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又要寒假了。

    雨桐打電話過來問她幾號回去，她去機場接她。而雪風說不知道，可能是過年之前吧。

    她和朋友們一起待在工作室里，他們整理照片，她在畫畫，或者在看書，又或者在睡覺。

    她不想回去。一旦她回到那里，她的腦袋里就會只剩下墨秋，其他的什么都想不了。

    騙子。她心想。大騙子。她非但沒有討厭他，反而更加愛他了。

    有時候金金整理照片累了，就會來跟她聊會兒天。他也是喜歡讀書的人，可能比她讀過的書還要多，因此雪風很喜歡和他聊天。

    “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辦？”

    雪風搖頭表示不知道。

    “你就不想再去找他試試看？”

    這句話說得她有些難過，“我不知道我現在還夠不夠格?！?/br>
    金金很奇怪地問：“夠什么格？”

    “他說我不是過柴米油鹽日子的料?！?/br>
    “那他說得對，你真不是?！?/br>
    雪風看了他一眼，氣得想哭。于是金金連忙說：“柴米油鹽的日子又不是真的只有柴米油鹽。柴米油鹽當然也可以有別的東西來調劑，每一天都是只有生活的瑣碎和苦的話，誰能過得下去??？”

    “嗯......但是我連最基本的‘生活感’都沒有?！?/br>
    “‘生活感’的生活是哪種生活？”

    “最普通的生活?！?/br>
    “那像我們現在這樣，上課、寫作業、算好每個月的房租再花錢、自己給自己買東西，還能抽時間花在愛好上，這就不是‘普通的生活’了嗎？”

    雪風認真地想了想，又有點想哭，“但是他說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注定要過兩種生活......”

    “你傻??！”在房間里聽著的青青也跳了出來，“他說是兩種生活就是兩種生活？就算是兩種生活又怎么樣？難道你們是警察和罪犯，就那么勢不兩立？”

    “你怎么碰上這種事就這么傻呢？”青青又走過來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也知道他是怕你為了他不肯去好大學才趕你走，那么他說的其他理由就全都是廢話！他對你的心結只有兩點：一個是他怕你因為他而過不好自己的一輩子，另一個是他害怕你有一天會扔下他。這難道不明顯嗎？”

    雪風被她說愣了。

    “不要做渣女啊雪風！”青青突然有點做作地喊了一聲，金金在旁邊也笑了起來，對她說：“對啊，試試唄。遇到南墻就要有把南墻拆了的決心。而且，你們兩個人一個膽小一個傻，絕配??！”

    “對對對，一個膽小一個傻！太對了！一個笨得要死，另一個還嚇得什么都不敢說......”

    后來他們說了什么，雪風就沒再聽到了。

    她在學校里又待了一個周才回的家。雨桐來機場接她，卻一看見她眼睛就紅了。

    雨桐說：“你瘦了，怎么這么憔悴？”

    雪風心想：我不是化了妝嗎？怎么看出來的？

    在車上的時候，雪風一直在發呆。她看起來的確憔悴了，眼下還出現了淚溝。她瘦了一些，更顯得她整個人非常冰冷堅硬。雨桐覺得她好像這半年間長大了很多，好像她偷偷在這半年里老了好幾歲。

    “那個，我交男朋友了?！?/br>
    雪風眼珠轉過去，斜著瞥了她一眼，“你是在跟我炫耀嗎？你扔了一個還能有下一個......”

    “不是！”雨桐說，“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別放棄，雪風，我們都在努力?！?/br>
    “你又知道什么了就來教育我？”

    雨桐聞到她身上很重的煙味，她的聲音聽起來都比以前沙啞了一些。

    “雪風，他把你的畫拿走了?！?/br>
    過了很久，雪風才緩緩地發出了一聲“嗯”。

    “他只是搬家了。號碼還是沒有變?！?/br>
    雪風不再說話了。

    為了調節氣氛，雨桐又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你看，這是我男朋友。是不是很是我的菜？”

    雪風接過來看了一眼，屏保就是他們兩個人的照片，似乎是在某個下雨天拍的，他們兩個人一起打著傘。

    “看起來挺小的?！彼f。

    “嗯......很小?！?/br>
    雪風沒再去問這個“很小”究竟是多少歲，她把手機還給雨桐，靜靜地閉上眼睛休息。

    外公一開門見到她似乎嚇了一大跳，一邊把她拉進來，一邊說：“外孫啊，你這個妝雖然很有藝術感，但是有一點恐怖哦?！?/br>
    雪風稍微笑了笑，分別抱了外公和外婆一下，就走進了房間里。

