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滿眼都是抑郁癥

    這一天晚上，樊白令二十一點便躺下來睡了，明天的早班要在二十九點就起床，晚上一定要睡好一點，凌晨才有精神。

    到了深夜二十九點三十分，樊白令準時出門，頂著風雪一路往工廠而去，就在當她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后猛然間“砰”的一聲重響，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在地面上，樊白令轉頭一看，居然是一個人，就在自己左側后方一動不動地趴在雪地里，雖然這一陣雪下得大，然而清理積雪也是很及時的，因此路面的雪層居然并不很厚，只有半尺深，路燈之下，樊白令只看到一點紅色的血跡在那白雪上逐漸地擴開來，擴開來，就如同宣紙上的墨跡。

    樊白令的心頓時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她竭力鎮定著，向前走出幾步，拿出手機先撥打120急救，說這條路上有人高空墜落，請求急救，然后就是打110，兩個電話都打好了，她才轉身繼續趕路，雖然學了一些急救知識，不過像這種墜樓的重傷自己難以處理，還是救護車更加有效一些。

    工間休息的時候，樊白令便和同事們說起自己來時路上的遭遇：“好恐怖啊，就那么直直地落在地上，也不知是從幾層樓摔下來的，趴在那里一動都不動的，我也沒敢碰，怕一動更加糟糕了，也不知救護車是什么時候來的，那人現在怎么樣了?！?/br>
    工友們七嘴八舌地議論：

    “要跳樓起碼五樓，那個高度跳下來，不死也會變殘廢了，也不知道是直接死了的好，還是后半生都躺在床上的好?！?/br>
    “寒冷季日照越來越短，空降部隊又開始了?！?/br>
    “電視里的雜技節目，聽到‘空中飛人’的報幕心里就有點發抖?！?/br>
    “其實我們白令當時也是很危險的啊，好在她走了過去，否則那個人如果落下來砸到她的身上，跳樓的未必會死，白令也是要給砸到骨折，那可純粹是飛來橫禍，很倒霉的?！?/br>
    樊白令也是心有戚戚：“我如今走路都不敢貼著樓走，離開一段距離才感覺安全一點，不過很怕墜樓的人跳下來的時候用腳一蹬，那就要飄出來了，即使離開樓房一段距離，也未必躲得開?！?/br>
    當時雖然很是震動，不過因為急著上班，所以也沒有太多想，到了休息的時候放松下來了，再次回憶當時的情形，樊白令便也很有一種后怕的感覺，自從開啟讀書系統之后，因為看到了希望，自己的抑郁情懷已經減輕了許多，到如今雖然有時看到一段文字，激發起往事的聯想，還會發生一些感慨，然而卻已經不再有自殺的念頭，現在的樊白令覺得生活還是很有樂趣的。

    事實上樊白令是認為自己這種狀態的生活非常完滿，每天上班有事情做，生產線的工作雖然枯燥，卻也省心，工間大家聊聊天，人不至于無聊，回到家里看看免費的書，還有金幣賺，森林木屋簡直仿佛童話一般，母親雖然鬧心，好在隔得遠，債務問題也已經徹底解決，所以她不知自己現在還有什么好不滿足的，如今樊白令每天就是四個字：享受生活叭！

    可是假如因為別人抑郁絕望之下的自殺而傷害到自己呢？雖然對墜樓者表示同情，可是樊白令是決不愿受到那樣的牽連的，幾層樓上摔下來，那沖擊力是相當大的，自己就算是不給當場砸死，也會重傷，如今分配給平民的醫療條件不比從前了，政府的醫保負擔倒是減輕了，然而那是因為許多重病患者缺乏高端醫療條件，因此便自然結束了生命，自己給一個一百幾十斤的人從十幾二十米高處跌落砸中，到了醫院不知能否挽救回生命，系統醫療倒是很先進的，不過那個時候自己未必有力氣兌換急診室搶救。

    所以樊白令越是往深處想，便越是覺得身上的寒毛豎了起來，今天回去了一定要泡個熱水澡才好。

    十五點下班后，樊白令回到家里，打開廚房的冰箱，取出一包黃色的干面條，乍一看有點像玉米面條，其實是意大利面。樊白令在一口小煮鍋里加了水，在一個灶眼上開始煮面，另一邊則在紅油漆外層的秀氣炒鍋里倒入橄欖油，然后把西紅柿塊、洋蔥、青蒜、rou末、奶酪和番茄醬黑胡椒粉一股腦都加進去，熬啊熬啊，就熬成了一小鍋香濃的意面醬，這些醬料一餐是吃不完的，放在冰箱里還可以再吃兩餐，或者是用來做披薩餅，面餅系統里有的賣，各個尺寸都有，這一陣樊白令很喜歡吃番茄醬，酸酸甜甜的很開胃，還可以補充番茄紅素。

