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趕了許久的路，終于到了聚春苑的門口。

    雞茸金絲筍在前領路，直接從聚春苑側門進了后花園，小少爺腳步匆匆地往里走，一邊大聲呼喊著：“哥！我回來啦！你在哪兒！”

    顧重行看著一路上都沒什么精神的小少爺現在活潑的樣子，好笑地搖了搖頭，跟在他后面往里走。

    可還沒看到人影兒，談笑的聲音就先傳入了耳中，一個女聲嬌聲問道：“福公，您看我頭上這支簪子好看嗎？”

    轉過回廊，只那看到容色極盛的美人，領口上繡著“卍”字，衣襟上開著大片大片的蝙蝠刺繡，金發被寓意著長壽的銀杏葉飾品挽起，長身玉立，偏頭一笑的時候璀璨更勝過日光，旁邊本來還美麗的小姐們一下子就顯得黯然失色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這支簪子固然好看，不過戴在三小姐頭上，若實可惜。與三小姐的容顏相較，這些珠釵器玉皆如瓦礫，失了本來的顏色?！?/br>
    金家大小姐不甘示弱：“福公~這些福桔一點也不甜，都拿到后街扔了吧！阿若即刻命人拿些更好的福桔來給您嘗嘗~”

    佛跳墻溫柔有禮的應對著：“阿若，莫要任性。這福桔吸收福州城日月精華而生，果rou飽滿多汁，只因你一句“不甜”便隨意拋棄…...我曾與你說過，食物來之不易，要多加珍惜，怎么轉眼就忘了？若福桔有魂，定會化作食魘回來找你?！?/br>
    那位小姐得寸進尺，聲音又刻意甜了一個度：“不要~~！那不然，你喂我~！”

    小少爺加快步伐沖過去，一把揮開佛跳墻周圍的鶯鶯燕燕：“喂喂！作為大家閨秀，一個兩個都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寫嗎！”

    他氣勢逼人，一下子就將那些圍著佛跳墻打轉的名門小姐嚇得花容失色，紛紛離場......

    佛跳墻笑著把人拉過去細細打量：“瞧你，海外游學歸來的小少爺，怎還是這副性子？過來讓我瞧瞧，兩年不見，是不是愈發光彩照人了？”

    金絲少爺乖乖的任由他拉過去，嘴上不停：“哥！跟你說過多少次，小心這些野花野草，都不知道她們到底有什么目的！”

    佛跳墻答道：“我知道小筍關心我。你且寬心，她們不過些許任性，其實性子單純，并無惡意?！?/br>
    這時他似乎才注意到了小少爺身后不遠的顧重行，神色一陣恍惚，他猶猶豫豫的開口：“你......？我是不是在那里見過你？”

    雞茸金絲筍見他神色不對，立刻把和顧重行遇見的經歷挑揀著說了說。

    顧重行不語，眼中帶著懷戀看向那雙異瞳，恍惚間覺得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就好像那雙異瞳的主人下一秒就會和過去一樣上來抱住他，笑著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佛跳墻語氣堅定：“不，我一定在哪里見過你?！?/br>
    “你還記得我？”，少主大人輕聲問。

    金絲小少爺卻突然橫在他和佛跳墻中間，將他倆隔開，有些不爽的開口：“哎你！怎么和說好的不一樣！我哥你已經見著了，現在該走了！”

    顧重行禮貌一笑：“謝謝你帶我過來見他。那我......改日再來拜會?！?/br>
    說著便后退一步，微微頷首示意，欲與二人辭別。想來，現在并不是什么邀請他們回空桑的好時機。

    見少主大人轉身真要走，小少爺卻急了，下意識一把緊緊抓住人的袖子，“你！...我、我只是......”

    佛跳墻幾乎與他同時開口，急聲挽留道：“留步！——”，組織了一下語言，又開口道：“…聽聞二位遠道而來，不妨暫且在聚苑住下。明日我親自帶二位游歷一番福州風光，如此，亦不此行。二位意下如何？”

    顧重行緩了眉目，應下了：“那，便有勞福公了?！?/br>
    小少爺卻驚訝極了：“什么??？哥你竟然讓他們住下了！還要親自帶他們去游玩？這不像你往日的作風——”

    說到一半就被佛跳墻打斷：“’相逢即是緣，來者便是客’。人家尚且救你一命，為兄理應替你報答人家?！?/br>
    接著又轉頭對顧重行道：“我這就安排伙計替二位洗塵，請二位稍等片刻?！?/br>
    往客房的路上，鵠羹略帶喜意：“真是太好了，少主，這回連佛跳墻也找到了。只是......為何不直接邀請他們同歸空桑？”

    顧重行解釋道：“對于他們而言，我不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貿然邀請太過唐突。所幸佛跳墻似乎對我仍保有一絲印象。不如先與他們重新熟悉起來，再尋機會和盤托出，會更穩妥一些?！?/br>
    鵠羹想了想，點頭：“少主想得十分周到?！?/br>
    等待之時，門走近一人。他低著頭，口中念念叨叨著食材名字：“刺參半斤，鴿蛋十二個，母雞一只，豬肚一個，羊肘一斤…還差什么來著？”，一不小心，差點撞到顧重行身上，少主大人側身一躲，順帶也用靈力扶了一把。

    帶著個廚師帽的中年人急忙道歉：“哎喲！對不??！對不住…您沒事兒吧？這位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呀？”

    顧重行應道：“我是來見福公的?！?/br>
    鄭春發熱情極了：“二位是福公的朋友？失禮了！我是聚春苑的主廚，叫鄭春發。二位吃過了嗎?我這就去給二位......”