    外婆也進來了，問她：“抽煙了？”

    “嗯?！?/br>
    “為什么抽煙？”

    “因為心情不好?！?/br>
    外婆沒再說什么，反而問起來要不要去哪里玩。

    那幾天雪風沒有出去，雨桐把她送到外婆家之后就回去接著上班了，她還沒開始放年假。

    “外孫，你買新衣服了沒有??？”

    “沒有?！?/br>
    “新年要穿新衣服的，我給你買一套好吧?！?/br>
    “不用了外公，現在的衣服都還能穿呢?！?/br>
    外公聽到她的話，像是嚇了一跳似地問：“外孫，你怎么這么節約??？”

    “嗯......就是覺得沒必要買的就不要買了，錢攢下來說不定以后有用?！?/br>
    這回在客廳澆花的外婆也走了進來。

    “森森，你怎么了？你爸媽不給你生活費嗎？要是他們給得少我就去罵他們?！?/br>
    雪風原本在床上躺著，現在坐了起來。

    “他們給了。但是我不想花太多。我以前連一個雞蛋要賣多少錢都不知道，買東西也沒看過價格，我太傻了?，F在我不太敢花錢了?！?/br>
    她說得很平靜，好像只是在說“晚上不吃飯了”那么波瀾不驚?？墒峭夤屯馄艆s覺得心疼，一個剛剛上大學的孩子，就應該從艱苦的高中里走出來吃喝玩樂。她現在不吃喝玩樂，以后還有機會讓她玩樂嗎？

    但是外婆還是說：“會攢錢了是好事，錢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能幫到你的忙?！?/br>
    雪風點點頭。

    外公還是堅持要給她買一身新衣服，說她身上的衣服雖然好看，但是都舊了，年輕人要懂得趕時髦。于是外公拿著平板電腦，打算給她網購一套最時尚的衣服。雪風怕外公買回來什么奇形怪狀的東西，她穿不出去還是浪費錢，就趕緊下了床，和外公一起坐在客廳里逛網購頁面。

    在挑來挑去的時候，外婆在他們兩個面前放了一小袋堅果。雪風連那些堅果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大概也就只能認出開心果來。

    外公伸手掏出來幾個打算開了殼給她吃，卻發現雪風自己也拿了一個，正在撬開心果的殼。

    “外孫，你怎么了？”

    “嗯？沒怎么啊?！毖╋L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現在都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外孫長大了?！?/br>
    雪風這才反應過來，她現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想吃什么一定要別人塞到手里甚至要喂到嘴邊才吃，要不然她就覺得自己餓死也行。她現在下意識地就要自己去做什么了。

    這是生活感嗎？

    雪風覺得有點高興，就要跟外公比賽誰給開心果撬殼撬得更快。最后兩個人又笑又鬧地把一整袋堅果的殼都給撬開了，果殼碎了滿地，外婆經過的時候給了他們一人一拳。

    晚上吃飯的時候，雪風久違地吃進去了這么多正常的飯菜。外公給她夾菜，她就也給外公夾，把好好的吃飯變成了一場打鬧，直到被外婆以再鬧就去擦客廳的地板為威脅才停止了。

    這頓飯她吃得很飽，甚至有些胃疼。拜她自己糟糕的飲食習慣所賜，她的腸胃現在已經變得很脆弱了。于是以前吃完飯還要再吃個冰激凌的她，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像條吃飽了的蟒蛇一樣等著食物被消化。

    一靜下來，她就又開始想很多。金金和青青對她說的話。雨桐和她說的話。外公和她說的話。還有去年墨秋和她說的話。

    他怕你因為他而過不好自己的一輩子。他怕你會扔下他。他把你的畫拿走了。外孫長大了。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注定要過兩種不同的生活。我不想害你，你也不要來折磨我。走吧，雪風，你走吧。

    我不走。她心想。你死了也別想讓我走。

    接著她拿起手機，給他打去了電話。

    那個時候，她心里一直在回響金金的那句話：對啊，試試吧。

    對啊，試試吧。

    試試吧。

    沒什么可怕的。她本來就決定了要陪他一直到死的。

    然后他接了起來，緩緩地說：“雪風？”

    她終于又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