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二)
一路策馬,褚若木身上早起了一層薄汗,黑色胡服扣子扯開了兩顆,雪瑩瑩的脖頸露在外,微風拂過鎖骨,帶走絲絲汗水,也送來一陣涼意。 抬頭望月,也不知是幾時了,月光灑在她素白的面上,印入碧玉似的眼眸,如一彎月牙泉。她雖是嘴上還硬氣著,但想著上次那么隱蔽卻不知還是被哪個眼尖的發現了,心中漸虛,手里韁繩一振,還是調了個彎,往回走了。 若是被她發現是哪個人舉報她騎馬的事兒,她定饒不了他。 忽聞一聲斥候嘯笛,不遠處有黑影似一人一馬,又忽的消失不見。 “斥候吹哨,周圍怕是有流匪!”越九拉弓搭箭,警覺的朝周圍盯著,若木揮起馬鞭,伏身按著腰間匕首加速往營地方向去。 她今日出來沒帶大些的兵器,只拿了把匕首防身。 只見營地方向突然亮起一片火光,遠處幽紅撕裂了夜晚地與天之隔,一隊人馬舉著火把縱馬而來,倏然一聲馬嘶,一人奔馬止于不遠處,馬身黑亮,四蹄如雪,那人腰別橫刀,一身墨黑胡服,寬肩窄腰,靜默無聲,守株待兔。 正是宗臣。 還好不是流匪,只是…… 怎么又是他? 若木面上一僵,趕緊勒馬,不愿再往前自投羅網。眼看著他策馬而來,她拐著彎想從邊上略過他,目不斜視的好似不認識眼前男人。 原來今晚溜出來這么順利,是他故意的啊… 這擒匪似的,不會真的是來捉她吧? 越九打馬攔在她身前,正要與宗臣解釋,若木說了兩句突厥語,把越九拉了回來。 若木心中略有羞惱不愿與他對上照面,夾著馬肚略一加速。 宗臣眼底幽深,面上越發冷峻,他望了她們一眼,朝后打了個手勢,那些兵馬四散開來,返營繞著外圍巡邏去了。 “走,送你們回營?!甭曇舭党劣质柽h,他慢悠悠行至若木身后,身姿冷肅修長,比她高出一截。 若木沒回頭,直視前方僵直著背,語氣頗為不忿,“有勞?!毙睦镆魂嚤飷?,無處發泄。 宗臣看她馬尾飄揚,背上如嵌著條無形的戒尺,明明違禁,還故作正經。 真是硬氣的不行。 “擅出軍營夜不歸宿者,依軍紀如何處置?”宗臣嗓音低沉,隨風撩入若木耳中,她未回話,他似也并未期待她回。 他自問自答道“杖責六十?!?/br> 她目不斜視,但眼角余光總是瞟到男人那一片黑色衣角,他語似威脅,撞在她滿腔不滿上,終于撬開一角。 “與你何干?”若木勒住韁繩橫在宗臣面前,一雙碧眸蘊著薄怒盯緊了他,“別忘記你的身份!” 如今在外,有安定王玉令又如何?不過一五品司馬,有何能耐管她的事? 她連罵好幾句突厥語,憤憤不平的疾馳回去了,只留著宗臣仍在后頭跟著,距離遠遠的未發一言,看她進了營才拍馬離去。 之前宗臣帶出來的一隊人馬,正在繞著營地巡邏。 兩兩而行,其中一對一瘦一壯,是之前在篝火旁出聲的倆人。 那壯的遠望了下宗臣和若木那邊,手肘捅了捅旁人:“常平啊,將軍大半夜把我們都叫上就為了出來捉郡主?明明他拿出安定王玉令就能把郡主吃得死死的,何必多此一舉???” 那瘦的皺眉撫平衣褶:“曲六你怎么老毛手毛腳的!將軍那是要震懾住郡主,你看上次郡主被捉住這次不照樣跑出來了,得讓郡主知道偷跑出來的嚴重性!不然叫斥候預警干嘛?” 