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The S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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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積雪落了有半尺多厚。酥松的雪塊失去了倚仗,與干冷的寒氣一起,紛紛倒落進了門內。 他開始鏟雪。將堵在門前的積雪向兩側推起,壓實。雪地上仍清晰留有人跡,只是這痕跡凌亂的很,像是行進時手腳并用才留下的。他將這小小的腳印和手印一同挖了起來,堆進了雪里。 漸漸的,冷硬的棕色土路破開了這白皚皚的世界。 活動過后,潮氣和熱意不顧這天寒地凍,從肌膚上滲出。他停下來休息,低頭看見自己穿著青色的棉襖。自制的獸皮靴上灑落了一些碎雪。 “哥哥!”遠遠地有人呼喚道。 他們的家似乎是建在丘陵之上的,丘陵外仍有更高的雪坡,如同白色的軟布一般,從灰色的天空上鋪展下來。此刻那坡頂上,有個紅色的小點點,沖他揮著手。 他瞇起眼望著那里,感覺自己臉上浮出了一個笑容。 那個紅點往前跑了幾步,趔趄了一下,便骨碌碌地從坡頂滾了下來。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坡底跑去。那個紅色的點點便滾進了他的懷里,滾成了一個穿著紅色襖子,帶著紅色雪帽的小娃娃。 四五歲的樣子。rou乎乎的臉頰不知是跑得還是凍得,紅撲撲的一片。她在他的懷里抬起臉,笑彎了圓圓的眼睛。 他拍去她身上和帽子上的雪。 她笑呵呵地說:“哥哥,我去挖凍梨了?!?/br> 許筱是被秋夜的冷風凍醒的。 他意識到自己從夢里醒來后,下意識的摸了摸懷里,空的,才睜開眼。 果然見飄窗半開著,窗臺上跪坐著一個半大的孩子。 “……大半夜,不睡覺?” 他從床上起來,穿了拖鞋,披上衣服,走到她身邊。 “我剛起來去了洗手間,”她側過臉,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彩,“我看見流星了?!?/br> 他也往空中看去。夜色在星輝里浮動。 “應該只是剛好吧,也沒聽說今晚有流星雨啊?!?/br> 她盯著深藍色的夜幕,低語道,話音剛落,一道流光劃過了星子與星子的間隙,劃破了明凈的夜空。 她笑著看向他。 “嗯,看見了?!痹S筱將她的腦袋摁進了他的懷里。蓬松的頭發有些刺痛了他胸口裸露的皮膚。 夢是不是還沒有醒? “你去睡覺吧,明天是工作日呢?!彼涯樎襁M他的胸里。隔著衣服咬了一口他的rufang。 工作日似乎是一個陰天,許筱從臥室走到會客室里。 這陰天缺乏實感。窗外灰白一片,不像是天空,倒像是幕布。他知道自己此刻自己應該走下樓去,看看自己到底是回到了現實,還是繼續延續了夢境。 可即使缺乏實感,恐懼卻是切切實實的,他害怕下樓看到空蕩蕩的客廳和廚房。害怕他其實并沒有找回她。 于是他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了。面前的茶幾上放置著一個磨砂的廣口玻璃花瓶,瓶子里插著一束灰粉色的大花月季,他記得這花的名字叫做“Griselis”。 他還記得她說要買這花的花苗放到花房里種著。 “許老師?” 李雋昕出現在樓梯口。 這個Omega的出現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忘記了,世界上不僅僅只有他和她兩個人。這間房子里也不只有他們倆人。其他人存在,便能證明他們倆存在。 “許老師,你今天還要上班吧,我們倆把早飯弄好了?!?/br> “好的,麻煩你了,我換了衣服就下去?!?/br> 這間別墅是林宥恩一意孤行離開他后,許筱鬼使神差地買下來的。后來經歷了一些波折,他把退行后的她接到了這里一起生活。為了幫助他照顧失去了記憶和獨立生活能力的“縮小版“的林宥恩,也或許為了監視他們倆,研究所安排李雋昕過來幫忙。李雋昕在學校的活動安排得過來的時候,也會在這里過夜。 “復原”林清言的行動似乎是失敗了,“不完全”的失敗,在最后的關頭,被處理好的數據沒有被寫入準備好的軀體。但是,人造一個完整的意識層面上的“人“似乎是成功了。所以研究所仍然愿意為現在的林宥恩消耗資源。 只不過她什么都忘了,忘記了林清言,忘記了他,也忘記了她自己。許筱剛從隱秘的實驗室里找到她的時候,已經距離他們分開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那時候她縮小到只有三四歲的樣子,躺在卵形的cao作艙里,像是一個沉睡的胚胎。 研究所的陶教授說,如果再晚一些找到林宥恩,她或許真的會退行回原始胚胎的樣子。那樣一切都會被清零,不僅僅是記憶,包括人的形態。原因是本來就失去了初始的tainer,加上實驗中耗竭了能源,無力承載留存的數據,所有刻進強核力以及化學鍵中的信息都會一點點慢慢被清零。 “她還是會繼續成長的,畢竟發現的不算太遲。成長的速度也會比普通幼體成長的速度快得多,但也要看復原的條件是否齊備?!?/br> “齊備?” “比如,充足的能量來源,和數量匹配的tainer?!?/br> 數量匹配的tainer是指兩個及以上的tainer。李雋昕被送到這里的原因大概就是研究所為了她盡量提供齊備的復原條件的證明。據陶教授說林宥恩對研究所的貢獻在所有GoX里是墊底的,就是因為她成熟后其實一直是在存在能量缺口的情況下滿負荷運行,自然無法突破天然的算力上限。 “她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以前的事,沒有那么深刻的執念,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養育她?!?/br> 這說法很奇怪,讓許筱感到困惑,但卻意外地不反感。 養育她?能養育出一個能普普通通地獲得普普通通的幸福的林宥恩嗎? 但是這樣做的話,和執意要造出一個沒有受過傷害的林清言有什么差別呢? 林宥恩在料理臺那里端來了許筱的早餐,放到了吧臺上。他們通常在開放的西式廚房這里解決早餐。 拌了滿滿一碗漿果的酸奶,里面有覆盆子,藍莓還有切塊的草莓。另外還有一蝶烤制好的乳酪土司。 “我發現用打發的椰奶來沖拿鐵會有奶昔的口感,你嘗一下?!?/br> 林宥恩現在的個子比吧臺也只高一些,來到這里一年過去了,她從三四歲的模樣長成了十歲左右的樣子。就是她上初中時,與許筱初見時差不多的大小。 看著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她,這樣站在自己面前。許筱有一種獨自被丟棄在輪回的時空中的感覺。 許筱抿了一口用椰奶沖的咖啡。 “怎么樣?”她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還不錯?!?/br> “我昨晚起夜吵到你啦?” 林宥恩見他疲倦又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小心地問道。 “沒有,做了一夜的夢?!?/br> “最近學??蒲心季璧幕顒右粓鼋又粓?,許老師是太累了,”李雋昕拿著他和林宥恩的那份早餐走了過來,放在了桌上,“這個周末要好好休息了?!?/br> “你晚上跟我睡吧?”李雋昕逗她。 林宥恩看了他一眼,撅了撅嘴,說:“不要,我可以自己睡了?!?/br> “行,半夜可不要哭著敲別人門啊?!監mega的嘴角抿著笑。 林宥恩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許筱吃過早餐,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李雋昕清理廚房,林宥恩便跟到門口看他出門。 “宥恩,院子爬藤月季的高度夠了,向上長的枝條可以修剪一下,不然老長高,枝條不密,花也生得不多?!?/br> “你要是不夠高,讓家政機器人來,別逞強,嗯?” “好?!?/br> “你想要得‘Griselis’我已經買了,今天可能會到?!?/br> “嗯?!?/br> 許筱看她悶悶的樣子,彎下腰,把人拉到近前,在她腦門上親了一下,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今天的奶我放冰箱里了……在家里如果悶了,讓雋昕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林宥恩忽而抬起臉,皺著眉,用一種很迷茫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但只是一瞬,隨即便開朗地笑了:“好,你去上班吧,好像要遲到了?!?/br> 他突然臉紅了,囁嚅著說道:“那你親我一下?” 向一個孩子索吻,以什么身份? 他正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她便貼過來,在他的嘴唇上吸吮了一下。 “…說好不可以親嘴的!“ 他低著聲音斥責道。 “你自己要我親的,又沒有說親哪?!?/br> 她笑嘻嘻地看著他羞怒的樣子。身體縮小了,但惡劣的地方依然同樣惡劣。 “你快出門吧,真要遲到了哦?!?/br> 她回到客廳,李雋昕端著一大盆的藍莓走了出來,還有一袋奶。 “我不是剛吃過早飯嗎?” “要多吃點,才能快點長大呀?!?/br> 從她見到這個Omega第一眼開始,他就是這樣,總是一副笑瞇瞇又很親切的樣子。她有時會看著他的笑臉發愣。 其實許筱也是一樣的,但是許筱表現出來的親密總是自然而然的,讓她覺得本該如此。讓她很明確自己是認識他的,即使忘卻了前塵。但是面對著面容熟悉的李雋昕,她卻無法確認自己和這個人是否存在過往。 她知道自己腦中有一段軌道被剪掉了,所有的一切從那個缺口掉落進了虛空里。她本來覺得無所謂,能夠輕易被剪掉的東西,還能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嗎。況且呆在這里她覺得很安心,并沒有想要把那個缺口補上的動力。 她默默接過李雋昕手里的食物。 藍莓的果粒真是飽滿。奶水溫熱而香甜。她靠在沙發上,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像看著誰裸露在空氣里的美麗的肌膚。 快點長大嗎? 她身體縮小了,被清空了記憶,但行為上的退行似乎有限,除了剛從cao作艙抱出來的那段日子,確實像個孩童。所以,她能感覺到許筱行為中一些不連貫的地方,他的猶疑,抗拒,和壓抑。 tent和tainer的關系是這樣的嗎。 “雋昕,普通的tainer和初始tainer到底有什么區別?” “嗯?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崩铍h昕挨著她坐著。他的熱度透過薄薄的針織衫傳遞給她。 應該避開吧。她稍微挪了挪身體。 “我上次跟你們去研究所,聽到陶教授和許筱說了類似的東西。沒太聽清?!?/br> “……哦?!?/br> 短暫的靜默。 Omega開口道: “初始tainer,是指那些被種入了第一顆種子的孕育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