    少主大人禮貌拒絕，但隨即想起了什么：“鄭春發?......所以你就是創作佛跳墻和雞茸金絲筍這兩道佳肴的那位名廚嗎?”

    鄭春發急忙擺手道：“您您您、您這太客氣了！小人是什么名廚！若是沒有福公的提攜，小人如今也不過是府里一個打雜的衙廚......當年官錢局宴請布政使周蓮大人，著大人內眷籌備宴席。我向夫人提議以紹興酒壇裝菜湯，這才有了佛跳墻的原型。福公當時正是這宴席上的賓客。宴席后他將我尋來，說要合伙開一家名揚福州的餐館，就用佛跳墻做招牌菜。我說就我這水準，不要說名揚福州，別砸了自家招牌就不錯了?？筛９珜ξ液苁切湃?，他取了一筆錢，硬是把這聚春苑開了起來。他還親自指導我將烹制之法加以改進，改進后佛跳墻口味更勝從前。聚春苑開業之時，一時名動榕城！”

    顧重行陷入了沉思，本來食魂從菜肴中誕生。而如今食魂從空桑消散穿越萬象陣，竟回到了早于菜被創作的時間，甚至反過來影響了菜的研發與傳播，這就相當有意思了。

    鵠羹溫溫柔柔的接話：“原來聚春苑創辦之初還有這樣一段故事?！?/br>
    主廚笑道：“福公是我的“伯樂”，也是聚春苑的金主。他與福州城眾多名流商賈、達官貴人多有往來。有福公的名聲加持，聚春苑自創辦以來一直客似云來?！?，神情一轉為苦惱，“昨日知府大人家中仆從來聚春苑下了訂單，七日之后要在這里為知府大人舉辦壽宴。這可是樁大生意！萬一搞砸了，我可怎么對得起福公??！”

    顧重行想了想，開口：“若不嫌棄，我愿協助大家一同舉辦知府大人的壽宴。你看如何？”

    鄭春發驚喜道：“您說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謝謝您！我也得去謝謝福公，是他帶來了像您這樣熱心腸的友人??！”，說罷，就興沖沖地找佛跳墻去了。

    鵠羹轉過來對顧重行夸道：“少主真是熱心腸?！?/br>
    顧重行緊了緊拉著他的手，搖頭否定道：“我這人，可是最怕麻煩不過了。但......有了’幫忙舉辦壽宴’這個緣由，我就可名正言順地在這聚春苑里逗留。如此一來，就有更多時間與那二人共處了?！?/br>
    對方恍然大悟：“少主心思聰慧?！?/br>
    夜市燈火輝煌，古色古香的、形制各異的燈籠掛在屋檐上，路旁的商販熱情叫賣著貨物，街上行人如織，有情人也雙雙對對，嬉鬧著游街。

    佛跳墻柔柔問道：“美人怎知我正想要帶你來逛一逛這三坊七巷?”

    顧重行想起佛跳墻曾和他科普過的話：“正所謂’上元燈市中元塔，車馬如潮涌后街’。聽聞福州城的百姓會在春節來臨前到前街辦貨，正月初起便會帶孩子到南后街買燈。后街除正月元宵前的燈市外，八月中秋排塔也會十分熱鬧?！?/br>
    驚訝了一下，佛跳墻疑道：“美人當真博聞多識。莫非此前曾游歷過福州？”

    顧重行輕嘆一口氣，險些脫口而出：“上一年中秋跟你…...沒什么。也就今日同你來過罷了?！?/br>
    佛跳墻言笑晏晏：“那實屬是本公子的榮幸?！?/br>
    兩人談笑著，少主大人也將要幫鄭春發舉辦壽宴的事與對方說了說。

    話猶未盡，佛跳墻驀然盯著顧重行的臉看，他蹙著眉，目光恍惚迷離。

    他晃了晃頭，抱歉道：“是本公子唐突了。我只是覺得你身上有一種……既熟悉又溫和的氣息，讓人禁不住想要親近。我......絕對沒有冒犯美人的意思?！?/br>
    暖風習習，吹散開了佛跳墻身上的異香，闌珊燈火映照在他身上，美人容顏盛極，抬頭望著他，異瞳中是些許迷茫和苦惱。

    顧重行不愿看見他這幅神色，便一手把人扯進懷里，對著那微微張開的紅唇吻了下去，他輕輕撕磨著對方的唇瓣，溫柔的舔弄，帶著那不知所措的舌一起共舞。

    佛跳墻被這吻牽引了心神，這種熟悉感讓他心里空落落的發疼，本來要推拒的手顫了顫，輕輕環住了對方的腰，溫順的迎合。

    一吻罷，佛跳墻氣息不穩的喘著，聽顧重行解釋了自空桑變故等的來龍去脈......

    最后少主大人對他伸出手邀道：“佛跳墻，你愿意隨我回空桑嗎？”

    “我愿意?！?，佛跳墻語氣鄭重，伸出手牽住了他，似是怕他誤會，便接著解釋道：“我早已有離開福州的打算。數月前我曾書信告知小筍自己將要離開福州的計劃，沒想到那孩子擔心日后與我斷了聯系，慌慌張張從海外趕回來......”

    抬眸對他溫柔一笑，接著道：“其實我和小筍商議過，想要去尋一尋傳說中的空桑，沒想到，你就來了......你說，這算不算緣分呢？”

    顧重行把人摟在懷里，心中也很是歡喜，于是便訂好了壽宴三日后回空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