    木屋廚房的木架上，聯排調料中間放著的是橄欖油，購置房屋之后，樊白令很想嘗試一下異域風情，因此便兌換了一大桶初榨橄欖油放在冰箱里，外面則分出來一小壺油日常使用，架子上有幾個調料壺，裝著醬油、醋和油之類，都是修長的玻璃壺身，頂端的金屬嘴上還有一個蓋子，避免落入灰塵，壺身上一個彎曲的不銹鋼把手，看上去還是很有一點美感的，里面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黃綠色的橄欖油，雖然是油料，看起來竟然十分清新的，放在那里居然可以做裝飾。

    樊白令如今是十分喜歡查資料了，當初兌換的時候，她查了一下，百度里把橄欖油夸贊得非常美妙，一瓶油擺在那里后，她也確實嘗了一點點，好像是有一種果香味的，不過后面拿來燒菜，卻似乎與平日里用的調和油也沒有太大不同，菜的味道仿佛是更好一些，不過對這一點她也沒有太大把握，畢竟食材新鮮，怎樣做都是好吃的。

    面條煮好后，樊白令將意面過了一遍涼水，便舀了一大勺醬料澆在意面上，用叉子攪拌了一下便大口吃了起來。

    吃過飯后休息了一會兒，樊白令便抱著浴袍和一些雜物，去了盥洗室，淋過淋浴之后，樊白令坐在了泡泡浴的澡盆里，一邊聽著網文，一邊用手掬起陶瓷浴盆中的泡泡玩弄著，胸口的金屬吊墜在水汽之中若隱若現地閃著光，經過這么多年，樊白令已經很習慣佩戴系統鑰匙，起初她在洗澡的時候還會把鑰匙摘下來放在一旁，洗完澡之后再戴起來，但是現在她全天都帶著鑰匙，即使是泡澡的時候也是如此，反正向系統咨詢過的，金屬鏈不怕生銹。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里忽然一響，樊白令擦了擦手拿過手機，一看原來是孟凱琳發過來的：“白令，今天是早班還是晚班？”

    “早班，剛剛吃過飯，現在你那邊忙嗎？”

    “還好，不是很忙，所以有時間摸魚?！?/br>
    “最近身體還好嗎？孩子怎么樣，沒有太搗蛋吧？”

    “身體還行，孩子有他奶奶帶著，我回去陪他玩一玩就好了，才兩歲的孩子，講什么道理也聽不懂的。只是這幾天都覺得懶懶的，做什么都沒勁兒，總是提不起精神來?！?/br>
    樊白令笑道：“凱琳，你要不要做一下運動？練練瑜伽之類，運動一下可以振奮精神的?！?/br>
    比如自己就是這樣，木屋的一層是小三房，除了臥室，還有一間茶室一間運動房，運動房里放了一些小巧的器具，比如跳繩、瑜伽毯之類，每天站十幾個小時，其她的鍛煉她倒是不需要了，只是有時候練練瑜伽，讓自己的身體更柔韌一些，每當看過大半天的書之后，聽著音樂做一做拉伸，精力確實再次提振起來。

    孟凱琳有些懨懨地說：“我連做運動都提不起勁兒來，每年寒冷季都是這樣，今年愈發明顯了，有的時候我真的想，誰都不要來理我，就讓我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那里，好像尸體一樣?！?/br>
    樊白令登時一驚，孟凱琳向來是舉止從容，進退得宜的，像這樣令人沮喪的話很難想象會從她嘴里說出來，其實孟凱琳從前聊天的時候也談起過，偶爾她就會有一種無力感，心情灰灰的，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會對眼前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都帶有一種迷惘，在想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原理，人生究竟是什么。

    這種時候自己就連忙勸慰，和她說能夠在辦公室上班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自己每天從工廠回來，到家里一定要敲打兩條腿好一陣才行，所以不要想太多，好好地生活，盡量多尋一些快樂，孟凱琳是一個自我控制能力很強的人，往往只是說幾句也就算了，可是這一次的語氣真的是有一點嚴重，尤其是自己今天早上剛剛遇到那樣一件事，便由不得樊白令不格外警惕。

    樊白令想了一想，說：“凱琳，你要不要去看一下醫生，買一些抗抑郁的藥來吃？”

    孟凱琳一笑：“應該還不到那樣的程度吧？我回頭運動一下，大概會好一些?！?/br>
    樊白令連忙查了一下資料，復制了一段文章：“‘適當多吃一些高熱量、有健腦作用的食品以及蔬菜水果，如rou類、蛋類、豆類、香蕉、柑橘、巧克力、咖啡和綠茶都是很好的情緒補充品’，另外盡量把燈光調節得明亮一些啊?！?/br>
    孟凱琳又是一樂：“別的倒也罷了，現在香蕉巧克力實在罕見?！?/br>
    樊白令這才想到，香蕉可可都是是熱帶作物，這種時候溫室種植這樣的植物，成本相當昂貴。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孟凱琳說道：“好了，和你說了這么一陣，心情好一點了，現在有些事情，我們下次再聊?！?/br>
    樊白令笑道：“現在已經快到十七點，距離你下班只有三個小時了，回家后好好休息??！”

