煩?！?/br>
    王超腦門兒上青筋直跳，卻還是強忍著解釋：“你到底在發什么火，我只能那么解釋，不然呢，我還能說什么？你不要無理取鬧，行不行？”

    無理取鬧，呵，無理取鬧。

    顧嵐深呼吸幾口，用最平靜的語氣道：“王先生，我沒有發火，你說的很清楚，我是寄住在你這兒的親戚，我說的也很清楚，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房子，不必再留下來打擾你了。我先前說收拾東西實在可笑，因為這兒沒有一件屬于我的東西，你放心，我不會帶走任何珠寶，任何奢侈品，還有，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將來我的每幅畫都會在你團隊的運作下售賣，你盡可以再提高你們的分成比例，我不會有任何怨言。我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br>
    王超抓著顧嵐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按在門上，咬牙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嵐冷笑道：“那好，這是我的意思。王先生，你的含光還在等你去打網球，讓他等太長時間總不太好，我也還有很多事要做，可以放開我了么？”

    王超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全身血液上涌，耳邊轟然炸響，厲聲道：“顧嵐，你以為世上還有第二個男人會像我這么大方，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別傻了，離開我，你什么都不是?。?！”

    聽他這么說，顧嵐不僅不生氣，還有點兒釋然，他淡淡一笑，說：“你給我的很多，王先生，可有些東西，我不需要?！?/br>
    他一把推開王超，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王超一拳打在墻上，罵了一句臟話。

    顧嵐真的瘋了嗎？！不需要，不需要什么？是他給他的價值上億的珠寶首飾，還是光明無量的畫壇前途？沒有他，顧嵐和他的女兒將在澳洲過貧窮、沒有希望的生活，而他讓顧嵐沒有后顧之憂地回到中國，讓他的女兒接受最好的教育！

    顧嵐說的不是氣話，他只拿了幾身不值錢的衣服，就牽著貝貝的小手，下了樓。

    王超沒有出去打網球，他和冉含光一起坐在大客廳喝茶、玩兒飛行棋，冉含光見他下來，一下子站起身，臉漲得通紅，諾諾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王超眼都不抬。

    顧嵐笑道：“貝貝，和哥哥說再見?！?/br>
    貝貝乖乖道：“哥哥，再見?！?/br>
    王超終于把手里的東西放下，紆尊降貴地站起來，走到二人面前，看著顧嵐的眼睛，說：“你們不必走?！?/br>
    顧嵐摸摸貝貝的頭發，帶著她走向電梯，電梯門開，他走進去，面無表情地對著王超的眼睛，王超往這邊跨前幾步，臉色難看，但沒說話，電梯“叮！”的一聲，門緩緩閉合，顧嵐冷冷地看著他，直到電梯門徹底關閉。

    那一瞬間，王超沖了過去，卻只來得及一拳砸在上頭。

    該死的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