曲六一臉懵的看著常平,又要上手扯他,被常平躲開了“那將軍怎么不直接找人看著郡主就好了?” 常平聽了直翻白眼,說這么清楚都不明白,突覺對牛彈琴:“那你去看著好了!”說完就拍馬走了。 曲六聽著面上一紅,心里一悸:“萬萬不可??!我可扛不住??!常兄等我!我不要被抓去當郡主護衛??!” 若木一路快馬回營,跳下馬貼著宛虹呼吸幾瞬,眉目舒展,已沒有煩悶之色。 雖有宗臣壞事,但好歹透了透氣,舒展開了一身筋骨。 掀開帳簾,一個黑影突然沖出,緊緊摟住若木埋在她胸口:“娘子!婢子好冷??!好黑??!嗚嗚嗚害怕!” 若木一臉無奈之色,拿開她吃豆腐的大頭:“點燈,爐子也燒起來?!?/br> 侍女們進進出出,服侍著若木更衣,整理床鋪,又端來一碗溫好的牛乳,置于食案上。 若木一手支著頭,臥在榻上,姿態略疲,但面色舒展。 之前那叫嚷著哭天喊地的貼身侍女一臉惴惴,端著牛乳坐在榻邊胡床上,一勺舀起輕吹熱氣。 若木掀眼,由著她一勺勺喂著。 之前那些侍女都已出去了,只余下越九立在一旁,貼身侍女看了看越九侍衛的臉色,斟酌了一會開口道:“怎么娘子今天回得這么早,又被……?” “天冬!”越九皺眉,盯著直喚出聲要她閉嘴。 “無事?!比裟緩奶於种心脕硗?,直接一口飲盡了:“上次定也是他發現的?!?/br> 天冬好奇道:“誰呀?宗司馬?” 越九輕輕點頭:“是他?!?/br> “我應想到,阿爺還是會留一手的?!比裟咎а劭聪蛞荒樢馔獾男∈膛骸霸趺??不是說了有異動就放杜句利找我嗎,你暈乎了?” 杜句利是若木養著的一只猞猁,打獵的一條好手,而且不論若木在何處,它都能尋著味一路找來,往常需要通風報信的總是會用上它。 天冬摸了下臉,尬笑道:“侍衛兩句便把宗司馬攔下了,他還向您問了安呢……” 越九聽聞這些真是氣不打一起出來:“他無緣無故會來找郡主?你也不…” “行了!”聽著她們要吵起來,若木的腦袋都要大了,況且那個“無緣無故”怎么聽怎么心里不爽。 她指背按揉著太陽xue,拾起鬢邊碎發,身子斜靠榻上,錦被勾勒著她隱約的玉巒豐姿。 她向來是不缺男人的,狂放不羈、體格健碩的郎君她見的不少,宗臣這般清雋硬挺卻氣勢迫人的倒是頭一回見。 兔子不吃窩邊草,若木從來不將手伸去安定王身邊,任他軍中營中多少硬朗男兒,她也未曾打過主意。 可想起那男人月色清輝下的裁影,挺拔肅長。 雖是個小小司馬,但卻頗得她父親信任,怎這人就不講一分情面,冷面寒鐵似的恪職謹守。 若木輕晃腦袋,不再想那男人的情景,她可不會怕他。 只是宗臣如此下她臉面,她可不是個會忍下這口氣的人。 “天冬,蒸碗蛋羹,再淋些香油?!彼愿乐?,起身去一旁挑了件貂毛滾邊月白大袖衫,又著水紅毛織羅裙,纖帶細挽,鏡中清晰可見盈盈一握的柳腰,側顏鼻峰微駝,眉目深邃,有一絲異域風姿。 她母親是高鼻深目的胡人,容色艷絕,故她既有漢人清揚婉韻,又有胡人濃顏殊色,容貌與身姿上有種清純與嫵媚相融的別樣風情,單是一雙和母親一樣如含碧波的玉色眸,就已讓人過目難忘。 這天氣,單穿大袖衫當是不夠的,天冬給她外頭罩了件裘衣,墨發未束,戴上兜帽,牽過宛虹和奔星,領著天冬和越九往宗臣帳子去了。