    孟凱琳也笑：“一想到就要下班了，就覺得也輕松起來，我今天晚上回去就煮雞蛋來吃?！?/br>
    辦公室上班時間是九點到二十點，樊白令早班雖然結束，然而對于文職人員來講，工作還正在進行，這樣的時間差感覺也是很有趣的。

    將手機放到一邊，樊白令一邊聽著系統里說故事，一邊想著今天遇到的這兩件事，黑寒紀元開始之后，只過了兩三年時間，有一個問題便越來越顯著，那便是自殺。其實新紀元條件雖然比從前艱苦許多，但畢竟還不到大饑荒的程度，也并不是鋪天蓋地無處躲避的嚴寒，取暖還是有辦法的，然而自殺的人卻越來越多，夏季還好一些，每當十月開始，新聞里自殺消息便陸續多了起來，簡直成為常規新聞，只在成都這樣一個地方，每天都有幾個人自殺，倘若哪一天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自殺，那簡直是很帶圣光的一天。

    社會學家鼓勵大家樹立適應新時代的信心，醫學家則提出，因為光照不足，導致腦內松果體褪黑激素分泌旺盛，這種激素本來是促進睡眠的，但分泌太多就容易導致抑郁癥，從前高緯度地區所流行的“冬季憂郁癥”就是這個原因影響，所以要大家在每天日照充足的時候盡量多一點進行戶外運動，另外還有聽音樂啦，聊天談心啦，看一些人生觀積極向上的書啦，等等等等，總之是一切趨向正能量。

    所以樊白令在寒冷季的時候，就格外注意營養的補充，冰箱里冷藏著一大盒巧克力，茶和咖啡她則是都不太感興趣，有的時候就會喝鮮橙汁，另外只要她在家里，各個房間除了茶室和運動房，其她從客廳到臥室再到廚房和洗手間就都是燈火通明，也算是一個另類的日光浴室，甚至連門外樹叢邊的地燈都開著，一眼望去終究也是有些光亮，這便讓人的心情大大的明朗起來。

    樊白令又泡了一會兒，浴盆里的水開始涼了，她從盆子里走了出來，放掉了水，又去沖了個淋浴，把頭發也洗了一下，赤著身體穿上浴袍后打開浴室風扇，然后便轉身回到客廳。整棟房屋都十分溫暖，室溫恒定二十五度，她又剪了短發，這樣打理起來非常方便，因此吹風筒從此沒有用武之地。

    樊白令燒水沖了一杯熱可可，又拿了一包香蕉片，坐在沙發上脫了鞋，將兩只腳都踏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一邊聽著音樂一邊用香蕉片配飲料，自己的熱能補充可是非常充分的了，都是高熱量的東西。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這一天樊白令從工廠回來，手機連上WiFi之后，便習慣性地看一下微信里有什么消息，別的倒是還罷了，只是她掃“抱團取暖”群的時候，看了一下群內人數，發現似乎是少了一個人。

    樊白令當即便問陳曉露：“是不是有人退群了？”

    正在這時，有人在群里面發問：“誰退群了??？又有人搬出去了嗎？”

    暫時沒有人答復他。

    樊白令便放下手機去做飯。

    坐在餐桌旁吃飯的時候，她又看了一下手機，只見陳曉露已經回復了自己：“是黃尹希，不要在群里問，他已經離開這里了?！?/br>
    樊白令：終于啊，看之前兩個人那劍拔弩張的樣子就不是好兆頭。

    這時駱秋伊在群里面說話了：“是那個人走了，現實版的陳冠希?！?/br>
    唉，駱秋伊這個人一貫是不服輸的，即使面對如此尷尬不利的狀態，她也毫不猶豫硬頂上去，不管別人是怎么想，反正無所畏懼就是了。

    樊白令和陳曉露說：“今天搬出去的？秋伊一定非常惱怒吧？”

    “那是自然，痛罵了好久呢，當時我也是不在，上晚班的人告訴我的?！?/br>
    樊白令可以想到駱秋伊在極端憤怒之下會說出什么，那人的詞鋒向來很犀利的，又總是透著一股背水一戰的決絕，黃尹希選擇離開她，在她而言該是多么大的失敗。

    這個時候一句話驀地閃現在樊白令腦中：眾生都為虛情假意所傷，朝為紅顏，夕已成白骨?！坠仟q彼此攻汗，敲打不絕。

    這一串句子每個字都銀光燦燦，漂在空中，一明一滅地對著自己放光，樊白令從前看到這句話，是把里面的意思都貼在自己的人生經歷上，此時則是感到這種種怨憤在世間又是何其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